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情人节的纪念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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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情人节的纪念币
明天从潘家园旧货市场淘换了一件青瓷花瓶,是宁宁喜欢的那种造型和图案,他想用这个做送给宁宁的情人节礼物。其实他对于这类“舶来品”的节日素无好感,本来嘛,中国明明有自己的“七夕”情人节,干嘛非过洋节?再说,二月十四号,在北方那是多冷的天儿啊,哪如农历的七夕,不冷不热的,想上哪儿浪漫就上哪儿浪漫去,多爽。
可话又说回来了,谁让他找了个“小白领”老婆呢?虽然还没明媒正娶,可到底也有了同居两年的“夫妻情分”,何况宁宁至今也没有明确表态要和他结婚,过正经“油盐酱醋”的日子,如果再不适时表现表现,说不定哪天这到手的“鸭子”就飞了!反正现在的女孩子想得开,现在的男人也心胸开阔得个个能当宰相,甭说你跟人同过居,就算你跟人同居不止一次,只要我爱你,我也要你!
趁宁宁还没有下班,明天把花瓶仔细地擦拭了一遍,使花色看上去格外清新淡雅,透过瓶身,他仿佛看到了宁宁那张惊喜快乐的脸!唉——这几天宁宁的脸色都不好看,还动不动的就发脾气使性子,但愿这件情人节礼物能让她的心情多云转晴。这可不算咱怕老婆。谁让咱得靠老婆养着呢?如果再不温顺点,恐怕真有被“扫地出门”的危险。一想起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文学系的高材生,就因为不能月月共同承担家庭开支而被老婆奚落得威信扫地,明天就有点愤愤不平。宁宁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常常恨恨的想,总有一天要写出一部惊世之作,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瞧瞧:你们能赚钱算什么本事?狗熊训好了,也能赚钱,咱呢?咱得名利双收!
明天想象着自己活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声震中外的荣耀,眼泪开始熠熠生辉。他把青花瓷瓶当成奖杯,想着客厅里的沙发和电视机频频微笑致意。对啦,还得准备几句致辞,说什么呢?嗯——首先要感谢,谢他妈什么呀?老子落魄的时候,谁拿正眼瞧过老子?除了我老婆…。。老婆……他想着,眼前真出现了宁宁的脸,啊!老婆,你也来啦,快快快!十五万美金全是你的,这是你对我支持多年的回报,还有这奖杯……
“明天——”
耳边传来河东狮吼。
明天吓得跳起来,双手却紧紧抱住青花瓷瓶,老天爷,这可是我从烟钱里省出的二百八十块钱啊!要是摔坏了,还不要了我的命?
“明天,我求你现实一点好不好!”
那高分贝的噪音继续在客厅里回荡。
明天确信自己这次没有听错,他赶紧闭上眼睛,按照惯例,宁宁又该来一场暴风雨似的训斥了。他一看见宁宁由于发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就特想像雄狮一样扑上去把她咬个稀巴烂,可是为了双方的安全着想,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任她吼叫算了,吼累了,她也就不吼了。
宁宁像所有怒火中烧的小女人一样,双手叉腰,开始用语言子弹扫射明天。
“你看看你,啊——总是这样,我一发火你就闭眼!你能不能别闭眼,和我认认真真的吵一架好不好?你也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靠老婆养家也不知道害羞,还美其名曰‘作家’!呸!你别给作家丢脸啦,作家要都像你这样,还不全都得喝西北风去?还作家呢,寄生虫吧!你瞧瞧——你瞧瞧——”
明天听到书架边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知道宁宁又在找撒气的东西。
“书不少,没一本你写的!稿纸不少,没一个变成铅字的!有这闲工夫,你出个‘废纸回收手册’好不好?我这辈子倒了什么霉,要受这份罪?”
明天听着声音不对,睁开眼时,宁宁已经蹲在一堆旧书废纸里大哭起来。明天连忙放下花瓶,奔过去扶起她,像哄小孩似的把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肩膀说:“好宁宁,别哭啊,别哭啊,都是我不好,我不好。”
宁宁生气地推开他,抹了两把眼泪,“你还会说别的吗?”
“宁宁,我——”
“你别说了。”宁宁逐渐平静下来,坐进沙发里,“我从小就争强好胜,总希望自己是所有朋友中最优秀的。作为女人,我更希望自己的老公也是所有朋友老公中最优秀的。当初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胸怀大志、前途远大的男子汉!可如今呢?房租要我承担,生活费我还要承担,我欠你什么呀?明天?”
“你听我说,宁宁——”明天想趁宁宁喘息的空隙,赶紧发表意见。
可是宁宁一挥手,再次把他的话掐断了,“我听你说的太多了,现在你必须听我说!”宁宁提高了声音,“我不想再和一个没有升值迹象的‘垃圾股’在一起混日子了!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我一定要在三十岁之前给自己找个依靠!我想结婚,想有个安稳的家!”
她站起身,向卧室走去,“这房子的房租已经预付了半年的,我再给你留一张银行卡,如果省着点花,也可以用够半年。”
明天听出话中永别的味道,心一下子揪紧,他追进卧室,一把扯住宁宁的双手:“宁宁,你别离开我,我是真的爱你啊!”
