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哎呦”一声，连退了好几步。待站住打量了下我，怒气冲冲地问：“你是谁？如何打得我？”
    “你又是谁？我如何打不得？”我皱着眉，反问。旁边丽人妹妹胆子小的很，一直拖着我的衣角想要息事宁人。我拍拍她的手，示意不用害怕，一切有我。
    “老奴是往年伺候端惠娘娘的，这后宫里都要叫一声‘嬷嬷’，岂是你们这班新晋贵人能随便打的。”那嬷嬷飞着白眼，喋喋不休地说着。一眼瞧见了我发边桃花，便登时将脸拉的老长。“昔年端惠娘娘有旨，这园中的花儿，任是谁也不得折损分毫，如有违抗，便依照宫规处置。这些年你们欺负娘娘殁了，一个两个的都敢来这里撒野了。是当真不怕宫规么。瞧着着细皮嫩肉的，啧啧，若是挨上几板子，不知还有没有那个狐媚子去勾引皇上……”
    那嬷嬷越说越不像话，旁边丽人妹妹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几乎要滴下泪来。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扬手，这一掌，硬是将那嬷嬷甩到了地下。
    “你……你……你竟敢打我？！”那嬷嬷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忽而嘴一咧，干脆就坐到了地上，嚎起丧来。“娘娘啊！您走的早啊！撂了老奴在这里看园子啊！可是这班小蹄子老奴如何镇得住啊！被折了花儿去还被打了啊！娘娘啊！您可显显灵吧……”
    这嬷嬷老是老，却还中气十足的。这一开嗓子，估计十丈远的人都听得见。我一阵心烦，这嬷嬷想必是散漫惯了，竟然连宫里的脸面都不要了。
    听着有脚步声似乎要过来了，我大喝一声：“住嘴！”
    那嬷嬷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愣了一下，竟然真的止住了嚎哭。
    “这位妹妹既然得了封号，那就是小主。你便是在这宫中多年，竟连这也不知么？为着一枝子花儿，竟口出恶言，端惠皇后泉下有知，也要被你羞死了。”我冷笑着。“今儿我不过是教训了你两下，你竟这般无礼，可见你平日里是怎样倚老卖老作威作福了。”
    那老嬷听得我说，竟也冷笑了一下，只瞅着我发髻上的花儿：“我便是倚老卖老作威作福了，你又能耐我何？瞧着你这打扮儿，也是个新晋的小主吧？哼，连皇上的面儿能不能见到都是另说儿呢，左不过也是在这宫里蹉跎一生，换做个白头宫人罢了，跟我这里耍什么威风！”
    我张口要反驳，却忽而失了音。这老嬷话虽粗浅，却也句句在理。这宫里丽人虽不至三千，却也不少了。若说得宠，可有人得宠？算来算去，也只有姐姐曾“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罢了。但是那又能怎样，最终还不是落了个郁郁而终。姐姐曾住过的这九华殿，这些年之后，只余下桃花依旧笑春风。再过几年，怕是要彻底荒芜了。姐姐尚且如此，更何况我等……想到这里，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娘娘原来竟在这里，叫奴婢好找。”耳畔忽然传来绿萝的声音，我猛的回神，一转头，看到绿萝正走过来。想必是被刚刚嬷嬷的哭叫声引过来的。绿萝原是笑着，待走得近了一点，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娘娘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才半日不见，怎的就做了个农妇的打扮？”
    “你怎的到此？”我问。
    “还说呢，只是一转脸儿的功夫，花园里就没了人影。宫里也不曾见。现下都乱成一团了，娘娘却在这里躲清闲。”绿萝微微有些嗔怪。“奴婢一路里寻着，又不敢声张。刚似乎听到有嬷嬷的声音，想着这里什么时候这样热闹了，便顺便过来瞧一瞧，不想就遇到了娘娘。阿弥陀佛，娘娘没事就再好不过了。”
    绿萝说完，一转脸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老嬷嬷，“咦”了一声：“这不是九华殿的掌事嬷嬷么，怎的坐在地下了？”又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那脸上是怎样了，怎的肿的如此厉害？”
    “折了她的花儿，被她说了一顿，我气不过，就打了两下。”我平静地说。
    哪知道绿萝“扑哧”笑了出来：“娘娘何苦来，这宫里谁不知道九华殿嬷嬷不好招惹，偏你来趟这趟浑水。手可疼？”
    我还没说话，后面忽然呼啦啦来了好些人。想是看着绿萝这么久没出去，才跟进来看看情况。看到我，便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皇后娘娘金安。”
    “皇……皇后娘娘？”那嬷嬷不信地看着我。
    “嬷嬷，这园子里的花任是谁也折不得，偏生我们娘娘折得。当初在闺中时，先皇后的花儿就不知被我们娘娘折去多少，哪里在乎这一枝两枝的。嬷嬷逍遥自在惯了，怕是忘了这宫里还有‘规矩’一说儿，也罢，只好请人再来教教你了。”绿萝喊了内侍过来，便要将这嬷嬷带下去。
    “莫要难为她，只教训几句便罢了。”我说。
    “是。”那些内侍答应着便下去了。
    “叫旁的人也都散了吧，不用这样如临大敌的样子。在这宫里还能丢了人不成？闹的太后知道了，叫你们都好看。”我自然是知道他们都是在等着皇上的音信儿，便说。他们听着我这样说，便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告退下去了。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转头问那个丽人妹妹，半晌却没听到回音儿。仔细一看，那妹妹竟然呆在那里了。
    **
    “咳咳。”
    两声干咳，皇上走了出来。
    绿萝慌忙跪下去拜见。
    “免了免了，又没有外人，不必这样。”皇上走过来站定，饶有兴趣地看着丽人妹妹。“这是谁？怎的跑到这园子里来了？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臣妾竟不知这妹妹姓什么。”我欠一欠身。“是臣妾疏忽了。”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又问一次。
    哪想那妹妹呆了半晌，竟然哭了出来：“都是……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到这园子里来的……呜呜……”
    一时间我们都愣住了，还是皇上先笑了出来：“你怎的这般胆小，像小兔子一般。”
    我也笑着去拉住她：“有本宫在，谁还敢来责罚妹妹么？倒是妹妹，可将名姓告知一二？”
    好一会子，那妹妹才止住了哭泣，抽抽搭搭地说：“奴婢……奴婢姓林，才封了孺子的。”
    “好妹妹，莫要哭了，眼睛肿起来就不好看了。”我说。又指着那边的桃花。“这园子里的花，妹妹喜欢折，便去折罢。端惠皇后从前甚疼本宫，说是本宫叫你折的，端惠皇后是不会责怪的。”
    林孺子眨着犹然带着泪水的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皇上，狐疑不定。
    “皇后说可以，那便是可以了。”皇上也笑。
    林孺子这才咧嘴一笑，欠了欠身，便朝着花丛里跑去了。
    踮脚，努力伸长了胳膊。微风拂过，恍然若仙。
    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
    他也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段回忆。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
    当年期盼的人已经站在了身边，可是我，竟然生出了不少茫然。
    前所未有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