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希望外面停雨。那白河的水面又被雨水吵得沸腾，叮叮滴滴，水面都皱了形。我推开窗，看着外面袅袅的雨雾，远远的石桥就是那白河，是那样的平静，虽然是波澜万千，可是还透出了一张十八岁的，年轻的，忧郁的面庞。自从那天开始，我面忘不掉那面庞，竟然天真得这样悲伤。窗帘是新换的，母亲为我换上了素白的颜色，有着一圈温柔的蕾丝边。我不忍心去拉窗帘，那一层薄薄布后面，是一场摧残的雨。我还记得他被淋湿的样子，竟然笑着轻声说道，沈楠茹，如果你是男生就好了。
    我的头又开始晕眩了，外面开始模糊，石桥上路过的人撑着伞，花花绿绿的颜色在雨中，在我的目光中，晕开成一片光圈。白河依旧那样的清澈，可我寻了三天三夜也找不到那张天真的脸。两旁的树飒飒地响，树干被濡湿，道路被濡湿，那老旧的房子，屋檐被濡湿——我本趴在床上，像是躲避一样的不敢抬头，但是那句话却依旧在我的耳边——我为什么不是男生？我为什么会忍不住这样想？我猛地起身，竟然不知道怎么呼吸。慌乱之中推开窗，雨被吹了进来，于是我也被濡湿，地板，还有那崭新的素白窗帘，风将它吹得飘起来，雨点打湿了我的脸。
    我撑起伞，我想，我终于还是推开那扇窗了。母亲在身后问我去干什么，我说，去走走。她哦了一声，便什么也不说——真的是这样的吗？林灿，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世界根本没有我们认为的那般温柔吗？
    雨还在下着，我站在街道上，让它淋湿我是伞。
    2
    方仲又在操场上打球了，还有女孩子捧场的尖叫，他为了吸引目光，故意将自己的上衣脱光，那结实的身材线条毕露，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着。我在楼上的班级里，就能听见他进球之后的欢呼，把目光稍微侧过去一点，就能看见他激动的和队友拥抱，然后尖叫，夹杂着脏话证明着自己的欢呼。
    隔壁班的女生又传来了隐隐的骂声。早就听说她刚和方仲分手，一副历经沧桑的样子说道，他么？哼，就是脸好看点罢了，算个什么东西。我把目光又回到了书上，看着上面的字，在午休的阳光之中变得柔和。学校的班级已经是老建筑了，保留着木头门框，感觉历史沉淀的磨砂玻璃，总是模模糊糊的印出人影。那长长的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夹杂着女生们尖尖的笑声，还有男孩子互相开得无聊玩笑——篮球将男孩子引向了操场，男孩子将女孩子引向了操场。这时教室空旷，空气安静得似乎模糊起来，而我只是专注于今天下午的英语考试——动词的过去式——单复数的用法——语法？嗯？这个语法在哪里？哦——嗯，方仲又在操场上尖叫了，不过女生们尖叫得更厉害，真无聊，那张脸，怎么像外国人一样立体，一点不温柔。哦，笔记在这里，严婉，笔记借我一下，严婉？严婉也出去了——
    我一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班级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好像一场电影散场，而我忘记了离开。那边脚步声嘈杂，还有着老师高跟鞋的声音那样刺耳。正方宽大的磨砂玻璃在门上让人看不真切外面，只是影影绰绰的过来过去。只是忽然，一个人影停在了班级门口，然后推门进来。
    林灿看见我盯着门口，对我微微挥了挥手，“沈楠茹，你怎么不下去看看？”
    我把脸侧过去，看着窗户外，操场上那活跃的身影，“去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看他那张帅脸又不能让我英语考试进前十。”
    林灿苦笑一下，轻声说：“不一定是看他啊——”
    “你去干什么了？林灿，你不是不打球吗？呵，你也去看他了吗？”
    “下面女生太多了，被围在后面看不到。”刚说完，林灿忽然又说，“哦，不是，我也不是看他，就是走走。”
    “就是，他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还不错啦。。。。。。”
    林灿在我的旁边坐下了，拿出笔记本开始复习英语。我好想告诉他方仲是什么德行，他刚转来我们学校，什么都不知道。方仲那副帅气阳光的笑脸总是让人以为他是老实孩子，可是抽烟打架，这些流氓行径，他是全部在行。我好想告诉林灿，他那种人多讨厌，他越是笑得灿烂，越是让我讨厌。我是那么讨厌他，任性又不懂礼貌，我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生看见他笑，看见露出那白白的牙齿，就是乐起来。可是我没说，林灿坐在我旁边是那样的安静，他低头看着书，他的侧脸显出他那双漂亮的睫毛。这种静谧让我不想说话，我不想打破这氛围，这种——让我有些心跳的氛围，我真希望那讨厌的方仲多大一会儿球，那些围着他的女生一个都不要回来。然后——我和林灿，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在一起看书，然后——
