柳忱妆闷头睡了将近九个时辰，对于宋府昨天下午发生的风波毫不知情。此时的染翠见她心情已然大好，忍不住扯开了话匣。
    “小姐，昨天表小姐又出事了。”
    忱妆面上还敷着湿凉的布巾，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又出什么事了？”
    染翠刻意压低声音：“昨日表小姐去陈府作客，不小心被茶水洒湿了衣衫，于是借了房间换衣裳。谁知怎么就会走到陈大公子的房间去，换了一半正好被回房的陈大公子撞见。”
    “什么？”忱妆直直坐起，布巾顺势从肿脸上滑落，“那现在陈府那边怎么说？”
    染翠撇撇嘴：“不清楚，我只知道表小姐先被送回来了。不过，我猜想，表小姐应该会就此跟陈大公子订亲吧，反正也是门当户对的。”
    忱妆微微皱眉，许是因为大哥的关系，对于这个表姐，她总有几分莫名的抵触。自打她来宋府小住，府里就大小事件频发，件件都与宋含歆有关。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听起来分明是自己表姐吃了亏，可她第一个反应却是，宋含歆怎么可能误入陈大公子的房间换衣服？
    引路的丫鬟是死的吗？陈大公子院子里的下人都没长眼吗？那房间到底是不是客房宋含歆自己不会分辨吗？
    说白了，有脑子的人随便想一想就能明白，这件事不会是意外那么简单。可是，无论是怎么发生的，含歆被陈大公子看到了身子这一点却是既定的事实，估计想要赖账都难。
    *
    宋含歆心情愉快，哼着小曲往指甲上涂抹丹蔻。邓氏透过窗子瞧见这一幕，只觉心中情绪复杂难解。她伸手将窗户合上，再推门进屋，语气无奈：“歆儿，你告诉娘，整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含歆抬手过头顶，细细审视着丹蔻的光泽和颜色，然后满意地笑道：“娘，女儿嫁过去后便是陈家的嫡长媳，少不了咱们宋家的好处。”
    邓氏啧了一声，面有愠色：“别说你还不一定能嫁过去，就算真把亲事订下了那又如何？凭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进门的媳妇，你以为陈夫人会让你好过吗？”
    含歆不以为意，挽住邓氏的手撒娇道：“娘，您怎么这么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呢，歆儿必定能哄得陈夫人服服帖帖的，绝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邓氏冷笑：“这么说来，果然是你故意跑到陈大的房间去的？”
    宋含歆歪头一笑：“曦儿帮了点忙。”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自作主张，半个字都不跟我提。”邓氏锁眉，她因为邱姨娘的事已经心情烦躁，现在这个女儿还不肯消停，又给她惹出这种事来，“宋府如何，还不需要你操那么大的心。娘亲原本就打算为宣明求娶陈慕灵，现在你闹这么一出，这门亲事肯定是黄了。”
    含歆蓦地黑下脸来：“娘亲这是在怪我吗？大哥只是你的侄子，我才是你女儿，娘亲不该先为女儿考虑考虑吗？我真是不明白，本以为你们一定会很高兴，想不到竟会来责怪我！我嫁给陈敏有什么不好？现在是嫡长媳，将来就是当家主母，时常能帮衬着娘家，对宋家百利而无一害！”
    真是话说的比什么都轻巧。邓氏暗骂女儿不知天高地厚，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掂量不清楚，就是个拎不清的。只是，事到如今，除了嫁过去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若陈家不肯娶，歆儿的名声尽毁，将来还有哪家肯来提亲？
    “罢了，左右等会儿陈府就会来人了，你好好在屋里呆着，娘亲不想节外生枝。”
    宋含歆一撇嘴，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也不再多做搭理。
    如果说宋府勉强还能算是平静，那陈府就是真的很平静了，静的让府里的下人们几乎怀疑昨天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
    陈家一家子人默默地在房内坐着，房门紧闭，气氛有些僵。
    “爹，娘，大哥，”陈二公子陈睿打破沉寂，“我来娶吧。”
    陈老爷一吹胡子一瞪眼：“你说什么胡话！”
    陈睿道：“儿子是认真的，我与大哥是双生子，陌生人哪里分辨的出来？到时候只要跟宋府的人说，昨日是我去大哥房里找他，才撞见宋小姐更衣，那坏了她名节的人便是我，而不是大哥了。”
    “不行。”陈敏阻拦，“那种女人，我们陈家谁都不会娶。人是我撞见的，我自己来解决，你瞎凑什么热闹。”
    “大哥，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少了，我们若咬定不娶，宋府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顾及到两家的关系，宋含歆我们陈府是一定要娶进门的。但是你是长子，嫡长媳的位置不能给那个女人坐，我来娶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说完，目光坚定的望向自己的父母。
    自打出了这事，陈夫人温氏一直觉得闹心，如今见着儿子的眼神只觉心念一动，欣慰地点头：“老爷，睿儿所说确实在理。”
    陈敏皱眉：“难道就要因此委屈了二弟不成？”
    陈睿微微一笑：“大哥放心，我怎么也不会委屈自己的。不过是娶进门罢了，再说，她还有两年才会及笄，将来的事如何，还谁都不知道呢。”
    陈敏微眯双眼，迟疑一阵，忽而笑起来，眼底却闪过丝狠戾：“是，将来的事如何，还谁都不知道呢。她自己种下的因，就得受得起那个果。”
