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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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夜之后,李振睿便日日都来东华阁,再也不曾召幸过其他嫔妃。
    我甚少出东华阁,后宫是否侧目我不知晓,也不关心。
    只因我嫌长生殿太远,李振睿便甚少宣我去长生殿侍寝。
    嫔妃有幸在长生殿侍寝那是君王的宠幸,偶尔也会临时起意去嫔妃的宫中,但若夜夜都去嫔妃的宫中,那便是宠幸之上的宠幸了。
    夏至,东华阁中幽静而清凉。
    一曲毕,冰凉而清脆的琴弦犹在指尖,我缓缓睁开眼,正看到李振睿笑吟吟地看着我。
    “如此清新的曲子,若朕晚来一步岂不是错过了?”李振睿一脸意犹未尽,携住我的手问,“朕听起来似有点像《春雪》,但又不尽然。”
    我轻轻一笑,抬眼看向他,“皇上说得没错,微臣是以《春雪》为基调,又修改了一番后作成此曲。”
    李振睿眼中划过一抹赞叹之色,“不如再为朕弹奏一次如何?正好一解夏日的烦躁。”
    我不由回道,“微臣闲暇之作,恐怕经不得细品。”
    李振睿大手一揽,“无妨,你就当朕是普通的听客便好,朕只是想多听听熙儿的琴声。”
    “好。”我微笑道。
    如此又为李振睿弹奏了一曲,看他微合着眼,神色舒展,似乎乐在其中。
    等琴声渐停,我转过头看向他笑道,“今日雅贵君的诗会,皇上可去过了?”
    李振睿睁开眼,眉眼间似还有些慵懒,“许你在这儿躲清闲,便不许朕也来躲这一遭?”
    “听说雅贵君请你多次,你最终还是谢绝了。”他的手捏着我的手,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很是亲昵。
    我低下头,仔细地瞧着他手心的纹理,嘴上却随意地解释道,“微臣独来独往惯了,不喜喧闹。且作诗求的是心境,心境未到亦枉然。”
    “你这性子,真不愧南山君之名。”李振睿又爱又恨地捏了下我的鼻子。
    我吃痛,拽下了他的手,有些没好气道,“皇上这下来莫不是来当雅贵君的说客?微臣也正欲派人携画一幅以助兴,可还有失礼之处?”
    李振睿搂紧我的腰,在我耳边赔笑道,“自然不是,朕只是想你了。没有看到你,只好来这里。”
    我看了眼院中走来走去的人,红着脸推开他。
    然而他搂得极紧,我自然无力挣脱。
    “熙儿今日可有服用红苏汤?”李振睿俯下身在我颈间轻噌。
    我直了直身子,移开他在我腰际作乱的手,“当然,我每日都不曾忘记。”
    “如此甚好,朕看你这几日面色红润,身子应该好了不少罢?看来穆彬的医术确实不错,你为何不让他帮你继续医治?”李振睿漫不经心地问道。
    李振睿要是知道穆彬对我的心思,恐怕便不会这么想了。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实情,只笑道,“穆太医已尽了医者之职,接下来只需要微臣自行调养,又何必日日麻烦于他。况且,穆太医医术再高明,也不及皇上这味药。”我的手轻轻地指着李振睿的胸口,饱含深意的眸光看向他。
    李振睿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背落下一个吻。
    说话间,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宁公公快速地行了一礼,在李振睿耳边轻轻地言语了几句。
    李振睿微微皱眉,“这种小事何需争执,莫非另有因由?”
    “皇上英明。”宁公公抬抬手,“那个王生是贵妃娘娘的外甥,娘娘不免有所袒护。现下雅贵君与贵妃娘娘意见相左,东华君做不了主,场面便有些难堪。”
    我低着头,唇角微不可闻地轻轻扬起。
    “微臣听说今日诗会还有好几位才子俊杰,内宫的纷争怕不便与外人知晓。”
    李振睿听罢脸色更是难看,“惩治一个小小的侍卫竟然还引起东、西宫之争,朕倒是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拉住李振睿的手,“微臣正欲去送画,不如与皇上一道吧。”
    “好。”
    行至梨园,气氛有些非比寻常,没看到吟诗作对的人,却只看到两方僵持的身影。
    最下首的是两个衣冠不整之人,其中一个满身伤痕,低着头跪在地上等候发落,另一个则神情倨傲,没有半分慌张之色。
    上官温雅面色有些难堪,而王贵妃却显得很随意,其余人看好戏者有之,尴尬者亦有之。
    看到李振睿,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纷纷下跪行礼。
    王贵妃神色一紧,“皇上怎么来了?”
