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少年频识愁滋味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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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恒两口子为春朝的身高发愁的同时,春朝跟秋霖正在家里吵架。
说起来这小哥俩从小到大脸红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但回回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或者该说是同一个人——郑元宝。
元宝跟春朝从上学就是前后位,到高中了虽然因为身高关系坐的远了,在宿舍里却是上下铺。
秋霖一直就莫名的反感郑元宝,尤其看到他和他哥在一块出现,就更别扭讨厌。
要说小时候吧,他嘴巴赶不上脑子里转的,现在却是想也能想说也能说了,于是就三天两头的黏糊着他哥,只要有空他就从初中部跑到高二这边来找他哥,生怕一不留心“他的朝朝”就要被人拐走似的。
而想到这点,秋霖就忍不住埋怨他爹,干啥非得让他晚两年再上中学,他又不是学不会!
秋霖至今都记得春朝考上县中的那年。
天高云淡的初秋午后,秋霖跟在爸妈的身后,送春朝去坐车。
九螭岭村到县里的公交车40分钟来一趟,元宝和他爷爷郑老头早早就吃过午饭在车站等着,爷俩脚边各放着一个花布大包。
郑老头短发长须皆是灰白,额阔颧高窄肩细腰,裹着件很有年数的宽袖粗布外挂,两腿绷直的站在那儿,显得精神矍铄道骨仙风。
看到春朝他们家过来,郑老头咧开少了好几颗牙的嘴直笑,“春朝啊,到学校你可得跟元宝好好相处,啊?我这把老骨头走不了远路,只能托你照顾他了。”
“四叔你这是哪儿的话,朝朝跟元宝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哪有谁照顾谁这一说,他俩就是兄弟,本来就该好好处。”
“是啊,四爷爷,”春朝和元宝并肩站着,脸上有相似的神气,“我跟元宝是好哥们好兄弟呢,您甭担心我们,啊?”
魏素娥跟郑老头客客气气的说着话,尹恒也在嘱咐春朝和元宝,一群人不自觉的又把秋霖给撂在了一边。
那是秋霖生平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与春朝年龄的差距。
当时他还不晓得,日后这将成为他的心头剧痛,以及最大的遗憾。
……
春朝被秋霖磨叽的没招,加上最近学习紧张,情绪本来就浮躁,索性纸笔一扔,冲秋霖大吼道:“尹秋霖,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跟你说话!”
“哥——!”秋霖涨红了脸,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你为了郑元宝吼我?”
“我不是为了谁吼你,我是帮理不帮亲!元宝跟我同学这么多年,帮了我多少忙你看不见?你从小就聪明,别的孩子可能不懂,你也不懂?秋秋,你都十四岁了,怎么还这么嚼料?”
“那不一样,你有了郑元宝就不要我了,我去找你吃饭你都不理我!”
秋霖说的是昨天中午,他依照平常的习惯去找春朝吃午饭,对方却当他面跟元宝走了。
“什么叫有了元宝就不要你了,尹秋霖,你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春朝气得头疼,“再说元宝昨天生日,跟他去吃饭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同学呢!而且人元宝也不是没叫你,是你自己不去的。”
秋霖理亏加心虚,一时急得说不出话,半天才哼哼唧唧的说道:“……哥,你只要我不行吗?”
弟弟的委屈示弱令春朝哭笑不得,“秋秋,你是我弟弟,元宝是我朋友,这根本没有可比性。你看咱爸妈感情多好,难道爸能为了曲叔叔、韩伯伯他们就不要咱妈了?我跟你是亲兄弟,谁也改变不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可是……”
“秋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的性格你也了解,不要再说没用的,”春朝略显不耐的板起脸,郑重声明道:“你是你,元宝是元宝,我还没糊涂到拎不清谁轻谁重。”
秋霖抑郁的关门出去了。
如果人永远都长不大该多好呢?无聊的蹲在小河边儿扔石头打水漂的时候,秋霖又一次想到这个无解的问题,脸上也现出一抹超龄的苦笑。
春朝说的话他都懂,但是从小到大他习惯了春朝只对他好、对他笑,冷不丁蹦出个郑元宝抢夺了春朝对他的注意,他接受得了才有鬼。
秋霖的智商是超常太多,但相对的,他也被父母和兄长保护、疼爱的太过,有很多事他心里看得透彻,做起来却是乱七八糟、甚至是完全相反的。
就好比刚才跟春朝吵架,其实秋霖太了解春朝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可是当春朝竟为了郑元宝跟他吼,秋霖本就不多的理智冷静都跑没了,要不是他舍不得春朝生气,也许这兄弟俩会打一架也说不定。
“该死的郑元宝——靠啊啊啊啊啊啊啊——!!!”
