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卷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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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物,他们有妖难以企及的灵性,有着连神都忌惮的力量,可为什么人心那样叵测,那样复杂,复杂到分不清黑白对错。
阿弓坐在院中一方石台旁,手中捏着一丝软帕,上面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落着一个字—考。这是早上一个侍女“不小心”遗落在自己身前的,阿弓只看了一眼,连想都没想便知道这帕子是专门给自己的,至于是谁给的,很显然是伯邑考,那个昨日入朝歌救父的伯邑考,那个只存在自己想象中的伯邑考。
他送这个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呢?是提醒妲己与他的旧情,然后帮忙救出自己的父亲吗?可是当初进朝歌的时候,妲己已经离开了,她当时说去找伯邑考,如果是这样,那伯邑考此番举动是什么意思呢,是求助还是威胁,还是说,妲己并未找到伯邑考。
阿弓思虑再三,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娘娘。”一个侍女走近身前,轻轻唤着阿弓,阿弓回神:“何事?”
“今日西伯侯大公子伯邑考在殿上进献了西岐的三件宝物,大王说来请娘娘一同欣赏。”
“哦?”阿弓一挑眉毛,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正好,她也想见见这伯邑考呢。
“走吧。”阿弓将帕子塞进袖口,招牌式的媚笑显露出来,身形袅娜而去。
此时姬昌被囚羑里已经七年,这七年间,商朝的政事已完全落入了阿弓的手中,帝辛整日只知饮酒作乐,酒池肉林中奢靡景象更甚,阿弓甚至想出了很多酷刑,炮烙,虿盆是其中最令人发指的,阿弓曾不止一次作势要将人炮烙虿盆一番,但那些人隔着老远就晕了过去,而且阿弓也只是做做样子,所以她一度觉得此举很乏味,不过还好她的目的达到了。
妲己真的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妃。
七年了,如此已经七年了。连阿弓都不知道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
“娘娘到!”殿门口侍臣远远看见妲己便高声通报,妲己笑眯眯地跨进大殿,完全不在乎大殿中有什么人,直接走到帝辛的高座上,往帝辛身旁一靠。
“爱妃,你可来了,让孤等的好生心焦。”帝辛一把将阿弓搂住,满脸淫笑。
阿弓媚声道:“臣妾这不是来了吗,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若是臣妾觉得没意思,可要罚大王。”阿弓边说边用余光看下面的人。只见大殿中一个麻衣粗布的青年长身直立,面若玉冠,清姿卓越,虽然衣衫质朴可却是一副仙姿。阿弓在心底赞叹一声,果然是个俊朗的人,难怪苏妲己会喜欢他。
帝辛哄着阿弓:“好,若是爱妃不喜欢,孤一定赔罪。”
阿弓从帝辛怀里出来,看着下方的伯邑考,道:“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
殿中伯邑考始终低着头,听到阿弓的声音后,微微弓腰,答道:“是。”
他脚步轻移,每一步都走的端正无方,然后在大殿左侧站定,拍拍手,接着三个盖着大红布的东西被推了上来。
伯邑考侧身道:“这便是岐山三宝,希望大王和娘娘喜欢。”
阿弓和帝辛直起身,饶有兴趣地看着。
伯邑考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宝旁边,伸手将盖着的布拽了下来。随着红布落地,一阵浓郁的芳香扑面而来,萦绕大殿。
阿弓直呼:“好香!”
伯邑考道:“此乃七香车,尽用香料建造。”
一侧的比干问道:“区区香味而已,有何贵乎?”
伯邑考微微一笑,也不答,却是突然道:“前。”
大家纳闷,不明白伯邑考在说什么,突然,却见那七香车竟然自己动了起来!那车往前慢慢移动,走了三步左右,只听伯邑考又喊道:“西。”那车瞬间停住又掉头向西。前行三步后,伯邑考出声:“停。”那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七香车:乃轩辕皇帝破蚩尤于北海,遗下此车,若人坐上面,不用推引,欲东则东,欲西则西——乃传世之宝也。”
帝辛一脸惊喜,问阿弓:“爱妃,这车如何,以后你我同游,便可不受外人打扰了。”
阿弓只是淡淡笑道笑道:“甚好。”
听此言,伯邑考微微一笑,随即又揭开了第二个红布,只见下面,一方茜色毛毡,上面绘有花鸟鱼虫,五彩缤纷。
“醒酒毡,倘人醉酩酊,卧此氈上,不消时刻即醒。”
听得此言,阿弓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欣喜,她笑起来:“可是真的?”
