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多歧路  第四章 又一闲事(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0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马车绕着这座矮山,在破碎的石子路上颠簸着。
    苒苒被我们扶上车之后没多久就醒来了。如今这般仔细看她,才发现她长得真是美,带着山野芳花的淳朴,只是那一身的打扮染着深深的风尘。她低着头半天没有言语,公仪浚也只看着窗外,鬓边的发微微拂动。而在一旁的我犹显尴尬,于是我再次回味了一下南歌讲的话,顺便组织了一下语言,启口道:“阿尘啊,人家姑娘追到这儿了,你好歹说句话啊。”
    公仪浚似乎被我的话吓了一跳,眉头皱了又松,笑道:“你别听南歌的,我和这苒苒姑娘只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我转向苒苒,像是向她求证。其实我还是蛮期待我身边能发生一些比较苦情的故事,例如这个苒苒曾和公仪浚山盟海誓,可是这苒苒家境贫寒,公仪浚的母亲硬是不肯接纳她,于是她为了公仪浚能拥有更美好的未来不辞而别,结果天意弄人,她流落风尘。但是没想到几年之后他们竟然在一家妓院重逢,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当初她离开时竟然是怀着孕的!所以她还给他生了儿子,这些年来是她辛辛苦苦地把那孩子拉扯大,可是公仪浚这个负心汉竟要弃她而去!她这才追了来,想要争回属于自己的幸福!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多么伟大的母亲啊!”
    公仪浚像是看透了我在想什么,扶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是三天前才见过她,而且时间不超过一盏茶。”
    我又看向苒苒,苒苒这才轻轻地点点头。我顿时垮了肩,泄了气,心想,没劲!
    我跟蔫了的菜一样,问:“苒苒姑娘,能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苒苒抬起眼看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有话想说又不能说,她斟酌半天才细声道:“送我回温水村,求求你们。”
    “温水村?”我疑惑地看向公仪浚,轻声重复了一遍。公仪浚则又转向窗外,道:“温水村是阁春县的一个小村庄。”
    我喜道:“咦,那不是顺路吗!”
    “是啊,”公仪浚点点头,“所以我才会答应让你带上她。”
    我歪过头表示不解——在他答应我的时候怎么会知道这姑娘是温水村的人?
    公仪浚叹了口气,指了指苒苒的腰间。我侧着头看去,发现是她的腰间别着一块木牌,上面就刻着“温水村微苒苒”六个字。我恍然大悟,然后开始拍公仪浚马屁,说他智慧超群,在世诸葛什么的。他没理我,继续道:“听说这温水村原本是叫定山村,只是十几年前不知发生什么事,一夜之间这村里的水都变得温热,无论是池塘还是井,有的池子里的水甚至是沸腾的。村民们后来发现这温热的水不仅可以喝,用来泡澡还可以使身体舒畅,活血强筋,就开始挖池做生意。现在那个村子已经是阁春县的富村了。”
    我心想道,这不就是温泉吗?
    公仪浚整了整衣袖,问苒苒道:“虽说富村比不得城里,但至少家家户户也该都能温饱,苒苒姑娘你为何会……”公仪浚没有把话说话,也许是他认为接下来无论用什么词都会伤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的尊严。
    苒苒摇摇头不言语,依然低着头。
    我也重重叹了口气,把头探出窗外去呼吸新鲜空气。
    距阁春县还是有一定的路程,大致需要一天一夜。于是夜里睡觉时,公仪浚把马车慷慨地让给我和苒苒,他去南歌的马车里睡觉。南歌很高兴,就把小莺抱过来给我,美名其曰“礼尚往来”。我更高兴,把原本睡车顶的清儿和五儿也招呼了进来。阿七更更高兴,这样他就不用和孟吹寒抢南歌马车的车顶了。由于如此安排,大家都高兴,所以以后即使苒苒姑娘不在了,我们也还是这么安排就寝位置的。
    此时月上枝头,稀星点点,马车里有月投入的朦胧银光,打在南歌的半边脸上,眼睑处一片阴影,唯有眼仁闪着和星星一样稀疏的光,映衬着朱红的泪痣。南歌躺在马车的一边,双手枕在脑后,笑道:“这是我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呢。”
    躺在另一边的公仪浚可能是被呛到了,咳了好半天才低声道:“这里没有床,也没有枕。”
    南歌转过头冲着公仪浚勾了勾嘴角,用比公仪浚更低的声音道:“有哦。”他趁着公仪浚还没反应过来,话音一落便是一个翻身起来,他快速地把公仪浚上半身扶起,自己坐在公仪浚躺着的那条长椅上,然后把公仪浚的头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上述动作完成的时间不过一眨眼。
    等公仪浚反应过来,南歌低低的笑就在耳边响起:“现在不就是有枕了?这床虽然窄了点,但也将就了。”
    公仪浚身子猛地一僵,撑着身子就要起来,南歌看似轻柔却颇有力道地按下他。公仪浚怔怔道:“南歌,这是做什么?我不习惯这样……”说着又撑着要起来,又被按下,又起来,又按下,反复数次,南歌还是颇有耐心的样子。
    “嘘。”南歌打了个噤声,“睡觉吧。”他的双手很自然一只放在公仪浚的头上,一只放在他的腰侧,然后就真的闭上了眼。
    公仪浚浑身不自在,他想起身,但南歌放在他头顶的那只手有意无意的摩挲让他产生了深深的疲惫感,懒得再动弹的公仪浚渐渐静下了心,反而笑道:“两个大男人这样睡着,可一点儿都不美好。”
    “美不美好不是你说了算的。”南歌也懒懒地应了一句。
    “其实我无所谓的,倒是你,不怕明早起来走不了路吗?”
