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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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行驶在光洁的马路上,缓慢而平稳。苏澄羽也在试图平稳自己的心绪,放空自己的大脑。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陌生的香水味,提醒她还有另一个人和她同时处在同一个空间之中。虽然不喜欢但至少这个人够安静,不妨碍她调整自己的情绪。
“到了。”安明明平缓的声音打破了一时的宁静。
苏澄羽缓缓地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看向车外,没有说话。炽烈的阳光铺天盖地地照耀在每一个角落,平整的水泥地面泛着刺眼的白光。推门下车,翻滚的热浪迎面而来,巨大的温差让人不适。苏澄羽整理了一下衣角,缓步走过停满了汽车的大型停车场,眼前的景象一点一点与记忆重叠。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
她还是那个瘦弱的孩子,置身于冬季的干燥与寒冷之中,口鼻中充斥着冬天特有的味道。疑惑的看着眼前砖红色的小型建筑群,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三三两两的进进出出,瑟缩着身子,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衣袖。胸口处的不安一点点地扩大。抬眼望着身旁的男人,她想要个答案。为什么带她来医院?
父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满眼的疲惫,反手抓住她的手臂,向着门内走去。宽厚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有力,苏澄羽只能瞪着惊恐的眼睛跟着他走。
走廊两侧的墙壁白的刺眼,来苏水的味道使她厌恶,穿着制服的护士翻动着手中的挂号单用眼睛巡视着等在诊室门外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她靠着墙望着窗外,阳光暖暖的拂过她的脸颊。她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两分钟,对她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样长。医院总是让她联想到死亡,让她想到七岁那年外婆的离世。同样是这么一个无云的午后,柔柔的阳光破窗而入,白色的被褥上晕染着金色的光影。外婆孱弱的身体被静静地包裹在醉人的宁静中。安详、平和。她试图抓住外婆的手好像这样就可以挽留住这个疼她爱她的人,但她在外公的眼泪中明白外婆再也不会睁开慈祥的眼睛看她了,再也不会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了,她从那一刻起真真正正地失去了那个最疼她的人。
微微回神,她已经被带到医生的面前,迷惑的看着父亲和对面的医生对话交流,音调渐渐地提高,眼神也变得明亮而有神,好像即将溺水的人面前漂来了浮木。
再后来,她不得不接受一系列的检查。
医院的日子单调乏味,自那天将她送到病房后父亲就再没出现过。如非必要医生、护士也不会出现。
有一天,突然出现了很多人,父亲也在,还有两位老人,看起来是父亲的长辈。苏澄羽思量着这两个人有可能是她的爷爷奶奶。她想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给这两个陌生人,可他们看她的眼神就好像是看某种他们很需要但十分讨厌的物品。这让苏澄羽的笑容在还未成形时便硬生生的被扼杀了。
那个挽着她父亲的手臂的女人又是谁?他们看起来很亲密,女人哭的梨花带雨,眼圈红红的,父亲轻抚着女人的手背,表示安慰。
苏澄羽觉得胸口有些疼,眼眶也有些发酸,这几天她即恐惧又彷徨,她父亲却从没来看过她,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温柔的安慰。
真的好疼!
错开眼,这几个人身后站着三四个医生和护士推着一车的器械,莫名的让她有些怕。
一个医生样子的人和父亲一边说话一边看向她,他们说的话她听不懂,到这里的几天以来她也没说过一句话,她的话他们也听不懂。只能疑惑的看向父亲,现在只有父亲能给她解惑了,希望不要像上次一样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父亲迎着她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用不怎么流利的俄文告诉她,他们需要她的骨髓。有一个男孩子得了白血病,他身边的女人就是那个男孩子的母亲。现在他们要提取一些她的骨髓做比对。
她记得她问,为什么是她?
得到的却是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听的答案,因为那男孩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她父亲的私生子。
她的骨髓,这就是十年来对她不闻不问的亲人施舍给她一点关注的原因。
窗外洋洋洒洒的飘着羽毛一样的雪花,轻盈、冰冷。这些天使的羽毛就这样一片片的划过她的心。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站在广阔的天地间触摸这些莹润的精灵。那么的沁凉,轻柔。
迈步向门外走去,意识因为心口处的刺痛有些游离,她只想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房间,远离这些扼制着她的喉咙的人群。冲出病房时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骚乱,听到了高声的喊叫,尖利刺耳。她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也不想知道。
眼睛越来越模糊,酸涩疼痛。她知道有人在她身后追赶她,但她不想停,哪怕只一分钟,只一分钟,她也想触摸一下自由的空气,掌握自己的命运,拥有自己的选择。
抬头却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让她不得不停下来。或许她还可以找到另外的一条路,但这里是医院,不是圣·彼得堡郊外的城堡,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她玩捉迷藏。慌乱间她已经被人揽在了怀里,跑不了了。
敛下眼眸,认命的跟着护士回到病房。满溢的压迫感让她不自觉的想要放空自己的大脑,不去感知,不去面对。刻意的忽略那些愤怒的,焦急的,迫切的眼神,抛弃思考。被人抱起放在病床上,本能的想要缩进被子里,却被人按住了。就着侧卧的姿势,顺势望向角落里父亲和那个女人交握的双手,只是望着,无知无觉。
手脚被困的束缚感,让她觉得屈辱。冷冰冰的酒精让她不自觉的颤抖,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疼。她分不清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只是疼!
口腔里的血腥味多少让她找到一些神智,视线中交握的双手十分碍眼。
医生和护士陆陆续续地走出了病房。她的父亲牵着那个女人的手来到了病床前,另外的两位老人仍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没有动。
她轻轻地转动着眼睛看着这些人。父亲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嘴角微微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宽厚的大手附上了她的额头,温暖、厚实。苏澄羽缓缓地闭上眼睛,默默地告诫自己这温暖不属于她,不要沉溺。
她现在很累,粘腻的冷汗贴在身上,也让她不舒服。心里默默地念着,米沙,你在哪?我很想你。我好疼。
原来是这样,真的好疼!不远万里的把自己从圣·彼得堡接过来定是因为舍不得明羽受这般苦楚吧?!明羽我应该嫉妒你吗?
滚!!!
积聚了肺里所有的空气,使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她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一个中文字。转过头,躲开了额头上略微僵硬的手掌。强行控制着呼吸,尽量使它听起来不那么急促。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过后,苏澄羽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清清冷冷的病房,最后望向了窗外飘雪的天空。
外婆,这世上没有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