伯邑考道:“然。”
阿弓向帝辛道:“大王,若真是如此,那我们便可不用醉了。哈哈,好。”
伯邑考见阿弓如此,心中稍微放心,又说道:“娘娘,这醒酒毡若是与下面这一件宝物相配,才是世间绝妙。”
“哦?”阿弓来了兴致,抬眼看向第三件宝物。
红布下,里面有何东西阿弓不得而知,单看外表,这第三件宝物无疑是三件中最大的。
阿弓道:“快,打开。”
伯邑考躬身领命,走到第三件宝物旁边,将红布掀开,一个大笼子瞬间露出,里面关着一只白色猿猴。
帝辛问道:“这不就是一只猿猴吗,有何妙处?”
伯邑考道:“此乃白面猿猴:虽是畜类,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讴筵前之歌,善为掌上之舞,真如呖呖莺篁,翩翩弱柳。”
“果真?”阿弓惊喜地站了起来。
“果真。”
阿弓提起裙裾,慢慢走下来,走到大殿中,她绕着那只白面猿猴看了许久,突然咯咯笑起来:“大王,若是有了这些件宝物,那臣妾便可舞出最美的舞蹈了。”
帝辛也哈哈大笑道:“是。”
“不过,”阿弓突然转弯。
“爱妃,不过什么?”
阿弓一笑:“还缺一样。”
伯邑考有些紧张,若是阿弓不满意,姬昌返回岐山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娘娘,岐山三宝已尽在此处,实无疏漏。”
阿弓媚声道:“你不要紧张,我是觉得,这岐山三宝应该有四宝。”
众人都奇道:“四宝?”
阿弓呵呵一笑:“有歌而无乐,岂非憾事。我听闻西岐伯邑考琴艺绝伦,若是再加上你的琴音,那不就全了。所以,”她走向伯邑考:“这第四宝,不就是你喽。”
香气逼近,伯邑考看着阿弓走进的绣鞋,不禁倒退一步,赶紧跪了下来:“娘娘说笑了,姬考琴艺鄙陋,实难登大雅之堂。”
阿弓停住,打趣道:“你且放心,我并不是要将你留在朝歌,只要你教我弹琴,那我学成之日,便是你父子同归岐山之时。”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伯邑考不可置信地仰看阿弓,那妩媚地模样无不说明这不是曾经的妲己。
阿弓看向帝辛:“大王,如此可好?”
帝辛张嘴,刚要说话,下方的比干却突然站出来大声斥责:“不可!”他走到殿中,道:“大王,岐山三宝尽皆游戏之物,若收下此物便是助桀为虐,荧惑圣聪,反加朝廷之乱啊!”
帝辛不悦地皱起眉头:“若依王叔此言,这姬考来此献宝便是为了蛊惑孤,是不是,若这样,便该将他和姬昌一同砍了!”
此言一出,比干瞬间张口结舌,姬昌是有目共睹的贤臣,他也想救比干,但这宝物确实不是正经东西,若大王沉迷于此,成汤危矣。一边是同僚,一边是君王,无论偏向哪里都会损毁设计,这真真令人两难。
“大王。”阿弓突然出声,她扫了比干一眼,袅娜上前,道:“王叔所言也有些道理,这三宝是游戏之物,的确不该沉迷,不如这样,”她低头想了想,笑道:“大王,鹿台就快建成了,等到鹿台建成后我们再用这个一同取乐,如何,至于西伯侯,还是依臣妾先前所言,等伯邑考教会臣妾弹琴后,便让他们一起回岐山。”
大殿一阵寂静,帝辛皱眉看着阿弓,半晌,比干跪下喊道:“娘娘英明。”
一丝胜利的笑容盛开在阿弓嘴角,她回望着帝辛,看他说:“好。”
“阿弓,你为什么要留住伯邑考呢,直接将姬昌赶回西岐不就好了。”寿仙宫,帝辛已经脱去了白日那荒淫的模样。
阿弓盘腿坐在地上:“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真的妲己去找伯邑考了吗?”帝辛点点头。阿弓道:“我留下他就是想知道真的妲己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说,伯邑考有可能知道你是假的?”
