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90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继我为东华阁里的侍从们看生辰八字后,不知怎的其他宫里的人也知道了,然后便不断有人让我看生辰八字……
我向来是不好交际,如今不得不为自己的“名声在外”而无奈,最后只好一一谢绝,勉强得来几天清净日子。
相对个人命运,我更关心国运和时运。
然而清净日子却没有几天——
“君上,翰林院学士谢大人又来了,而且一道来的还有……您的父亲。”蝶衣匆匆进门禀告道。
果然我一抬头便看到大哥谢凌皓和父亲进了门。
这是大哥第三次来后宫了,尽管我已明确告知他后宫妃子不允许私下探望,都得经宫闱局允许报备方可。
“父亲,大哥。”我朝他们微微致意,“请座。”
又对蝶衣道,“赐茶。”
他们此行的目的我并非不知。
大哥在翰林院的仕途并不顺畅,尤其是太子监国后,大哥因为攥写失误被李永责罚,故而欲寻求我的袒护免受责罚。
“凌熙,为父许久未曾见你,你看去似乎瘦了不少。”父亲端坐在下首,说得情真意切。
我微微笑了笑,“劳父亲挂心了。”
我曾经瘦得皮包骨,父亲都不闻不问,如今锦衣玉食,父亲倒这般关心我,也着实令我感动。
见我并不再言,大哥神色有些急躁,“三弟,你如今是皇上的宠妃,等过几日皇上来了你帮大哥美言几句,也免得你大哥我受牢狱之灾。”
父亲也点头说道,“是啊,凌皓毕竟是你大哥,也是我们谢家唯一入仕的,如今太子借机发难,他若真的入狱,便再无出头的希望啊!”
见我不为所动,大哥愈发有些焦急,“凌熙,大哥知道你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但你是个聪明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的吧?”
父亲亦应和道,“如今为父年老,谢家光耀门楣便得靠你们了。若你们兄弟俩一条心,这大夏朝堂何愁没有我们谢家的一席之地?”
“为父本不愿多说,你既是皇上的枕边人,也应该多为你大哥谋个出路,翰林院皆是崔家的门生,并非长远之地,礼部倒与你大哥颇为相宜。”
我平静地喝了口茶,等他们将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才缓缓开口道,“攥评历史,成则功在千秋,过则一朝殒命。若按先皇的秉性,大哥的‘夺位’二字便足以令谢家满门抄斩。”
若不是崔良求情,加上李永不希望监国期间有异变,按李振睿的脾气,大哥也是挡不住要受罚的。
“皇上对我有几分宠爱,是因为我从不妄议政事,若我在太子监国期间横加干预,后果会是什么?”
“功则赏,过则罚,大哥有此一劫也是命中注定。”
“凌熙……”大哥欲言又止,最后怏怏道,“你当真是打算袖手旁观么?”
大哥虽与我从小不亲,但毕竟是一族,日后或许也有需要用到他的一天。
我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自是要‘袖手旁观’的。”我特意强调了这四个字,又继续道,“但皇上欣赏坚毅之人,若你能在狱中洗心革面,在其他人之前将《夏史》剩余部分编纂出来,不仅能将功折罪,加官进爵也并非不可能。”
大哥眼前一亮,“你是说像太史公一样?”
我赞赏得点点头,“我知道你在翰林院郁郁不得志,但翰林院中多心浮气躁之辈,此乃做学问之大忌。如今你身陷囹圄,无外力左右,自能有一番成就。”
“况且,有我在,你在狱中不会太过煎熬。”我平静地说道,“……那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
父亲似被我的话怔住了,大哥低着头呆了半响,最后痛下决心道,“好,三弟,我听你的。”
“凌熙,那一切就靠你了。”父亲拍拍我的肩,似是寄予了很大希望。
我摇摇头,“一切得看大哥自己的造化。”
大哥正了正神色,对父亲道,“您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慎言。”
父亲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见大哥已下定决心,我看向他问道,“大哥,若非皇叔和郡主阻拦保荐,你今日便会被押到大牢……现在你可愿自行负荆请罪?”
