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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二一年·旧梦·离
    陆风远如今走过了十四年人生,但今年春天,他堆满沙子和土炕的世界中却突然的多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爸爸,和一个同样高高大大的哥哥。他们威风,气派,这让陆风远好像有了不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他的人生一下子充实起来,想被爸爸举在肩膀去镇东头看大戏,想让哥哥去揍二虎。可惜住在家里的爸爸和哥哥都不怎么理会自己,爸爸总是围着妈妈转,哥哥则是一直冰着脸。
    但是他的心里边一下子就欢腾起来,一鼓一鼓涨得满满的,在哥哥面前将自己最心爱的玩旧了的小木人儿摆来摆去,嘴里念念有词。可是哥哥并不理会他。他只好悻悻的抱着小木人儿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心最野,就算邻居的小朋友们欺负他,他也是在家呆不住的。他抽着怎么也抽不干净的鼻涕去找二虎他们玩儿。二虎正蹲在家门口玩沙子,看见他来了,便招呼道:“傻逼,来了?小傻逼?”从前他任人欺负,挨揍挨骂又不敢和妈妈说,只能默默的忍着。这回倒好,他觉着可是有人撑腰了,也不结巴了,声音也高了些,抽着鼻涕说:“我不是傻逼,你才是呢!”他这辈子也没有这么勇敢过,好像身后有千军万马的国王一般。二虎一愣,随即将一手的沙子扬到他的头上,像一只小老虎一样凶狠的跑过去,又踢又踹,一边骂道:“陆遥是傻逼!没爹养的玩意儿!你妈就是烂货,你就是傻逼野种,不会说话的傻子!”小孩子最聪明,听见大人私语什么就学会了什么。陆远风倒在地上抱着头,精致的小脸儿蹭了好几道血条子,他受着打,心中却抱着微渺的希望,希望一会儿找哥哥来揍他。四月的草已经开始往外钻了,北国的长风在天地间浩浩而过,远处似乎传来谁家饭菜的香味。在这鲜血战火充斥的乱世,这个小镇却是意外的宁静,只能听见卖东西的叫喊声和拳脚加在身体上的声音。
    陆远风拖着鼻涕和一身伤歪歪扭扭的往家走。他平生第一次挨完打生出了委屈,他抹着眼泪儿走进家门,就看见哥哥正坐在炕沿儿喝汽水儿,手中那瓶已经快喝完了,身边还摆着两瓶,玻璃瓶子上附着小水珠儿。汽水是橙黄色的,发亮的玻璃瓶儿,陆风远立刻忘了身上的伤痛,直勾勾的看着那瓶汽水儿。陆启山那时候已经十六岁了,这次是跟着爸爸奔赴旅顺上战场的,中途却拐了个弯儿,在这个镇子里歇下了脚。陆启山知道自己有个白痴弟弟,长的白净精致的跟家里那小白瓷碗似的,总躲在一旁咬着手指偷看自己。陆风远站在门槛上,歪着脑袋发愣,衣服也被撕扯破了。陆启山见他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原本白嫩的脸上也红惨惨的,不由在心里嘲笑他的懦弱无能。陆风远低着头,小小声的叫:“哥哥。”陆启山听见那个小小软软的声音,忍不住升起了一种很微妙的感情。他眯着眼睛问:“干什么?”陆风远脸涨红,双眼湿漉漉,嘴唇红润润的结巴着说:“哥哥,我,我也想喝汽水。”陆启山笑了,故意将手中只剩了点瓶底儿的汽水递给他,戏谑的看着他:“你喝么?!”陆风远小心翼翼的将瓶子抱在怀中,眼睛湿漉漉的转了转,就盯着怀里的瓶子。他将瓶子举起来,费劲的将最后几滴倒在了开裂的嘴里,又伸出软红的小舌头来回舔了舔瓶嘴儿,继而对着哥哥笑了笑,露出了小小的,糯米粒似的牙齿:“哥哥,好喝。”他在心里想,有哥哥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陆启山有些不自在,将瓶子夺了回来。陆风远长的瘦小,站在炕边,脑袋刚好到哥哥的腿上。他贴着哥哥的腿站着,不说话。窗外的夕阳像橘色的染料,将高天和小镇都染成了橘黄色,柳絮的种子仍在这一片橘色中飞。陆启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他从前并未见过这样柔顺乖巧的小人儿,像一颗小小的冰糖一样。他往后也没有见过。
    这天晚上,全家四口人围着桌子吃饭。爸爸和妈妈好像有什么事情似的,吃的颇为焦急。陆风远坐在凳子上东扭西扭,他最爱吃馒头,因为他的勺子筷子都使不好。可是今天桌上只有米饭,他握着勺子,不好意思夹菜,只是闷头吃饭。他知道有人说自己是傻子,他也有些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笨,但这个秘密他不想让爸爸和哥哥知道。妈妈给他夹了一筷子豆角,他高高兴兴的和饭搅了搅,往嘴里送去。邻居的小朋友们都去看大戏了,但是戏台在镇东,他妈妈孤零零一个女人家,胆子小,从没带他去过。他想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爸爸带出去给小朋友们看看。他的爸爸是那么威武、高大,凛然不可侵犯。他便咬着筷子说:“妈妈,晚上带我去看戏呗。”妈妈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他又说:“妈妈,你是不是不敢走夜路啊。”他一边说,一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爸爸。爸爸一脸严肃,他对这个智障儿子顶有些不待见,不愿承认这是自己的种。妈妈赶忙说道:“陆遥!你呀你,你就知道玩儿,吃了饭回屋呆着去!”陆风远心里有些失落,但为了在爸爸和哥哥面前表现自己乖巧懂事,还是吃了两口就回屋了。他坐在炕沿儿,一言不发的玩着自己的手指甲,咬一咬,再扣一扣,玩的津津有味。他很希望自己那么威风的爸爸能牵着他的手带他出去走一圈,让邻居小朋友和叔叔阿姨都看看。而且自己不但有爸爸,还有哥哥呢,连二虎都没有哥哥。陆启山吃了饭,便溜进来看看他,一推门就看见他在咬指甲,他良好的教养让他恶心至极,走过去狠狠的把他的手从嘴里拽出来,怒道:“恶不恶心啊你!”陆风远正自啃的专心致志,此刻吓了一大跳,怯怯的把手放在两腿中间。陆启山见他的嘴唇红润极了,简直像两片春天的花瓣儿。他忍不住弯下腰,双手撑在陆风远的两边,低下头舔了舔那两片,又放进嘴里尝了一下滋味。陆风远推开他:“哥哥,你没吃饱饭吗?”陆启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顿时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更恶心的事情,而让自己变得这么恶心的源头就是这个弱智,软蛋。他盯着陆风远看了一会儿,突然生出了一个恶劣的计谋。他贴在陆风远耳边问道:“你想不想去看大戏?”陆风远眨巴着眼睛,充满了期待,嘎嘣溜脆的说:“想!”陆启山说:“哥哥带你去看。”陆风远高兴的蹦了起来,临走时还一定要带上大花儿。大花儿是条狼狗,长的有些瘦弱,眼神也很温良,但他的品种的确是条狼狗。两人一狗互相牵着,踏着夕阳的余晖往镇东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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