    李振睿淡淡地撇了下嘴,“朕要是不来岂非错过一场好戏?”
    “皇上……说笑了。”王贵妃掩唇笑了下,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几步。
    李振睿随意地扫视了一眼,看向上官温雅,“其他人都走了?”
    “是,皇上。”上官温雅低着头,神色较之之前平静了不少,“微臣有愧,没能办好诗会,还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请皇上降罪。”
    李振睿摆摆手,“此事不怪你。”又看向众人问道,“谁来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贵妃上前一步正欲说话,李振睿却转过头不看她,她便只好止住不言。
    最后还是崔明朗上前回道,“启禀皇上,微臣等今日本在梨园作诗,却无意间撞见侍卫王生意欲强暴侍卫卫鸣,若晚来一步恐怕便有惨案了。”
    跪在一边的卫鸣除了满身的鲜血、伤痕,便只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神,仿佛心如死灰。
    “既如此,该如何处置便无需多言了。”李振睿平静道,“雅贵君,你看着办吧。”
    “是,皇上。”上官温雅应了一声,对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道,“侍卫王生,枭首。侍卫卫鸣,五十大板。”
    话音刚落,王贵妃立刻站了起来,“皇上明鉴,此事疑点颇多,不可如此草率地处置两人。”
    “哦?有何疑点?”李振睿看向王贵妃。
    王贵妃见李振睿有兴趣听,面色一喜,小心地说道,“王生虽是臣妾的外甥,但臣妾帮理不帮亲。今日既是雅贵君的诗会,王生再糊涂也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对卫鸣……做那种事,恐怕是别人嫁祸的。”
    我不得不佩服王贵妃,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般说辞。
    上官温雅不认同道,“微臣等看得真真切切,到底是嫁祸还是王生自己做的,一目了然。”
    “皇上不如听听王生是怎么说的?”王贵妃试探着问道。
    李振睿不置可否。
    王贵妃朝王生使了使眼色,王生顿时眼前一亮,双手贴在地上说得万分诚恳,“奴才自知罪无可恕,但奴才不得不据实以告。卫鸣屡次勾引奴才在先,奴才是被卫鸣下了药,才会神智错乱作出这等事情,请皇上明察。”
    崔明朗沉声问道,“你可有证据?”
    王生叹口气,“事发突然,奴才没来的及留下证据,但与奴才一起的郑四、刘大可以证明卫鸣行为不检,屡次勾引奴才。”
    此话一出,底下轩然大波。
    原来的施害者瞬间变成了受害者,大家看向王生和卫鸣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复杂。
    到底是谁在说谎,无人可以分辨,此案瞬间变成了谜案,甚至对卫鸣反而不利。
    上官温雅紧了紧眉,“无论真相如何,此二人的行为不耻,必须严惩。”
    话锋转折,上官温雅转瞬间已从保卫鸣到弃卫鸣。
    对他来说,谁是谁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搞砸了他的诗会,所以两人都不可饶恕。
    王贵妃也赞同地点点头,但说辞却大有不同,“臣妾同意,应该对秽乱后宫之人加以严惩,对受害的王生加以安抚。”王贵妃从容不迫间已令形势陡转。
    崔明朗冷笑一声,“王贵妃此言是认定王生才是受害者了?”
    “不然呢,王生有人证,卫鸣有吗?”王贵妃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崔明朗看向卫鸣,“卫鸣,你可有证据?”
    卫鸣低着头,语含悲戚,“回君上,奴才没有,奴才唯一有的便是这一身的伤痕。”
    崔明朗又指着卫鸣对王生问道,“这身伤痕你如何解释?”
    王生看了一眼卫鸣,脸上浮现一丝悔恨之色,看上去竟像发自内心的一般。
    “是奴才的错,奴才神智不清才做了这些糊涂事。皇上恕罪,君上恕罪,娘娘恕罪……”王生情真意切地不停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让人不免动容。
    形势变成此刻这般是我始料未及的,最后众人不得不将目光放到了李振睿身上,能一锤定音的也只有皇上了。
    李振睿平静地看了一眼王生和卫鸣,又扫了一圈各执一词的众人,神情有些严肃,“看来此事不简单。”
    伸手召来旁边的宁公公,耳语了几句,很快地便带来了几个相关人等。
    “奴才郑四参见皇上。”
    “奴才刘大参见皇上。”
    “奴才赵名参见皇上。”
    ……
    被带来的几个侍卫神情紧张地跪在下面。
    我随意看了眼那个叫郑四的侍卫,有些眼熟,正是当日与王生一同在倾颜殿值守的另一个侍卫。
    这几个人均与王生相熟,证词也多有袒护之意,听起来反而可信度不高。
    李振睿挥挥手止住了他们,微微皱了眉,又看向卫鸣道,“卫鸣,郑四言你从抵死不从到半推半就,你有何争辩?”
