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叁·蠕变 第一章 只恨杨花尽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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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提及梦魔被秋夜用计揭发,交战未分胜负,却忽然消失离去,苒墨则下落不明。梦琴内丹虽已保住,却因内丹属性,每逢十五将受寒毒攻心之苦。毕月乌言道瑢青内丹可化解银琉寒性,此为后话。
茶花源。
杏月已过半,不过百日便是春季。
昆仑山上虽是长年冰冷,山下却已初显春意。茶花源拔寨迁移至瑶潭附近已有数十日,此处地势比纳赤台高,却有河流贯通,气温更是异常适中,草木葱郁,四处可见草地上小坪起伏,野花含苞待放。
经几日前的那番折腾,梦琴也没睡好,朦胧中只记得天未亮时,总有人到她房中给她把脉。至于是谁,她自已不清楚,也不想知道。有时候,一个人知道得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往往活得更轻松。
于是,梦琴几日来叮嘱自己,这后者之忧总会少些,莫要强求、多知、探索,即可。不过有些时候,麻烦总会找上你,就像有些话总是逃不过你的耳朵,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她坐在右厢房对面的石山上,将双脚晾在了半空中,轻轻摇荡,似乎这么坐在上边甚是好玩。这般俯视着眼下两丈外的茶花源,反而看清了它的真实面貌,只见院舍四格为主,左为中厅,右为客房,后有三两不知名的厢房,中间是个不大的庭院。仔细一看,除了中厅以外,其余的房子全是以夯土筑成,青瓦盖顶,倒与城中屋舍没多大分别。
茶花源外依然种了石榴,依照品种编排种下,一旁还堆积着许多无纹盆子,想必便是之前装运石榴所用。
花海香林卧前院,麝香绕梁烟波浩。
这么一个清净的院舍,若作为清修之用,那是再好不过了。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壁水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犹如玉响一般清脆动人。
梦琴怔然低首看去,只见壁水笑意盈盈立于石山下,一身仙风道骨,说不出的脱俗。“姐姐这是从何处回来?”
“我替小狐狸办了点事,这便回来交差。”壁水走前看清梦琴的脸色,见那两腮粉若桃花,煞是讨喜,又接着道:“妹妹精神倒是见好许多,都有闲情逸致赏景了?”
梦琴浅笑道:“姐姐笑话了,梦琴只是觉得闷在屋里煞是无聊,这才出来透透气。反正也是闲着,姐姐尽管吩咐妹妹便是。”
壁水听言莞尔一笑,道:“要不……你先替我把它们洗了?”提起手中的竹篮,朝梦琴的方向晃了一晃。
流水潺潺,落花漫舞,葱芽翠玉,荷瓣清香。
梦琴瞧着竹筐内的几样食材,奇道:“姐姐,这些食材是从哪儿来的?”据她所知,这一代并没有野葱可采,更没有这般鲜嫩的荷叶与韭菜。
壁水没有看她,洗着手中两把野葱,浅笑道:“妹妹吃过?”
梦琴摇了摇首,道:“没有,我只是好奇姐姐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毕竟都不是昆仑附近该有的食材。”
壁水笑了笑,将洗好的野葱放入竹筐内。“其实这个地方十分隐秘,若不是我替小狐狸办事偶然经过,也不会发现它。妹妹听过边春山吗?”
“有些印象,但不清楚。”梦琴垂首拨弄溪涧流水,不想回答得过于仔细。这些灵山谷地,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可是现在的她不过是一只锦鲤,装作糊涂反而比较有利,想了想只道:“那里漂亮吗?”
据她所知,边春山坐落于昆仑西北方向,离茶花源最少也有一百多里。相传山里花草丛生,果树林立,水源常流不绝,是块难得的宝地,可多年前不知何故被歹人占掠,将山间幽頞赶尽杀绝,以至于许多猕猴族类南下河度,遍布在了身毒国北方一带。
“我去的不是边春山,而是个不大的山谷,离此处不过三十里地。要说有多大……看起来就像这片地吧?”壁水说着,指向了前方。梦琴抬首一看,那是块不过两亩地的平原,中旬还长满了野菊花。壁水接着又道:“你可别看它小,走进里头那是奇珍包罗啊!不管是草药,还是食材,它都不缺。”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它和边春山的地势有点像,但却险峻得多,而且较为隐秘。以前听闻百草聚万仙,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梦琴淡笑,道:“姐姐有那么大的收获,怎么就告诉了我?”
