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Lucius递过来的烟，徒敬扬背抵着墙，贴到唇边，动作有些生疏但仍一气呵成地点燃，重重吸了一口。
他今天确实太冲动了。
“状态不好就先回去吧。”
徒敬扬没应声。他静静靠在那里，右手夹着烟，手背却是向上，烟灰掉下来覆在他皮肉上也没见他动弹一下。
是，他这几年交过的女朋友，没十个也有半打。每段感情，他都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地说开始，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地说结束。没动情，哪用得着矫情到作死的纠结。Lucius说他交往女人的基本模式就是一成不变的吃饭逛街看电影，方法正确，毫无新意，紧要关头还不够禽兽。面上越是温柔娴淑端庄大方一派闺秀作风的，里子就越渴盼男人耍点流氓声色纵情一回。他懂，他哪会不懂，人姑娘都跑到他家里洗澡换衣服睡觉了，他还镇定自若地发扬君子之风，以一句老套到没救的“孤男寡女”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活像个守节的小寡妇。
“说话。”Lucius用膝盖撞了他一下。
他抬手吸了口烟，胳膊又垂下去，倦怠道：“干嘛。”
“别哭丧个脸。”Lucius点了根烟，“你心里有事也别瞒着老子，到最后老子还不是得双手一摊出来给你擦屁股。”
“去你妈的。”徒敬扬笑了笑，一顿，“有好阵子没听见你说老子老子的了。”
“这不是给我妈维持风度么。”他挪了挪脚，“不敢给她丢脸。”
“得了吧你。也不想想你程二公子身上随便拿一样出来现，就得让人活活干上几辈子了。你妈没法从你哥那阴影里走出来，多指望你几分，那是看得起你。”
“妈的！徒敬扬，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他烂笑着拍掉徒敬扬手背上的烟灰，“谁家没本难念的经。我程栩还真没啥本事，唯一的优点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倍儿好，吓大的。”
徒敬扬对他这好兄弟的家世背景只知道个大概。不过这个大概就足够让人闻风丧胆了。姑且不说他那个在华尔街叱咤风云大吼一声就能把美国经济抖三抖的老妈，他远在国内的亲爹是个在京津唐地区举足轻重的政要人物，白道黑道听到他的名都要敬上几分。这对名利双收的夫妻安逸舒坦了几十年，最大的意外就是程栩他大哥的事。具体是什么，徒敬扬也不知道，只知道因为那件事，他精明能干的大哥毅然和这个优渥到不能再优渥的家庭断绝了关系，背井离乡近十年，音讯全无。
“Lucius。”徒敬扬揉了揉头发，捂着额头说道，“这次我是给我自己惹上麻烦了。”
“老子也这么觉得。虽然兄弟这么说话不义气，但你和Corinna，还是趁早分手了的好。你俩，不合适。”
徒敬扬从地上的塑料袋里捡起两罐啤酒，递了他一罐，笑道：“这腔调你妈不喜欢，我听着舒服得很。”
“小栩是我爸给我起的名，我妈嫌俗，人前人后，她都不管我叫程栩。我爸这辈子，遇到过最大的困难就是我妈，那会儿为了跟我妈在一起，差点连饭碗都丢了，结了婚也没少遭人闲话，最后还不是把我妈气得一甩手，回来美国了。”
他妈是美国华裔，祖上移民到美国是好几辈以前的事情了，还偏偏是在纽约一派独大的商人。本来是没什么事儿，可要和政员扯上点什么，那就是敏感身份。程家到他老爸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为官，还都是得民心又实干的好官，这样的金字名牌哪能有一斑污点，就算是潜在的那也必须杜绝。这磕巴事儿过也就这么过来了，如今分居两地，两人私底下感情倒也不坏。最痛心的莫过于才华满腹聪明懂事的大儿子出了闪失，Lucius作为程家二子，担子压到他身上也是理所应当。
“今天心里不爽的人不是我么？怎么换你这臭小子在这儿感慨人生了？”
Lucius丢了烟，碾了几下，“咔”地一声开了啤酒，做了个干杯的动作，“品味不错，啤酒我最爱Guinness。”
“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只不过这一罐头无辜的英国黑啤毁了他的情绪。他不想像个女人一样磨磨唧唧感伤来怀念去的，可事情真挨到了眼前，总不受他控制。
“英国那个神秘小姐真是你妹妹？”Lucius突然开口。