宁宁避开明天的目光,用力抽出手,淡然问道:“你能把爱换成实质一点的东西吗?你能用爱为我换来一生的衣食无忧吗?”
“我——”明天的爱情宣言被宁宁用实际的橡皮擦擦掉了,只剩下一道道的黑印子,就像被人重重扇了几个耳光后留下的淤痕。
明天的幸福生活以宁宁的出走而告终。
在所以的朋友陪着他喝了一圈儿酒之后,明天的痛苦仍然郁结于心。但是朋友们都不能再陪着他郁闷了。生活就是如此现实,多好的亲朋好友也得先顾自己的生活,何况像明天这个年龄的男人大都成了家,谁也得养家糊口啊。什么“舍命陪君子”,“为朋友两肋插刀”,除了被生活逼得绝望的单身汉和被老婆逼得走投无路的而又没有勇气自杀的怯懦男人,谁不愿意好好活着呀?再说,不是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古训在先吗?凭什么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所以,在心痛得裂成碎片的日子里,明天都没想过自杀。他顶瞧不起的就是动不动就要跳楼投河悬梁割腕服安眠药的那些蠢货!且不说浪费了父母苦心经营的血肉之躯和多年的养育之恩,就连自杀后的恐怖外形都够对不起伤心欲绝的亲友的。
不过明天还是从朋友们有意回避的托辞中嗅出了某些异样的味道。有几次梦里,他竟然梦见自己变成了祥林嫂,一手拄着支细长如竹竿的钢笔,一手捧着一本被翻烂的书,腰间围着一圈稿纸在风雪中踟蹰,见一个人就“我好命苦啊”的呻吟,声音却是宁宁的,悠远又凄惨,像叫魂似的每次都能让他从梦中惊醒。
情人节前夜,明天又抱着青花瓷瓶喝了不少酒,并且终于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他光着膀子站在没封窗户的阳台上,冲着楼下走过来的一个老大妈扯着脖子唱起来:“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那样过,生活就得前思后想想好了你再做——”
老大妈领着的小孙女被吓得裂开了嘴准备再酝酿一下情绪就嚎啕大哭,老大妈倒见多识广,一把搂住小孙女安慰道:“乖乖不哭,那个叔叔不听话,被妈妈打了屁股才哭的,乖乖可不要学他啊。”
天啊!自己怎么混成祖国花朵的反面教材了?照此发展,自己离大灰狼、白骨精也就一步之遥了。
明天无趣的闭起嘴巴,瘫坐在阳台里,心里有种难以名状地空洞。他的情绪迫切地需要寻找一个发泄点。他的手指,失去知觉地手指触到了那只青花瓷瓶。
他记起宁宁总是依靠摔东西来排泄心中的不满和愤恨的。
要不,我也试试?明天高高举起花瓶,他琢磨着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它扔下去,听听那声碎响,看看那堆被坚强地大地击败的脆弱碎片,自己可能会好受些。但转念又想,这可是二百八十块钱千挑万选出来的情人节礼物呀,就这么一下子摔下去?让土地爷听个响?不行,太划不来。
于是他又放下花瓶,重又把它捧到眼前端详,越看越精美,摔碎了岂不可惜?倒不如把它拿到哪儿去卖了得了。
还有谁会花二百八十块钱买个花瓶呢?明天觉得除了像自己一样意欲讨女朋友欢心的傻瓜之外,没人愿意再掏这个冤枉钱了。
明天对自己有些恼怒,挺大个人还真被这件华而不实的东西难住了?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儿。他掂了掂花瓶,还挺沉的,要不拿它装点米?是不是有保鲜的作用?可放在任何一个角落都透着不伦不类地味道。
明天突然感到自己倒有几分像这只花瓶,根本就无法找到合适的位置,永远和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算了,还是把它塞进柜子里再说吧。
明天从地上爬起来,拎着花瓶往卧室走。可是这只花瓶却“砰”的一声,在他不愿摔碎它的时候,顺着他的手滑落到水泥地上,摔了个粉碎。
明天几乎要破口大骂了。为什么每件事都和老子作对?
他抬脚,脚尖愤怒地在碎片上空转了几个圈,似乎在寻找最佳地出气点。
他的眼睛也没闲着,视线落在唯一一块保持原状的碎片上——瓶底——瓶底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脚尖下,接着灯光发出充满神秘感地悠悠白光。
瓶底上画着什么?