    卫鸣揉了揉眼角,抬起了清秀的脸,“回禀皇上,没有人愿为奴才证明。我们内宫的侍卫都怕了王生,即便是他施暴,也无可奈何。”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王贵妃,然后深吸一口气,将上半身袒露出来,指着身上的伤痕道,“这些旧伤是前几个月的,现在快好了。新伤覆旧伤,已近一年。但奴才绝没有半推半就,奴才只想一死了之。”
    卫鸣眼中的悲戚让不少人为之动容,加上他身上的确实有着各种被虐的伤痕,让人不忍直视。
    “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王生害的,除非有人亲眼所见。”王贵妃连忙又加了一句。
    李振睿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命人将其他几个侍卫的上衣剥去,也同样地看到了一些伤痕,虽没有卫鸣来得触目惊心,但也足够令人震憾。
    王生一看现下的形势,当下便有些急了,使劲地朝王贵妃使眼色,哀求之色明显。
    王贵妃皱了皱眉,很是恨铁不成刚地瞥了他一眼,又对着郑四等人问道,“你们这些伤都是王生所为?”
    这几个人连忙摇了摇头,“是奴才们随意玩闹,与王侍卫无关。”
    情势变得很是微妙,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王生之害,却没有人或物能证明他有罪。加之又有王贵妃力保,上官温雅举棋不定,崔明朗唯有叹气。
    李振睿的神情已从刚才的沉闷转而随意,仿佛一切已了然于胸,只是俯瞰着其他人逢场作戏。
    他手指敲着桌面,却突然转向我问道,“南山君怎么看?”
    我没料到他竟然会问我的意见,不由微笑道,“王贵妃所言倒也不无道理,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王生所为。”
    我缓缓走了几步,正看到王生一脸惊讶得看着我,眼中流露着让我厌恶的迷离。
    “南山君此言便是认为王生是被冤枉的咯?”房胜泽双手抱胸看着我,一副不认同之色。
    “非也。”我摆摆手。
    “那南山君打算如何证明王生‘清白’?”莫才人看了半天好戏,终于也插了一句,特意强调清白二字,颇有讽刺意味。
    “莫非是用君上那通阴阳、晓八卦的奇石?”话未说完,她自己便笑了起来,其他几位女妃也跟着笑了起来。
    自从樊建斌污蔑事件之后,大家也知道我手中的不过普通玉石,并没有任何神奇之处。莫才人才故而有此一说,看似调侃却言语不善。
    “欲知真相,何须用到我的玉石。”
    “哦?南山君另有办法?”上官温雅眼睛亮了亮。
    “真便是真,假就是假,总有蛛丝马迹可循,若真想知道,彻查便是。”李振睿若真想查,王生有通天之能也无法隐藏。
    王贵妃错便错在太过包庇,反而使小祸变成了大灾。如今引起了皇上的注意,王生必死无疑。
    李振睿右手一挥,霍青便领命而去,不出一个时辰,便有了收获。
    “启禀皇上,在王生房中搜到数十根鞭挞之物,其中几根还沾有血痕。”
    “……这是在王生房中搜到的一些淫秽之物和大量御用之药。”
    “王生的衣物有些不明原因的损坏……”
    “奴才……在卫鸣房中找到的疗伤膏药,都是用来处理……那些伤口。”
    “卫鸣房中还有些许王生的布料衣角。”
    “侍卫长称王生只肯在夜深值班,且只想值守倾颜殿一带。”
    “倾颜殿的好几个侍监都承认被王生殴打。”
    “乐师林蕊曾听到倾颜殿有惨叫声,以为是闹鬼。”
    “有三个侍卫曾经告发王生寻衅滋事和淫乱后宫,但结果不明,那三人却同时离宫。”
    “那三个侍卫如今杳无音信,其家人也不知所踪。”
    “太医院的伤药时常短缺,贵妃娘娘宫中……用的比较多。”
    “中召宫的一名侍监时常出入王生寝房。”
    “奴才侍卫马洛,亲眼见到王生欺凌卫鸣。”
    “奴才与卫鸣同年进宫,同住一屋。卫鸣长相俊秀,常被王生凌辱。”
    “奴才……”
    ……
    越来越多的证人证物的出现,不仅佐证了王生欺凌卫鸣、秽乱后宫,同时还发现王生参与斗殴、寻衅滋事,贪污渎职,可谓恶名昭彰,而这一切的一切只因有王贵妃的包庇纵容,才令他嚣张到今日。
    王生只是一个导火索。
    王贵妃,才是我布下此局的最终目的。
    跪在地上的王生此刻面色煞白,饱含希望的眼神看着王贵妃,而王贵妃已经不再看他。
    瞬息之间,大厦将倾,墙倒众推,无力回天。
    李振睿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对王贵妃道,“云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了这样?”