阿弓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不排除这种可能,所以,我只能在学琴的时候旁击侧敲一下了。”
“嗯。”帝辛点点头,之后谁都没再说话。
寿仙宫又陷入一片寂静。相对于讨论下一步怎么走,他们两个更喜欢这样沉默的相对,那是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绝望却又安慰。
阿弓本来以为打听出妲己的下落很难,没想到在第三次学琴的时候伯邑考便忍不住了。自第一日起伯邑考便以学琴必须安静不得手外人打扰为由让阿弓将所有侍臣赶了出去,第一日第二日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学琴,第三日,在侍臣退出后,伯邑考却没有着急讲授。而是突然问了阿弓一个问题。
“妲己,那方手帕你可曾收到?”
阿弓停下拨弄琴弦的手,将那方帕子从袖口拿出。那日拿到后,她便一直收在袖中。
“你说的可是这个?”她将帕子在桌上展开。
果然,伯邑考见到后双眼突然亮了,他拿起帕子,高兴道:“那日一进宫我便托了个宫女将此物交给你,前几日见你从未提及,我还以为你没有收到或是你将从前都忘记了。”
阿弓轻声道:“我怎么会忘,这帕子是我当年亲手为你绣的,我怎么会忘。”
伯邑考拿着帕子的手突然紧了紧,他又道:“你可还记得你将这个交予我时你说了什么?”
阿弓心内一惊,她不是妲己当然不可能知道说了什么,不过,以此看来,妲己是没有去岐山吗?
阿弓笑笑:“那样的话我又怎么好意思再开口,何况,现在我已经是帝辛的妃子,往事还是忘了吧。”
“忘了?”伯邑考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
阿弓突然有点慌乱:“你笑什么?”
笑声停止,伯邑考突然恶狠狠地盯着阿弓,那狰狞的样子简直与以往温润的形象天差地别,他一把抓住阿弓的手:“这帕子根本就不是妲己给我的,她更不可能跟我说什么话,你果然是假的!说,你是不是苏护派来迷惑大王的?!苏护到底有什么阴谋?!”
看见这样的伯邑考,阿弓先是一惊,一直都以为他是那种永远云淡如水的人,却没想到也会这样,阿弓想了会儿,随即她平静下来,看着伯邑考,一丝笑容漫上来:“这么说,真正的妲己找到你了?”
伯邑考没回答她,只是道:“回答我!”
阿弓看着他,突然,那种媚笑又浮上嘴角:“若你告诉我真正的妲己去了哪里,我就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伯邑考冷笑一声:“你这个冒牌货,若是我向天下宣告,说你是妖孽所化,照你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你说人们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呢?”
阿弓眼珠转了转,想了半晌,道:“可你并未揭穿我,所以你一定事有事要跟我谈,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伯邑考先是愣了下,却突然笑了,不同于之前的冷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他放开了阿弓的手,道:不愧是在帝辛身边这么多年的人,确实聪明。不错,我确实是有事找你。”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你既然不是妲己,那这些官场的斗争应该与你无关,你也不用对苏护忠心,你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求财,所以我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无论他们给你多少钱财,我会给你双倍,只要你替我们办事,替我们迷惑帝辛,这就可可以了。”
阿弓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你来此,就是为了这个?”
伯邑考点头:“正是。”
“那,我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好像是没有。”
“所以”,阿弓看向伯邑考:“你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妲己在哪吗?”
伯邑考有些奇怪,“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妲己在哪?”
阿弓道:“我是个赝品,若不知道这个真品在哪,我又如何心安,心不安未免会不小心露出马脚,这恐怕也不是你想要的吧?”
伯邑考哈哈大笑,“好,你这样的妲己,我喜欢!”
阿弓脸一沉,“那你现在能告诉我吗?”
伯邑考的笑容敛去,他皱着眉头,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让他难以开口,终于沉默半晌后,他慢慢道:“世上,有一个妲己就够了。”
声音轻盈,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可天地间却突然万籁俱寂,那样轻的一句话居然显得如巨石砸地般轰然,直叫人耳朵“嗡”的一声。
“啪”,心中传来一根弦崩断的声音,阿弓瞳孔骤然紧缩。一个妲己就够了?这是什么意思?她双手紧紧扣住身前的石桌,因用力过度竟然将石桌的一边捏碎了。
阿弓盯紧眼前的伯邑考,里面现出嗜血的光,她咬牙切齿道:“你……你竟然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