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挂了要挂了，偏偏说了好多次，可一次一次的都没有挂的了。总是在要挂电话的时候，最终又忽然想起什么，彼此都说个不停。我今年二十四岁了，可是母亲还是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嘱咐我，火车上小心小偷，身上带的钱藏隐秘点之类的话，似乎永远我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我知道无论我多少岁，在母亲面前永远是孩子。母亲的是声音依旧，她的声音很好听，听不出年龄，声音在她似乎永远都是年轻，可是她叹气的时候，仍能感觉到一个讲青春和爱情都牺牲在孩子身上的女人，那种已经无所甚求，却不少落寞的平静。母亲是一头烫卷的短发，四十五岁那年，她把留了大半辈子的马尾辫剪了。她从理发店回来的时候，那副短卷发的样子让我看不习惯。她还染了一个暗红的头，头上一股过分的浓香，我似乎总是能闻得到。
    我忽然明白，当一个女人努力化妆的时候，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她很年轻，所以她喜欢这样，这时候化妆是一种享受；二是她开始变老，这时候化妆于她是一种抢救。我还没有白头发，如果来得晚些，那将会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但是我想我明白母亲的那种心情，无法面对陪着自己大半辈子的马尾辫，忽然变得雪白，真好像是银驹雪尾。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化妆了，她已经六十了。
    我想起曾经东湘和我路过阳泉路上的那座教堂，他许愿，希望我们老时依旧能够在一起。这种桥段已经被无数的小说和歌曲唱得烂了，可其中的意思到底有多少人能理解呢？当那一双双年轻的手，开始布满了皱纹，开始皮肤松弛，开始斑斑点点，无力却不断颤抖的时候，我们或许才会明白，我们面对的挑战不是能不能一起相守到老，而是彼此有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脸，镜子里那张枯败的面孔，缩了水一般。
    不过或许岁月会给我们勇气，那时候我们不需要化妆了，只需要一把老藤椅，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膝头上静静地卧着一只猫。
    电话终于挂断了。
    和亲人说话的时候，和相距千里的亲人说话的时候，心里总感觉要哭。挂了电话的我，握着手机，坐在沙发上，将头埋在臂弯里，深深地流着泪。我的脑子在想，希望母亲不要再老去，希望最后离别的那一天不要到来。因为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里，我还不懂事；我懂事的时候，又有太多的日子不和她在一起。
    我甚至在胡思乱想，我怕我到了家里之后，得到是母亲忽然离去的消息，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每年冬天，总有人随着北方的风雪离去。
    我需要东湘的怀抱，很多时候我没有那么坚强。我流着泪，近乎委屈地给他打电话，我多希望听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说，我是混蛋，你是笨蛋。
    手机上的正在呼叫闪亮了很久，长久没有回应，最后我终于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我想东湘或许还在睡觉，因为他工作太累了。我也只能这样想。东湘在哪里工作，他没有告诉。然而我能想到一些，毕竟他从家里逃出来的，他现在的生活一定不如在家里的时候那么自在。虽然他总是一脸不正经的样子，可我知道他比谁都正经，而且固执得很，也心软得很。
    我放下手机，将最后的眼泪擦干，跑到水龙头边上洗了把冷水脸。冰冷的凉水让我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再抬头时，太阳已经升得过了窗顶，桌子上摆着一盘剩下的饺子，估计已经凉了，吃的时候应该再热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