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夜 戏子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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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夜《戏子的泪》
有一种美是你不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所能用言语表达的。入了夜的丽水,江旁凉风习来,脚下踏着石子路有质朴踏实的感觉,两旁的商铺上挂满了灯。闭上眼回味着那千百年的风霜所沉淀的味道,古城诉说这那段缠绵而又令人神伤的过往。一阵暗香唤醒了我,寻着香,眼见一位穿着布衣的老人摇着蒲扇眯着眼正回味无穷地听着收音机里的咿呀唱的歌,摊上摆着各式的胭脂盒,甚至有上世纪著名的女星蝴蝶的头像,有法郎彩等等。暗香阵阵,月凉如水,耳闻那咿呀的戏曲,引人沉醉。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破了这份静溢。小摊贩开始收摊,行人纷纷找地儿躲雨,我见老人动作迟缓忙上前帮忙收拾。
“丫头,快上我家躲躲雨。”老人领着我拐了个弯来到一栋民房,木质的老楼梯踩上去发出吱吱声,我快步奔走,楼梯便和着我脚步的节奏欢快的唱。老人去给我泡茶我打量着房子,老人似乎很喜欢栽花阳台上满是花草,尤其是蝴蝶兰。百般无聊我又挑起那些胭脂盒,东嗅嗅西嗅嗅。女人对香味总是特别的敏感。房内似乎有着另股香,嗅着嗅着就往老人身上去。
那是股油彩香混着胭脂香的奇特味道,“爷爷,有没有人说过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只是随意的一句,他突然僵住了。
窗外的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一个女孩一个老人。茶香四溢,老人取出珍藏的照片像想起了什么成年往事缓缓开口,“和你说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我从未和人说过。”我绕有兴致地捧起茶。
“我们的相遇再平常不过了,他是个浇糖人的手艺人我是个戏子。那个年代的艺人无非就是混口饭吃,不像现在的什么艺术家,人见着老师长老师短的叫。那时艺人们地位低微,而戏子更不用提。”
褪下青衣,卸去油彩。徽州的街道烟云飘遥,黄昏的街口处,他遇见了他。他叫莞陶,这是他的艺名,是个戏子,他叫秦卿,是个浇糖的手艺人。
很多时候很多人,注定要相遇。
余辉印着秦卿的脸庞上淡淡的金光,少年笑得浅宛问道“想吃糖人吗?”莞陶也说不清是为糖还是为他,竟鬼使神差走了过去。“帮我卖糖人做为酬劳我请你吃糖人如何?”说罢他迅速从装满糖汁的锅里舀起糖汁,飞快地来回浇铸,不一会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就成了,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莞陶咽了口口水走向秦卿。
那年他十二,他十四。他们一起挖土豆,捅鸟窝,一起在徽州的巷里叫卖。
“喂,青青,再过十日我第一登台,你会来吗?”转眼他十五了,生得越发清秀,秦卿有些犹豫随后点头一笑。莞陶不知他家中有一个病重的爷爷和弟弟,一家人指望他养活。
第一场戏,他唱霸王别姬,从那开始一唱三十年。对镜梳妆,细细描摹,班主说了什么他忘了,一心只盼着那人能来。婉转水袖间的玲珑绣线,这一刻他是虞姬。第一登台紧张得几次扭了脚,他咬着牙唱,始终不见那人身影。人影窜动,烛影摇曳,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一曲即罢,台下一片叫好声,他却流了泪。
是虞姬的泪?是莞陶的泪?他不知。
人尽散去,褪了衣,他仍痴痴盼他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落何。”门外传来秦卿的声音,莞陶忍不住就接“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这是戏词,他终是来了,推门出去寒风中单薄的身影像是候了许久。
“生气了吗?”
“不气了,为什么不进去?”
“我买不起票。”言罢二人都沉默了,“脚疼吗?”莞陶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他在台上唱着霸王别姬,他在门外应着他的唱词。他目望着远方,他知道他的霸王正在门外。霸王在做什么呢?卖糖人。
韶华易逝,转眼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秦卿总会微笑着让他,但有一事绝不肯退让。莞陶是闲不住的性子又上树又捅鸟窝,一个不小心从树上跌了下来,其实有故意的成份。秦卿伸手去接,两人摔成一团,在地上扬起尘沙。待尘沙散尽,秦卿红着个脸让莞陶快从他身上下去,莞陶不理会还蹭了蹭道“青青,你硬了。”
懵懂的年纪,友情里何时萌发了别的情愫的种子。秦卿不再与莞陶亲密,莞陶像妓院的老鸨一般抱怨是否是自己风姿不再了,惹得秦卿差点被茶水呛着。
后来莞陶见了师哥被一位先生搂着出门,他才明白,原来男人和男人是可以在一起。那年的中元节,一片花灯中,他说要送礼物给他让他闭眼,然后莞陶便吻了秦卿。海棠花压枝,一片春色旖旎。他是霸王,卖糖人的霸王,他是虞姬,唱戏的虞姬。他们相拥着看遍春夏秋冬,“莞陶,有没有人说过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那是常年在戏班子熏出的油彩味,几不可味。
时局动荡,一个军官看上了莞陶。莞陶对秦卿说,带我走吧。白雪映着秦卿的笑容,很干净纯粹。秦卿说好。但,秦卿却食言了。碰上打战,要抓壮丁,秦卿被抓了去。莞陶丢了伞疯了般地扑上那群官兵,他哭了跪在白皑皑的雪地中,“求您行行好让我也去吧,我什么都能干!”
“就你?罗副官的娈童,我们可不敢要!”一个官兵踢倒了地上的莞陶,白的雪白的天空世界是一片荒芜。
“莞陶!”秦卿挣开官兵,忙扶起地上的人脱下自己的大衣为他披上。他惊恐地望着眼前人,憔悴消瘦的面庞,苍白的笑容,他抚着他的面庞,来不及确定是真实,来不及在他鬓发边落下吻官兵就上前将秦卿拖走。秦卿挣扎着回头最后看一眼莞陶,将他的面容烙在骨上,经过忘川水,迈过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来世好把你寻。“莞陶,回家等我好吗?”这次菀陶很听话,点了点头。
一等就是半个世纪。
“我们之间不曾有过诺言,甚至一句爱。我在徽州等不回他,带着他送我的蝴蝶兰就到丽水来,这是他的家乡。”老人抚摸着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是一位穿着戏装的男子和一位布衣男子。“我一直相信他就在我身旁,从未离开。”
夜渐深了,恍惚间我放佛看到有一双无形的手搭在老人的肩上。秦卿微笑着默默注视着莞陶,他真的从未离开。是否真的有那种感情,值得我们用一生去等待去守候。我想我也许有了答案。
阳台上的蝴蝶兰开得正盛,我记得蝴蝶兰的花语是我爱你。这是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我爱你,一段等待半个世纪的爱恋。
彼年豆蔻,谁许谁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