    王贵妃看到李振睿的神情,无措和紧张交替,“皇上……臣妾……”
    “你还有何需要替你外甥辩解的么?”李振睿问。
    王贵妃终于跪倒在了地上,眼中泛着盈盈泪光,“皇上,臣妾知错了。王生罪证确凿,最无可恕,但臣妾只剩这一个外甥了,请皇上饶他一命,臣妾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惩处……臣妾实在愧对王家列祖列宗。”
    我有些奇怪于王贵妃会提到愧对王家列祖列宗。
    王生所为之事令人不齿,王贵妃未免太过纵容。但看到李振睿有些动容的神色,却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当日王家满门抄斩独剩王贵妃一人,本以为是李振睿对王云华手下留情,现在看来恐怕是王贵妃为了李振睿舍弃了整个家族。
    那么她所说的愧对列祖列宗便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是想用李振睿对他的感激而保王生一命。
    李振睿沉默了良久,摇头道,“王生乃后宫毒瘤,必须死。”
    王贵妃顿时瘫坐到地上泪流不止。
    而王生则一遍遍地向她呼救,“姑姑,救救我。”
    李振睿冷冽的眼神扫过去,“来人,王生凌迟处死,枭首示众。”
    “是。”
    王生身边的两个侍卫立刻押解着他离开。
    转过身看向王贵妃,眼中有疼惜亦有失望,他扶起王贵妃,“你不是还有永儿么,将他当成你的亲骨肉,远胜于你的外甥。”
    王贵妃这才有了些许精神,“谢皇上,永儿与臣妾至亲,臣妾定将他视如己出。”
    我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些奇怪,皇子永儿我并不曾见过,但据说是李振睿最为珍视的皇子,自小便着重培养,大有在将来立为储君之意,而王贵妃也对此十分得意,对李永可谓分外尽心。
    只是李振睿正当盛年,理应有子无数,为何只有李永与李弘二子,又为何这般疼爱李永?
    若日后我为他诞下皇子,他是否会对我们的孩儿更为疼惜呢?
    李振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板起了脸,“但王生之事你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朕不罚你便有失公允。”
    王贵妃忙点头,“臣妾有错在先,甘愿受罚。”
    “好。罚你闭门思过三月,罚俸1年,由德妃协理东宫。”
    “是,皇上。”王贵妃舒了口气,舒德妃亦高兴地回道。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已分外和谐,但这并非我想要的。
    李振睿对王云华的包容令我始料未及,不得不说有些遗憾。
    罢了,感动和回报不会永无止境。若还有下次,王贵妃便不会再有此恩惠,而将承受李振睿真正的怒火。
    “至于卫鸣……”李振睿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眼含厌恶之色,似乎并不愿意再看到他,“你虽是受害者,但……”
    我拾起一包膏药,随意地问道,“卫鸣,这药膏可是太医院给你配的?本君从未见过。”
    卫鸣微微红了脸,“禀告君上,这是奴才的家传秘方,并非来自太医院。奴才的伤处……特殊,不敢劳烦太医院。”
    “哦,是么?”我轻轻笑了笑,“效果可好?”
    卫鸣的脸越发有些红,“效果……奇好,奴才的伤全靠它,否则奴才早就没命了。”
    我笑而不语。
    李振睿咳嗽一声,“既然如此,卫鸣你若有空倒可以多去太医院走走,御医们也该有点长进了。”
    另一边的御医连连称是,在不经意处擦了把汗。
    原本对卫鸣的惩罚便也在不痛不痒中就此忽略。
    李振睿又对相关犯事人等分别惩戒,一应证物也被一一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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