半人高的芦苇丛彼端忽然传来一道怒骂,惊得秋霖眼皮一跳,有那么个瞬间,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骂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秋霖才反应过来有人也在骂郑元宝,于是一骨碌蹦起来四下打量,想找出他的“同好”。
“噗咚”一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落水,少年尖叫着闪避到芦苇丛旁边,不小心压折了苇草仰倒在地,顿时跟站在另一边儿的秋霖一上一下的大眼瞪小眼。
少年圆眼浓眉,下巴略微显双,上身是深蓝的阿迪外套,搭配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全新的耐克鞋,一身行头看着就不便宜。
秋霖很好奇,“你是谁?”
少年梗着脖子,“你又是谁?”
秋霖耐性颇佳,“你认识郑元宝?”
少年的眼神略有松动,“你也认识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忽然同时别过脸,往地上呸了口唾沫,“我靠!”
因为共同的敌人郑元宝,秋霖迅速的跟少年熟络起来。
穿着一身名牌的少年叫平原,和秋霖是同年,他是省军区平老司令最小的孙子,因为是早产儿所以从小体虚,家里宠的无法无天,在学校里闯祸无数,最后被他爷爷一怒之下扔到九螭岭这个山沟里反省加改造。
元宝他爷爷抗战期间曾经救过平老司令,解放后平老司令一直跟他断断续续的有联系,这次把平原扔到这儿来纯粹就是为了让他吃苦吃亏的,除了换洗的衣服一分钱没给他,生活费都交在郑老头手里。
元宝从小跟他爷爷相依为命节俭惯了,家里的生活条件本来也不好,这会儿再多了个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平小少爷,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结上了仇,一照面就叽叽,就差撸袖子互抡巴掌了。
平原来九螭岭半个月,住的是漏风的茅草顶的土墙屋也就算了,一天三餐还都是绿了吧唧的素菜,一顿肉都捞不着吃,可把他这个吃惯了肯德基的肉食动物饿坏了。
他今天忍不住第无数次跟郑老头抗议,郑老头端着大夫架子只说他身体虚热,不易多吃肉荤,可是一掉头就给快从学校回来的元宝炖鱼汤,那香味儿钻进平原的鼻子,勾的他肚里的馋虫直扑腾。
平原心里这个气啊,趁着郑老头去屋外喂那两只母鸡,呼啦啦往热气腾腾的鱼汤里倒了一堆东西,具体有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倒完了,平原也后悔了(主要是他这才想到,有那功夫把汤弄臭了,还不如他自己端走喝掉过瘾呢),溜溜跑出来逃避现实却又悲剧的无处可去,索性跑到河边扔石头泄恨,只当那些石头都是郑元宝了。
说起郑元宝,平原一脸的苦大仇深,“哥们儿我跟你说吧,郑元宝那家伙就是只笑面虎,你看他见谁都笑吧,其实备不住心里怎么骂那人呢,谁要是信他才是标准的脑缺。”
秋霖想起他哥,心不甘情不愿的反驳道:“可是他人缘好。”
平原沮丧的哼哼道:“倒也是……可惜我学不会他那一套,要不我爷爷早把我接回去了。”
听了这话,秋霖心里一亮,脸上却不动声色,“元宝哥的性格其实就是头顺毛驴,你顺着他的意思做,总会得到好处的。”
“屁咧,”平原小狼似的呲出两颗小虎牙,“我干嘛要去顺着他的意?平少爷我打死不吃嗟来之食,他爱骗谁骗谁,我才不吃他那套呢。”
秋霖笑了笑,没再多说。
就是从这天起,秋霖开始变了。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平原对郑元宝的肯定犹如醍醐灌顶,令他顿悟郑元宝之所以能博得绝大多数人认同的原因,他想要更接近他哥、得到他哥更多的信任,就必须学的比郑元宝更狡猾,就算心里憋屈死脸上也不能显出半分不快。
对于秋霖这个才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来说,学习遇事不慌笑脸迎人,真的不容易。
其他的事情倒好说,就是一看到春朝和郑元宝在“非正常场合(专指学校以外)”的地方同时出现,秋霖就很想抓狂。
但有时候他自己想想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看到郑元宝跟朝朝在一起他会火冒三丈,换成朝朝和其他人他就没感觉?单从这点来说,也难怪朝朝会觉得他无理取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