徒敬扬没说话，一个人咕咚咕咚喝了整罐啤酒，发泄似的捏扁了剩下的铝制罐头，才道：“你觉得呢。”
“你问我？老子只觉得你像更年期了。心情反复不定，做事颠三倒四。”Lucius说着，吞了一大口啤酒，“我俩认识有多久了？六年多了吧？我就觉得你对你妹，不一般。”
徒敬扬笑了，“你这话说的……哪个当哥哥的不心疼自己妹妹。”他拍了拍Lucius的前胸口袋，“烟给我。”
Lucius把烟和火机给他，偏过头道：“Elias，不，徒敬扬，我看你的样，怎么像是失恋了呢？还他妈不是普通的失恋，是那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苦恋外加暗恋？”
“真是狗嘴里没象牙，不过这狗眼确实钛合金。”徒敬扬胡乱抓了抓头发，脸上的神情很乱，“我喜欢我妹，大概有五六七八年。”
饶是自认为心理素质铁打世间纷扰皆作平常事看待的程家千金二少Lucius，此时的惊异程度也不亚于走在路上看到外星人飞船降落，这外星人还他妈是两个脑袋的。
“Elias，你可别吓我。”
看到Lucius一脸惊愕不敢置信能吞下一个地球的表情，徒敬扬苦笑出声，“我的意外，已经不是和家里断绝关系不再来往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这种事……我可敢都不敢想。”
他自然没法去想。程家排行最末的三小姐程甜比他小十岁，一脸萝莉样，他想什么想。
“我自己都不敢信，别说是你。”他的笑里满是自嘲，“我徒敬扬，真他妈是的人渣王八蛋，我怎么还有脸去见她。”
什么太忙，什么assignment，全是他说来自欺欺人的。他又怎么可能不想见到她，可是见了，也只会让这段孽情越陷越深而已。
“我只能说，我同情你。”Lucius没心没肺，可这会儿的心情不比他好受，“别想太多。”
徒敬扬的嘴唇有些发干，“谢谢你了兄弟。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好几年，今天说出来，我好受多了。”
Lucius没敢接话。说什么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他心里没底，只是忽然觉得两人铁打的关系又钢化了一步。徒家小妹长什么样他都没见过，唯一的了解全靠的是徒敬扬有一句没一句的一语掠过，他不光一点忙都帮不上，发言权都悬乎着呢。
    
徒雅住的小公寓租起来的时候只刷了简单的墙漆，家具电器都是她自己去挑的，徒敬扬只管给她打了钱，没插手。房东是个人很好的中年妇女，合同上签三年长租的时候，价格定的很平，只是水电费用要自付。徒雅平时作息习惯都很好，没给她添过麻烦，因此两年来她也没进过这间屋子。前年最末一次见到徒敬扬，他也没来做过客。因此笼统而客观地说，徒雅捣鼓的这些家私装潢，还没旁人见过。
这房子不大，也就是单身公寓略松敞的标准。进门一个小客厅连着开放式的厨房，左手边是卧室，卫生间是附着在里头的。徒雅第一次做主这样的事，眼光竟是格外的另类犀利，所有的家装都是只取黑白，空着的墙壁上也没悬画，各种桌台表面都收整的一丝不苟，餐桌上黑金纹路的花瓶算是唯一的装饰品了。
她闲下来的时候喜欢看书，客厅里该放电视机的位置给她改成了个大书架，黑漆漆的架子占了大半面墙壁，密密麻麻地全摆满了书。要知道书这东西在英国真不便宜，她的爱好也算得奢侈了。
回了房间，徒雅把今天堂上讲过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平时上课她做的笔记用的是黑色墨迹，看第二遍时的批注是蓝色，而考前的补注则是用红色。她翻着老师发的资料，用蓝笔把今日的课业完成，一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她是个不太有安全感的人，既然一个人住着，外卖也吃得少了。冰箱里还有一颗西兰花和几个蛋，她就自己下了碗面，一边浏览着今天早上送来的报纸，一边把面条往嘴里送。这几年她过的愈发自闭，病态的程度倒不至于，就是不爱跟朋友出去玩出去闹了，和他们坐着聊天的时候，她也是有了上句没下句的，纯粹当个倾听者。再不看看报纸杂志，她恐怕连伦敦这么缓慢的生活节奏都要跟不上了。
“这周末有书展。”她顺手取过一支笔，大大地把时间地点圈了出来。
今天下了雪，暖气还开在三档，她套着件薄毛衣，手微微地有些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