    我竟然没有心思复习英语了。下午的考试就在眼前了，我几乎看见英语老师追问我怎么没有考进前十，而我却不能说——我伸出手，开玩笑地摸着林灿的头发，说：“林灿，你比方仲长得漂亮多了。”
    本来认真看书的林灿，睁大那双透亮的眼睛看着我，紧忙说：“哪有哪有，我没有他那么潇洒，你看他打篮球——”
    “呵，你怎么老是说他好话，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他那副认真又天真的样子好温柔。因为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有看书时候透露的稳重，我真见不得别人欺负他。林灿刚来到班上的时候，有些无聊的男生说他娘娘腔。我白了白眼，说，你们好，一个个跟活土匪似的，一天到晚身上都是泥，还以为是民工混进学校里来了。男生笑道，哟，班长大人看上林灿啦？现在就开始护着他啊？我瞪着他们，挥挥手，说你们这群无聊的家伙，不要欺负新来的同学。说罢我就转身走了，身后传来男生戏谑的笑声：班长恋爱咯，班长要嫁人咯——
    我板着脸走出班级，想在那老旧的长走廊里透透气。结果一出门，正好撞见林灿呆呆地站在门口。那些男生见到了，笑得更厉害了，起哄声传来，我竟然不争气的脸红了。我本想说，林灿，别理他们。可是嘴上却硬硬地吐出句，林灿，让开。
    林灿没有让开，那双好看的眼睛嗫嚅地看着我。他的眼眸怎么那么黑亮，长睫毛温柔地张着，一股温柔竟然这样自然而然的透了过来。他迟钝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微笑起来，说，沈楠茹，谢谢哦。
    那一句话，不知为何的真就让我脸红了。我低着头，不看他的眼睛。竟然比女孩子还好看的眼睛，那么的温柔，一点也不像那些起哄的男生。上课铃声响起，我没有回话，猛地转身回到了座位上，脑子里却是那笑容，还有双好看的眼睛。
    从那天起，我看见他的时候，无论是上课回答问题，还是平时说话，竟然都是那样的稳重，温柔，总是和和气气的，不用我拿出班长的架子对着男生吼。我剪短了头发，带上了厚重的黑框眼镜，板着脸，甚至大吼去压制那些不听话的男生。而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温柔的笑，像是女孩子那样。
    哎，我本来就是女孩啊。
    而且，我不是一个傻女孩。我知道，我是喜欢上他了，无论是不是爱恋，却真的喜欢了，或许无论怎样，都无法对林灿讨厌，对着他那双柔似秋水的眼睛讨厌。只是这样坐着，看看书，拿他开玩笑就可以了，真的，就可以了——
    林灿紧张地盯着我，那副样子，真实得天真。他说，“没有——楠茹，我只是——不是不是——”
    我笑了，这样老实的他总那么容易紧张。他那双眼眸开始抖动，最后竟然沉寂了下来。我已经不在意英语考试了，毕竟有很多的东西，要比英语考试重要。林灿扭过脸去，然后又低下头，竟然没有说话。我心里奇怪，忙说：“林灿，怎么了？”
    远处的操场，教导主任已经开始吹着哨子，赶那些打球正酣的男生回教室。六月份的太阳当空中，已经有了暑气。和教学楼一样高的大树，枝叶离窗户很近，悄悄地探过来，在风中听着动静。教室里那样的安静，我甚至听到了那些男生的脚步声，还有他们把球拍在地上的“嘭嘭”声。
    林灿刚把头回过来，似乎想说什么，那上了年纪的木头门，哐当一声，被满头大汗的方仲踢开了。他打球打得酣畅淋漓，满面通红，看见我和林灿坐在一起，竟然又鼓足了力气大嚷起来：“哟！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后面进来的男生一片哄笑。
    林灿尴尬地笑着，我立刻板起脸来，从座位上走到讲台，然后用厚厚的英文字典敲着桌子，喊道：“都给我安静！不然放学集体留一个小时！敢走的联系家长！”
    台下的男生明显就看我不爽了，纷纷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就连女生也向我横眉冷对。班长这时候就是不好当。林灿低头看着书，始终是稳重的一个。班级里静悄悄的，走廊里静悄悄的，那木头门上的磨砂玻璃透着光，斑驳的照在地上，没有绰绰的人影来往，安详又冷清。
    而我板着脸站在讲台上，心里却想，真不想让林灿多看见我这幅母老虎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