大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既要博得贤臣之名,自要做好表面文章,如此便无人再有异议,这一点相信大哥明白。
我又交代了几句,终于目送他们离开。
其实也并非没有其他办法,只是我不愿意让自己冒险而令李振睿失望。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曾经企盼父亲待我如大哥一般,大哥待我如二哥一般,如今早已看透。若他们真对我有半分挂念,应当想到我前不久因莫才人之事令李振睿不悦,后宫本就不应干涉朝政,如何还能再为大哥开罪?
罢了,谢家与我不过一个称呼。
我挂念的只是母亲。
听说她病情有些好转,我心中甚慰,至于谢家——我不知能否成为我的助益,但决不能成为负累,否则我宁可断臂求生。
茫茫人世间,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当日,大哥负荆请罪,主动进了天牢,在狱中痛悔失职,写血书一封上奏皇上,祈求严惩,令不少大臣动容,太子也不再呵责,命其好好在狱中反省己过。
此事一了,我所关心的便只有李振睿何时回宫。
他虽早就书信一封告知我何时能到金陵,但我仍不免牵肠挂肚。
想到他明日将回来,心中便翻涌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即便早早入睡,却一直无法入梦。
外面雨声渐起,更是让我难以入眠,便点了灯打算看会儿书,看累了便自然容易睡了。
不想刚看了没多久,房门便被推开,我正诧异是谁这般没有规矩,看清来人却惊喜出声,“子轩,你怎么回来了?”
想也没想便放下了书有些气息不稳地走向了他。
他脱下了身上披着的斗篷,快走几步将我拥入怀中,“实在等不及明日,朕只想早些见到熙儿。”
他的身上还有些湿,看着我的眼却很是温柔,“熙儿可有想我?”
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一别数月,恍如隔世。但再见到他,却只有满足。
我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用实际行动将答案告诉他。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当真没错,虽只有几月未见,思念之酒却越发醇厚,令我们在床笫之间都失了分寸,不知折腾到多久才疲累地睡去。
第二日清晨,他依旧早早地起床,开始在侍女的服侍下准备早朝。
看着新来的宫女系了两次还未把如意合欢扣给系上,我忍不住起身,将之接了过来。
“我帮你,这扣子设计精巧,难怪这小丫头不懂呢!”我笑道。
“那你怎么懂的?”他好笑地看着我,顺势搂住了我的腰,在我的颈间落了个吻。
站立一旁的侍女则红着脸知趣地纷纷退出了内殿。
“若是日后天天有熙儿帮朕更衣,那真是再好不过。”
“我在一旁看了两次,大概知道了些。”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微微侧身躲开他的磨蹭只道,“系的不好,皇上可莫要嫌弃。”
“朕永远不会嫌弃。”他的声音略有些暗沉,我连忙三下五除二将扣系上。
“好了,皇上可满意?”我指指镜中已穿戴整齐的君王,瞥到自己只剩一件松松垮垮的寝衣,身上还有很多可疑的痕迹,便红了脸,快速地移开了身。
“非常满意。”李振睿点点头,忍不住又在我唇畔厮磨良久,直到万公公端了我的例行调理汤药进来。
“朕上朝了,熙儿累的话再歇会儿?”
我点点头,有一丝甜意和一丝不舍,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嘴中却道,“好,皇上快去吧。”
他无奈地看着我的手,却也舍不得扯开,“熙儿,朕一下朝就来看你。”
“好。”我朝他微微一笑,却依然不肯放手。
明明昨夜已将几月来的思念补尽,此刻只暂别一小会儿便开始不舍。
我嘴上说着让他快去上朝,手却牢牢攥着他的。
而他亦只笑着看我,看得很是仔细,仿佛已将我从里到外看了许多遍却依然没有移开目光,直令我愈发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明明不发一言,却胜似千言万语。
若有一日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日这般恩爱,我绝不会放开他的衣角。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终于还是地松开了他的手,只轻声道,“夫君早点回。”
“好。”他点点头,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又嘱咐了一声,“别忘了喝药。”
“恩。”我笑的甜甜的,为他的体贴而心中充满着暖意。
在我恋恋不舍的眼光中,他终于迈开了腿走向门外。
然后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朕前些日子令穆太医帮你调理身子,他可有为你开什么好方子?”