“因为我觉得啊……你比我更需要它。”抱起竹筐,壁水朝茶花源后院走去,不过数步又回首道:“和小狐狸说一声,他一定会让你去的。”莞尔一笑,径直进了后堂。
翡竹园。
自从梦魔一事后,昆仑山间妖众虽不知秋夜的真实身份,却也把他纳入了仙道一路。尤其是那些窝于山间僻处的狐妖和狼妖,更是对他敬畏三分,哈腰奉承。秋夜自是看不过眼,只让西彦替他守在屋前,必要时更设下屏障阻其来路,免得生烦。
“你确定苒墨是去了槐江山?”秋夜端详着屋中摆设与剩物,颇有欣赏之意。
“不,小妖并不确定。”西彦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当日云姑见有妖气腾煞,便一路跟着气息去往槐江山,在路口发现了那块令牌。”
秋夜执起手中的令牌,只见令牌青铜所制,云纹竹雕,前刻‘靇彦’,背刻‘艺锦’。这件东西无疑是苒墨之物,可是他心里依然感到有些不对劲。这块令牌在艺锦宫失火之后,玉帝将其责任交付于东华帝君全权处理,那时东华帝君未着案录一眼,直接让司命收缴了令牌,罢除苒墨一切名录功德,此事众仙皆知。
既然如此,那这枚令牌就应该还在太宸宫内,而不是在他手上。他掂了掂重量,心想这倒不像是作假之物,即便是也难以辨认,可是谁会如此耗费精力去再造一个令牌?先不说这类雕工并不是常人所有,只看上边复杂的细节与纹路,便已经足以让雕师坐立不安,更别说要达到天庭那位老雕师的功力了!
西彦见自家仙君久未发话,又问道:“仙君发现了什么吗?”
秋夜摇首,道:“没有,只是有些蹊跷。”将令牌收回袖中,负手走进了中厅后方的藏书阁内。
西彦随其入内,霎时感到暖和许多,可眼前的房中除了竹制书架以外,再无其他可疑之物。他私心想着,莫不是房里放了炭火?
秋夜翻弄着书架上的简牍,一边说道:“西彦,你去把梦琴带进来。”
西彦愣了片刻,奇道:“梦琴姑娘?她还在茶花源呢!”难道仙君忘了此处离茶花源有多少距离么?再说了,把个乳臭未干的小妖精带到这里作甚?他可没忘记之前被泼的洗脚水。
秋夜也不回头,继续翻看简牍,一身檀香沉浮,仙气腾然。过了半响,他幽幽说道:“你不去,是等本仙君自己去请她吗?”
西彦听言,顿时慌道:“不不不,我这就去,这就去!”言罢,赶忙跑出藏书阁,夺步出玄关。只见外边霞云染地,日入光销。他方抬眼,便见不远缓步行来的少女,在目光对上她时,如他一般愣在了原地。
西彦想起当时被泼水一幕,顿时来气,当下指着她骂道:“臭锦鲤,你怎么私自离开茶花源了?”
梦琴看他半响,只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西彦在此,那秋夜必定也在此处。
西彦道:“你不必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不详之人,离仙君越远越好!”
梦琴听到不详二字,心里窜出一股无名的怒气,只是这个时候不好与他抬杠,免得伤了和气,于是强压下怒意,淡笑道:“梦琴不知道西彦老爷你在此,实在叨扰了,我这就离去。”说完,便要转身。
“诶,慢慢、慢着!”西彦结巴地叫住梦琴,心里却感到异常别扭。这锦鲤平时说话爽朗直接,从不这般饶舌谦和,一时间竟有些适应不来。“我说你……你安的什么心?”
梦琴皱眉道:“我与苒墨哥哥相识多年,到他故居里看看,这也是稀松平常的。怎么,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这么一问倒让西彦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感到眼前来人来势汹汹,还夹带了一层凌人的气势。这么一个娇小的少女,竟让他有些畏惧三分。
梦琴沉声又问:“怎么,没话说了?”
“别拿西彦出气,有话就进来说。”
梦琴抬首一看,霎时怔住,只见秋夜一身白衣翩翩,正立于翡竹园的玄关内。她收回了适才的气焰,心里却是着急,不知此刻是否该离开,还是先随意招呼两下。
“叫你去带人,你却在这里斗嘴,是不是最近过于闲空,想找麻烦了?嗯?”