    “不怕。”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公仪浚觉得南歌在笑,而那笑里竟然包含着一种宠溺。公仪浚怕是此时的脑子也困得有些发懵,听着南歌类似低喃的话,松懈得毫无防备,沉沉笑道:“真的?”
    马车里寂静了半晌,南歌才几乎没声响的回道:“嗯。”
    夜里小莺总是把我叫醒陪她去小解。在她第五次把我叫醒之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我蹑手蹑脚地爬出马车,惊讶地发现——蒙眼少年居然又没睡!此时我不得不疑惑了,这家伙难道是太阳能的?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仰着头,面朝月亮。
    我偷偷地在他身旁坐下,发现他没有反应。我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找话题搭讪:“Hi,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没有回应。
    我讪讪地笑了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月亮:“你好像很喜欢看月亮?”
    没有回应。
    静静的夜有低低的虫鸣,有池里睡莲浮动的声音。不知道是他没理我的挫败感,还是这样微微朦胧的月让我也思故乡了。
    我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其实我以前也不爱说话的,不过不是像你这样什么话都不说,是因为在家里跟父母说不了真心话,在学校和同学不能说真心话,在单位和同事不敢说真心话,所以就不想说了。可是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特别耶,因为我是现代人,可是后来发现……好像……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我还是和原来生活中的自己一样,什么都不会。对哦,除了我是现代人这一点,我好像找不到什么优越感……”
    “我说的话你都听不懂吧?”我看着蒙眼少年笑了笑,发现他依然没有动,仍是那个不变的姿势,“看着你,我的话好像变得更多了耶,可以免费当我的电台,听我讲话吗?其实自从来到这儿,我有很多话想讲的,五儿太善良,我不忍心伤害她的耳朵。”
    或许是沉默的少年让我产生了倾诉的冲动,又或许是半夜被叫醒五次导致了内分泌失调,此时的我已经算是自言自语,胡言乱语了:“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我的父母,我的妹妹可能是死掉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想想也是,除了我这么幸运,谁还会从那么严重的坠机事故中还魂呢?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伤心,真的,一点点都不。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我很想回去呢,我很想我的床,很想我的漫画,很想继续我和家人的旅游,很想大家……”
    “这里的日子其实比我想象的有趣些,至少阿尘还愿意带我出来。其实我很感激他,不是他的话,我可能也不会来到这个时空,也不能和你们一起游山玩水了。对了,你长得有点像他呢,恩,就下巴和嘴唇像。”
    “你为什么要每天都蒙着眼呢?是眼睛有什么问题吗?还有问你个问题,别生气哈……你和公仪商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我只知道少年的姿势一点没变,而我看着空中的月亮渐渐往西边移去,我目力所能及的最东边有了一颗明晃晃的启明星。我终于觉得口渴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说一句话吧……老大……大哥……大爷……”我有气无力地垂着头,发现这少年实在不给我面子。我瞟了他一眼,眨巴一下眼睛,突然来了兴致问:“要不你只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就好了!”
    他一动不动,我都怀疑他是否还有呼吸。
    “还是说你没有名字?”
    他没反应。
    “哦,原来是没名字啊。那我给你起个好了!”我继续自导自演,自说自话。我把双手握成拳支着下巴,沉思着该给他起个什么样的名字。一时间,阿宝,阿财,阿福,小明,小强,小三,各种名字从我脑袋中一闪而过,就是没个像样的。我偷偷想着我要是给他起个名叫“狗蛋”或者“二黑子”之类的,他估计会一个飞镖镖死我吧。
    于是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慎重考虑之下,我打算叫他:“不然你以后就叫‘阿影’吧?你每天都和那个公仪商形影不离,如影随形,这么名字很有意味呢!恩……其实主要是好记,也不土,是吧?”
    我为自己起了个好名字高兴,乐滋滋地两眼放光地看着他。结果他依然没反应,我又问道:“是个好名字吧?阿影?”
    “你好吵。”
    我咧着嘴看着他。时间过了一秒,两秒,三秒。
    等等!刚才是谁跟我说话!?
    我保持着咧嘴的姿势,把刚才的声音在脑海中回放一遍——那声音很圆润,像是清泉流过山岩。我咧着的嘴瞬间张得老大,实在是不敢相信他居然跟我讲话了!我激动得讲话都变得不流利了:“你,你,我,我,你一直,不,不讲话,我都以为你是,是哑巴了。”
    谁知他站起了身,一身黑色的侍卫装扮把他的身形衬得很修长,几乎是冒着寒气地讲出他出场以来的第二句台词:“以后我休息的时候,不要来烦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打了个寒颤。。
    我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阿影的这种独特的睡觉方式是为了随时都能以最佳的状态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不久太阳就露出了头。公仪浚首先从马车里出来,伸了个懒腰,深深呼吸着清早的新鲜空气,看起来神清气爽。而后来从马车里出来的南歌就显得不大对劲,面容憔悴,走路的姿势也怪怪的,好像脚有什么问题。
    我问道:“南歌,你没事吧?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南歌笑了笑,坐在一块石上揉揉自己的大腿,道:“没事,腿麻了而已。”
    我不明白他们昨晚在马车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公仪浚的表情有点像是幸灾乐祸,只听他道:“有个人逞强,我就说了今天会走不了路,他倒偏不信。”
    我的好奇心顿时被提了上来,赶着问:“他不信什么啊?你们昨晚干嘛啦?”
    公仪浚看了南歌一眼,又看向我,很轻松地说道:“没发生什么事,只是昨晚南歌被我压了一晚而已。”
    我:“……”
    我正消化着公仪浚话里的意思时,突然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回过头,只见不知何时起床的公仪商苍白着一张脸,怔怔地看着南歌和公仪浚。我吐了吐舌头,暗暗发觉这情势有点不大妙啊。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