我略有些尴尬道,“穆太医倒是来求见过我,只是被我打发了。”
他一听我的话,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无奈道,“穆太医师承自白翁,是白翁亲自举荐的,想来绝不会差,你若有空便让他瞧瞧,好好地调理下,朕也放心。”
“好。”听他这么一说,我也不能再拒绝了,让穆彬帮我调理身体的同时也顺带看看为何过了这么久还未有孕。
“听夫君的。”我的心似揉成了蜜。
他转过身似是要往回走,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温柔地对我笑,然后便快步离开了。
我微有些怅然若失,偌大一个东华阁,失去了他仿佛却失去了一切,连床榻都变得冰凉起来。
对侍立一旁的万公公挥挥手,“本君还想再歇会儿,这药让蝶衣先拿去温着,晚些再喝吧。”
万公公亦心领神会,“奴才告退,”便低下头缓缓退出了。
我重新躲进被中,想汲取些暖意。
待身子渐渐暖起来后才起身洗漱穿戴。
昨夜虽累,却睡得极好,此刻已无心再睡,一边用膳一边着蝶衣请穆哥哥过来。
“微臣穆彬,参见南山君。”远远地有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跪在面前,我连忙起身,将他扶起来,“穆哥哥来了?快请坐。”
我与穆彬十多年的交情,本无需这些虚礼,然而穆彬一直坚持“君臣之礼不可废”,我便也只好由他了。
“穆哥哥用过早膳了吗?”
他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出来的急,没来得及吃。”
“是我不好,早知道应晚些再叫穆哥哥的。”我有些自责,连忙命蝶衣重新布置了碗筷,让他与我一同用食。
他摆摆手,“这……不可不可。”
“没关系,穆哥哥不是外人。”我笑道,然后对他眨眨眼,“你放心,这里都是我的心腹。”
穆彬这才放松了些神色,开始叫我小熙,从我们相识起他便这么叫我。
我们一边用膳,一边闲聊,就像回到过去。
穆彬打趣道,“听说你近日还替人算起了命?”
我忍不住有些发窘,“穆哥哥你也取笑我。”
昨夜被李振睿取笑了很久,现下轮到穆彬了。
穆彬掩住笑,感叹道,“你自小天赋高、领悟力强,又喜欢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想来这些也极对你胃口。”
我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反驳,“深宫寂寞,打发时间罢了。”
说到此处,穆彬也渐渐收住了笑容,认真地看向我道,“小熙,你知道我进宫为医是为了你,所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你不是孤身一人。”
入宫四年多,这样的话却是第一次听到,不是出自我的父亲和兄长,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穆彬。
这一刻,第一次感受到了身边有亲人的滋味。
我感动地朝他点点头,“谢谢穆哥哥……你一直都在帮我……若没有你,卫鸣的事也不好办,还有我的身体,也多亏你上次帮我调理……”
想说的话太多,反而说得有些断断续续,但穆彬听得很认真,也笑得很温暖。
良久他才突然问道,“你这次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打算让我来医治?”
“谁让你是白翁的亲传弟子。”我微笑道,“皇上向我举荐了你几次,我若再推辞反而奇怪了。”
“这倒也是,如此那我们也可堂堂正正往来了。”穆彬愉快道。
“不过还是要小心。”我提醒道,“上次卫鸣的事皇上知道有我的参与,卫鸣的药方穆哥哥可千万不要露馅。”
穆彬点点头,“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一脸关切地问道,“倒是你,似乎又瘦了些。”
我微笑应道,“许是这段日子钻营玄学有些疲累吧。”
穆彬不认同地板起了脸,有些恨铁不成刚,“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本身便体虚,如今越发不当回事了。”
说完便拉过我的手开始把脉,期间一直皱着眉,然后才慢慢松开。
“怎么样,无大碍吧?”我随意地问道。
穆彬默不作声,打开药箱开始为我写方子,然后交到我手中,“这是调理你身子的,每日服用两次,不出一个月便可以了。”
我不由苦下了脸,“又要喝药么,我每日都喝那红苏汤还不够?”