明天弯腰捡起瓶底,一副看上去莫名其妙地地图逐渐清晰地展现在眼前。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瓶子底里居然藏着地图,这和鞋底绣花有什么区别?既画了,又不愿让别人呢看到,画图的人好像很自恋呢。
明天转念又一想:这是不是一种挺古老的内画花瓶技术?他活了三十岁,到目前位置还只听说过内画鼻烟壶是一绝,这内画花瓶又算什么呢?要是什么失传的绝技就好了,光是这瓶底说不定就值个万八千的,也叫我露露脸儿啊。明天被自己的念头激动得热血沸腾,赶紧从抽屉里取出放大镜,对着灯光仔细研究起那副地图来。
这幅地图上没有任何文字,整幅图呈现不规则的多边形,边线全部用朱红填充,在图的中央用黑色的墨点做了个标志,恍惚是座庙宇形状,却总是不太清楚。明天换了个角度,又看那标志,哈哈,他高兴得差点背过气去,感情这是用三个繁体文字拼凑的图案。前两个字笔画少,大概是“太阴”,后一个字还是不明晰,可能是庙,也可能是庵,反正是出家人修行的地方。
太阴?太阴是月亮的意思,难道这是一座祭祀月亮神的庙宇?明天不确定,因为中国古代极少有拜祭月神的庙宇在册,而对于月神的祭祀,众所周知的大多集中在中秋前后。这太阴庙在哪儿更是无从寻觅,恐怕是古人杜撰附会的也未可知。不过现在明天倒不关心这件事,他最关心的是这幅图究竟有何价值?
也许应该找个老专家什么的请教请教。
明天小心翼翼地把瓶底放进提包里,准备第二天一早到琉璃厂去转转,或者真能遇上懂行的指点指点呢?不管怎样,明天都认为这花瓶被打碎了是件好事,起码在发现瓶底地图的一瞬间,他就忘了顾及宁宁的离去了。
宁宁?这名字变得陌生起来,就像好久以前梦中出现过的人物。
明天骂了自己一句“虚情假意”,算是替宁宁发泄了对自己的不满,随即抱着书包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真正的情人节到了。
明天抱着书包坐在公交车里,透过车窗带着解恨地心情扫视着街道两旁来来往往的情侣。傻小子们,给你们的心上人买花去吧!看那几朵破花能换来她们多久的满足,能给你们带来多久的温柔,等她们一个不顺心把小脸一翻——哼!有你们哭的时候。
他沿着琉璃厂的南北大道一连气儿吻了十二家古玩店,结果不仅一无所获,还招来不少白眼。他觉得那些古玩专家们的眼睛在瞅他的时候,都怀着某种恶狠狠地意味,仿佛他是在拿他们开涮似的。
不过,他并不在乎,想当初韩信还遭受过胯下之辱呢,何况我区区一个凡夫俗子。你们不懂装懂倒也罢了,还朝我牛气冲天的瞪眼,等我找到真正的行家再说。有道是:宝剑酬烈士,红粉赠佳人。我还真不信就找不到识货的了。
明天本不想进第十三家古玩店,不仅因为他讨厌十三这个数字,关键是那店面也太不起眼:门庭冷落,过往而不顾,破玻璃都来不及换。屋里倒有两位顾客,从进到出不到两分钟。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店员,长着一张爱答不理的苦瓜脸,跟谁说话都耷拉着眼皮,像是怕谁把他的眼珠子偷走似的。
要不是门前贴的“高价回收青花瓷器,残破的也可以”这张启示吸引了明天,他可能就不进去了。但是看到这张启示明白的要收青花瓷,而且连破的都要,明天就动心了。
再说,明天心里嘀咕: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嘛。好歹进去照个面,也省的心里惦记。
明天可能是那天进店后,小店员正眼打量的唯一一个人。
开始他也没拿明天当回事,但当明天从背包里掏出瓶底地图的时候,小店员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明天吓了一跳,他的眼珠怎么像两颗黄色的玻璃球?
“你等等!”小店员反身钻进店后的房间里,和什么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片刻,小店员引着一位衣着入时的中年妇人重新回到店里。
那妇人大约有四十几岁耐吉,由于保养有方,所以风韵犹存。她脸上最动人的就是她的嘴唇,不大不小,不薄不厚,曲线优雅,丰润有致。
她的目光在明天身上停留了足足一分钟的光景,然后启唇用带有吴侬乡音的温言软语问道:“你的东西,可以给我看看吗?”
原来她才是真正的老板。明天没犹豫就把瓶底递了过去。
那妇人并不接,而是指了指柜台上的一方丝绒手帕,示意明天把东西放到那上面。
明天知道这是古董行的规矩,于是便把瓶底轻轻放到了手帕上。
那妇人拿起瓶底,翻来覆去掂量半晌,又拿着放大镜在图上照了半天,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明天紧张的盯着妇人的脸色,生怕她失望地抬眼冲他摇头。
谢天谢地!妇人是带着满脸的惊喜抬起头的。
“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找到——谢谢!”妇人认真地把瓶底放到自己的手提包里,“为了答谢你,我可以付给你一万块现金。”
明天没说话,他都被突如其来的钱财吓呆了。他目瞪口呆地瞧着小店员把一沓厚厚地现金塞进他的背包里,心里一个劲的念叨:真是神灵有眼!神灵有眼!在极度精细地状态下,他所能想到的只有谢天谢地谢神灵啦。
没想到我明天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他怕妇人反悔似的,飞快地抓起背包紧紧攥在手里。
真是个没见过钱的穷小子。妇人的唇边浮起一丝轻蔑地笑容,把早握在手里的一枚银币交给明天:“今天是情人节,送你一枚情人节纪念币,祝你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