    “你们两个——当爹我死了吗？”陈老爷闷哼了一声，“我这还一句话都没说呢，你们就把事情给定下了？”
    两个儿子了解父亲的性格，哪会在意，笑道：“那请爹明示。”
    陈老爷扳回面子，咳嗽一声正坐：“嗯，就这么办吧。夫人，你等会儿准备一下，带着睿儿去宋府。”
    温氏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老爷，我这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等那宋含歆进门，我可不保证不会苛待她，做个恶婆婆。”
    陈老爷摸摸胡须，笑道：“敏儿、睿儿，我看你们的娘亲比你们年岁还小，跟个小姑娘似的在这儿撒娇。”
    温氏老脸一红，戳戳他的脑袋：“逗你的那些宝贝肥鸟去吧，睿儿，咱们现在就去宋府。准备什么啊准备，我全身上下穿着打扮有哪一处失礼的？”
    陈睿闻言起身，手臂却被陈敏拉了一把：“阿睿，大哥欠你个人情。”
    “那大哥以后千万要记得还。”陈睿笑笑。
    “你倒是不客气，我突然不想还了。”陈敏撇开头去。陈睿懒得接话，反正大哥也就是嘴硬心软，他习惯了。
    温氏吩咐下人备了些礼，与陈睿二人坐上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宋府里去了。
    两家人一碰面，表情语气都是客客气气的，温氏与邓氏拉着手不停地寒暄，一副恨不得即刻就变成亲家的模样。
    “来，睿儿，见过你宋世婶。”
    陈睿恭敬施礼：“世婶，睿儿有礼了。”
    邓氏愣了愣，上下打量了陈睿：“睿儿……”
    温氏只当没看见，笑吟吟打断道：“是啊，昨日睿儿刚巧去找他大哥，谁知竟会出这种事。我就想啊，这也是天意，是老天爷做媒要把你家歆儿嫁给我们睿儿来着。”
    邓氏的笑容不可避免地有些僵，心中已然明白，陈家这是打算偷龙转凤了。虽然有些不满，可是自己女儿真的不是做嫡长媳的料，再加上自以为是地去算计陈家长子，人家如今愿意娶她进门也是仁至义尽，她又何必再去揭破呢。更何况，这对双生子她也是有些了解的，哥哥反而不如弟弟沉稳，说不定歆儿还真是嫁给陈睿能更好一些。心中有了计较，面色也舒缓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想来是歆儿误会了，这两个孩子确实长得相像。来，快别站着了，咱们坐下说话。”
    接下来的气氛一直和乐融融，直到最后送走了陈家母子，邓氏的笑脸才渐渐垮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宋之准还在外头应酬没有回来，邓氏犹豫一阵，迈开腿往宋含歆那儿走去。
    宋含歆下午刚同母亲有了些不痛快，现在见到她来，也是爱理不理：“陈家人来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邓氏厉声道，“我与陈夫人已经说好了，过些日子先把亲事订了，等你及笄后就进门。嫁了人后，你也想用这种态度跟丈夫和婆婆说话吗？”
    含歆一听事情成了，心情雀跃，笑道：“娘，歆儿错了，歆儿不该这么跟您说话，您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邓氏望着她笑逐颜开的模样，反而觉得不安，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才会将女儿教成这样？
    她拉着女儿在筳席上跽坐：“有件事，娘要先跟你说清楚。”
    含歆点头而笑：“娘请说。”
    “昨日撞见你的人并非陈大，而是陈二，所以你日后的夫君也是陈二，你可明白？”
    “不可能！”宋含歆霍的直起身，“我是在陈敏的房里换衣服，怎么可能是陈睿？”
    邓氏并不打算将实情告诉她，否则，以女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指不定得闹出什么事来，遂一口咬定：“陈二正好去找他大哥，谁想陈大不在，倒是见到了你。”
    “他连门都没敲就进来了，若不是屋子的主人，怎么会那么随便？”
    “人家兄弟感情好，不敲门就进屋有什么可奇怪的。你看看你大哥和二哥，去找对方的时候不也是自出自入，何时见他们敲过门。”
    含歆双拳紧攥，身子微微颤抖：“千算万算，竟会算漏了这个。娘，你真打算让我嫁给陈二？”
    “你……”邓氏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千算万算？就她那粗糙的伎俩，也能叫做“算”？亏得陈家人口简单，否则嫁进去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此事已经决定，等你爹回来我自会同他说。娘不在乎你能不能成为当家主母，只希望你将来能够夫妻和睦，下半辈子过得舒心便足矣。”
    *
    此后数日，宋府和陈府的事在蔺城炒得沸沸扬扬，邓氏也着实忙了好一阵子。城里这些商妇们本就闲来无事，自打出了这事后，就更爱摆各种宴席聚会了，每每宴会都会往邓氏和温氏那里发帖子。无非就是想从她们口中探听更多消息，供自己茶余饭后消遣。邓氏和温氏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凡是请了她们就去，无论别人如何旁敲侧击，她们愣是一字一句滴水不漏，几次下来，众人失了兴趣，这事才算是过去。
    宋含歆心有不甘地生了几日闷气，心情又很快好了起来。无论嫁的是长子还是次子，总之自己进的是陈家的门，比柳家不知好上多少倍。待他日，陈家在生意上将柳家掐的死死的，就让那个柳明洵后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