“红苏汤虽有滋补之效,但主要也是与孕胎和产后有利,你如今是体虚疲乏,还是要开些更对症的药方。”
我只好认命地接受,又想到一直盘旋的心事,忍不住问道,“穆哥哥,我现在可有孕象?”
穆彬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心中一阵失落。
距我滑胎已近五个月,而我又时常与李振睿同房,怎么会……
似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穆彬宽解道,“孕事全顺天意,不可强求。况且你之前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怀不上亦是正常。”
穆彬说的不无道理。
我这才放宽心,接过蝶衣端来的红苏汤欲饮。
穆彬看着我手中的汤药问道,“这便是红苏汤了?”
我点点头,“是啊,你师父亲自开的方子,我已服用了许久。”
“红苏汤倒确实不错,这其中有许多名贵的药草,普通官宦人家尚且用不起,像你这般日日服用,可见皇上多么宠爱你。”穆彬感叹一声,又打趣我道,“不过你过去总嫌药苦,如今倒这般听话。”
我对他微笑道,“还好,不算太难喝。”
穆彬露出一副赞叹的表情,然后微微有些皱眉,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突然他抬起头问道,“这红苏汤的味道如何?”
我不知道他问的何意,据实回答,“味道甘甜,略有些酸。”
他的眉突然皱了起来,眼神复杂地看向我,“小熙,能给我看看这汤药吗?”
“好。”我不在意地将药递给他,不明白这药有什么问题。
自从小产后我日日饮用,自觉比之前好了不少。
穆彬端过药,在鼻尖闻了闻,又浅尝了一口,神色愈发凝重。
我开始有些紧张地问道:“穆哥哥,这药怎么了?我喝着并无不妥啊。”
他放下药,语气有些沉重,“若你只是寻常男子,这药确实是极好的;可若你只是寻常男子,便也无须用此药了。”
他说了长长一句,我却听不太懂,急道,“穆哥哥,你别和我打哑谜,这药到底怎么了?”
“小熙,这药会致人不能受孕。”
我睁大了眼睛,难以消化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摇摇头,难以置信道,“白翁开的药,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穆哥哥,你是不是弄错了?”
这一刻我真的非常希望是穆哥哥学艺不精,弄错了药方。
“小熙,你还不信我吗?”穆彬反问道。
是啊,面前的人是穆彬,我与他一同长大,他怎么可能骗我。
我连忙摇摇头,“不是,我怎么会不相信穆哥哥呢。”
他这才稍微好受了些,解释道,“红苏汤味极苦,对孕中之人本是滋补佳品,但你的红苏汤中多了一味极其隐秘的药,这味药不会伤人性命,对你的身体也无大碍……只是,不会让你有孕。”
我后退了一步,脊背冰凉。
“你有白翁的药方吗?让我看一眼便知。”
我愣了愣,已无力再说话,只能苦涩地摇摇头。
“如此便不能肯定是药方的问题还是事后有人蓄意添加的了。”穆彬苦恼地叹息。
药方是太医院众人都看过的,当时无人提出异议。若药方没有问题,便可能是有人蓄意加害。
从我知道有孕那天开始便服用至今的红苏汤,其味道一直未曾有变化。若有人要加害,岂不是从宫外便开始加害我了吗?
一想到这,我心顿时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不可能,绝不可能。
心中模糊有了一个答案,但我希望是后者。
我平复心绪,对穆彬道,“穆哥哥,此事有些蹊跷,可否请穆哥哥帮我查一下,但切忌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这个自然,事关你的事,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去查的。”穆彬点头应承。
“谢谢穆哥哥。”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穆彬拍拍我的肩,叮嘱了我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后,我呆坐良久,直到蝶衣在我耳边问道,“君上,是否需要我再去查查?”
“不用。”我有些吃力的坐起身,重新趟回榻上。
“那这药……”她指指放在一边的药碗,问道。
“倒了,但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提醒道。
“是,君上。”蝶衣端着那碗红苏汤走到了院子里,将药倒在了一边的梨树下。
药汁染黑了青绿的嫩草,药香仿佛长了翅膀钻到我鼻尖。
我压抑不住胃中不断翻搅的恶心感,一阵又一阵呕吐。
房中仿佛都是红苏汤的味道,让我愈加郁结,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吹吹风,理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