西彦听得吓出一身冷汗来,垂首道:“请仙君降罪,西彦……愿受责罚。”
秋夜道:“不必了,你先去巡山好了,亥时回来再向我汇报。”
西彦应了一声,化作一只丧气狐狸,垂首奔向山间。梦琴瞧着心里一酸,不禁对他同情几分。她虽与西彦有些不和,但也知道他对秋夜的忠心并非一般可比,这么被训斥了一番,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你随我来。”秋夜淡然地抛下一句,悠然走回了藏书阁内。
适才在外闹上一番,不知不觉霞幕西息,取而代之的是桓古的寂静。今夜月光微弱,半边月牙犹如一把银制镰刀镶在夜空中,一动不动。
梦琴踏进藏书阁的那一刻,秋夜手中忽然烧起了一团狐火,明明灭灭,宛若幽冥之灯,将屋内照得有些诡异。她正想发问,却见秋夜右手轻轻一挥,狐火当即一分为四,飞到屋中四角点燃了残余的蜡烛。
蓝焰散尽,金火代燃,屋中霎时被照得满室辉煌。
“你有事找我?”秋夜没有看她,心思依然专注在身前的简牍上。
梦琴顿了顿,道:“没有,不过是碰巧路过。”
“没关系,倒是我有事找你。”秋夜立于书架后方,被架子遮住了半边脸孔,深邃的眸子里,依然可见烛光摇曳,额上金花微带朱红,乍看之下显得格外邪魅。“你的寒伤未去,每逢十五便会发作,当日的情况便算是个预兆。”
梦琴垂首,道:“我知道。”
秋夜挑眉看了她一眼,又仔细往她脸上端详了片刻,方道:“你阿公已经离开昆仑,想必不会太早归来,你和婷蓠有何打算?”
梦琴道:“我想回苳渟湖。那里曾经是他的家,也是我的家,在那边等他总是比较有意义的。”
秋夜道:“于是,你打算带着婷蓠去送死?”
“别说得那么难听。”走到案边蹲下,芊指探到案几底下拉出了几卷散乱的简牍细心整理,一边又道:“那个地方已经被你们彻底净化,相信昆仑山上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干净的地方……”察觉到身边僵住的身影,她又接着道:“纵然是有妖魔想要作怪,我相信他们也会看在您的面子上而放弃作乱的。”
火烛依然在静静地燃烧着,屋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外,便只有桓古的寂静。
秋夜看她半响,忽道:“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梦琴呼吸一窒,朱唇微启,一会儿又平静下来,低首想掩去脸上的惊诧。“记起什么?阿公的离开,还是雪莲妹妹的死?”
“也许你记得,可是记得不清楚。”秋夜打量着她,一边缓缓走近,见她没有回答,又接着道:“苍龙凿壁,桃花落西峰,云台松客,摆道朝阳峰;落雁摘莲,玉女舞岗岩;弄玉吹笙,乘凤赴仙宫。这些……你可有印象?”
梦琴抿嘴摇了摇头,继续整理案上散乱的简牍。“秋源主是不是把我错当别人了?”
“不会的。”秋夜幽幽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条项链,握于手中迟迟没有打开。他又接着道:“真的错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说是不是?”
梦琴沉默片刻,嗫嚅道:“我不知道。”着手继续整理案旁的简牍,却感到脖子上忽然一凉。低首瞧去,原来是个拇指般大小的铃铛挂在了脖子上,云纹细刻,纯金所制。她正自思量该如何发问,这便听见秋夜言道:“不许取下。”
她正想回斥什么,抬首却见那仙气盎然的白衣男子,早已步出室外。
“当作不相识,不是更好吗?”她轻轻呢喃,指腹怜惜地摩挲着铃铛。
苍龙凿壁,桃花落西峰,云台松客,摆道朝阳峰。她怎么可能忘记呢?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她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她从一个尊贵的魔君千金沦落为了四世灾星。
华山。
如今想起这个地方,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当下眼眶微红,却没有泪水。苍然一笑,只恨杨花尽没沉,蛾眉蝉翼点清霜,云台旧曲绕耳梁,岩松依朝东日仰,伊人重生玉湖心,两生影作虚实长,谁知其人多绰约,三春桃面九秋菊。
苦涩的笑意荡漾在嘴边,化作无声的申诉没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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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文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