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人命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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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疑惑间,翎神却朝风褚光发话了:“爹爹,实情本是这般,薄幸同我去了人界,咱们一块儿遇见了从前在熏池神寿宴上熟识的星染。我原本就想同星染再好好打一场比试比试,便约到了城外对决,谁知薄幸在旁边不小心落进了一处迷境……那迷境不知是谁人布下,里头生满毒菇,待我与星染赶到时,薄幸早已昏迷了。”
他将经过改了几分,虽开头结尾差不了太多,但却是将星染的责任完完全全给揽到了自己身上。星染在后头听他这话,脑子里过上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翎神竟是让自己免了一顿责怪。
风褚光在床前怒哼一声,握着薄幸的手悠悠松开,沉声道:“你这小子当真好斗,同一个女孩子家有甚么好打的,竟使你亲弟弟白白送了命!你给我去后院石子路上跪着,明日午时再起来!”
“不行!”星染本是在琢磨该不该同风褚光道出实情,却听他要惩罚翎神,心里一跳便叫了出来。
刚说完,只觉得有只暖暖的手掌握住了自己手指头,她低头一看,竟是翎神的手,再抬眼,就看见翎神将翅膀挪开了些,露出脸上神情,像是在说“别插嘴”一般。
“哦?姑娘是有何见解么?”风褚光站起身,一双岩浆般的红眸子望向星染,眼神虽平平淡淡,却让星染觉着头皮发麻。
星染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在那眼神里想了又想,煎熬半天,终于道:“我觉着……风叔叔本不该责罚翎神的,事到如今已成定局,就算是将他生吞活剥了也不能使薄幸醒来。如今,倒不如让人去寻些解毒的法子,或是去昆仑求众上神……”
一旁大夫叹息道:“姑娘想法太过天真,眼下小公子剧毒攻心,怕是不出一炷香的时刻便要命归幽冥了。唉,着实可悲可叹,老夫只恨自己无力回天,眼睁睁要瞧着这般年轻的族人逝世,这便先走一步,不看那伤心场景了。”说完,朝着风褚光夫妇深深鞠躬,匆匆离去了。
星染不知,事情为何会演变到这般田地。
她望了望一屋子伤心欲绝的人,他们背后齐齐生着一双雪白的翅膀,随着抽泣而微微颤动。星染不动神色将手指悄悄抽出,看翎神正蹙着眉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出来,一双眸子因为伤心变得愈发通红。
她将手缓缓放在翎神肩头,想要施以安慰,却不知为何,只能望着翎神一张伤心欲绝的俊美面容而无法开口。半晌,翎神的红眸子转了转,望着她道:“你先回去吧,这般场景不是你该参与的。”说完又深深看她一眼,便将脸扭过去了。
后来着实有些记不起,自己是如何离开幻海之境的。
星染回到家中,窗户外头是一片翠绿浓郁,莺歌婉转听着却像是幽幽哀乐,她散着一头长发躺在床上,眉头深深锁着,像长了一座小山峰出来似的。平日里要好的几位姐姐来寻她出去玩儿,她也是一句身子不适就给推了。
恍恍惚惚间,总觉着她害死了一条活生生的命,若不是她太过好战,薄幸并不会落入那古怪的迷境。虽不知他是如何将迷境中的毒菇误食,但事实早已摆在眼前。
第二日,星染事先吩咐的丫鬟来报,薄幸昨夜便已命归幽冥,今日入棺了。但古怪的是,薄幸爹娘似乎并无意安葬他,而是将他连同棺木,一同放入了连夜赶着筑起来的法阵之中。
听到此处,星染本先是惆怅了会儿,但又立即精神起来,连只梳了一半的环形小辫也不管,转过头疑惑道:“然后呢?别的消息还有没有?为何不安葬他反而要放入法阵之中?”
那丫鬟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妖界种族甚多,每一族皆有不同于别处的风俗习惯,但安葬尸身这般生死大事,却是差不了太多的。星染带了些银两在身上,从池子里牵了只千年老龟骑上去便上路了。一路上都在奇怪,莫非羽民族的安葬方式,同别的妖不一样?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幻海之境,星染发觉大大小小的羽民皆是一身白衣,发上缀了白花,想必都是同薄幸家里认识的,旁边穿彩衣的只有区区少数。她将老龟拴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头,独自一人往翎神家里去。
幻海之境的树木生得奇特,树根露出土地数米,蟒蛇一般弯弯曲曲朝着远处蔓延,又渐渐没入地底,树干深绿,在暗处能隐隐发亮,外表瞧着像是数条粗根缠绕而成一般。星染边走边瞧,仰起脸来,上头遮天蔽日的大片树叶投下阴影,落在她的蓝眸子里。
“寒……星染?”
星染在一片浓郁树影里扭过头,望见站在树下的翎神。那漂亮的红瞳似乎有些肿,大约是哭的,白翼静静收拢于身侧,银发披散宛若星河,风拂过,便悠悠飘起来。
“你为何在这地方?”星染略为惊讶,蹙起眉头又道:“瞧你那眼睛,又红又肿,不知晓的还以为被谁打了呢。”她自认为玩笑开得不错,但翎神只是微仰着脸庞静静瞧她,并不讲话。
她忽然想起薄幸身亡之事,顿时觉着自己这玩笑开得不太恰当,心里闪过几丝尴尬歉意,摸了摸头发,轻声道:“对不住,我……我习惯同人这么讲话了,你别介意。”
翎神沉默半晌,点头:“不打紧,倒是你,来幻海之境作甚?”
“来找你啊。”
“找我?”翎神似乎勾起嘴角笑了笑,从树干上直起身子朝她走去:“找我作甚?上回那事你不必再自责了,不怪你。”他眉宇间仿若有大片雨云笼罩,但一张脸好歹生得英俊美貌,此时瞧着倒是有种阴郁之美。
翎神一站到星染跟前,就惹得她低声惊呼一句:“翎神,你的脸是怎么了?”
方才星染便注意到了,翎神靠在树干之上,浑身落满树影,斑斑驳驳,星染那时瞧见他左脸上似乎有大片符文花纹一类的事物,却又觉着瞧上去与树影相差不大。直到此时,翎神从不远处过来了,星染便将他的左脸瞧了个仔细,那些着实是大片的花纹,繁复神秘,宛若远古神迹之上的咒文。
风声渐响,在二人的耳中划出浪潮之声。翎神垂睫望着比他矮上些的星染,笑道:“羽民一族,心中若是遭到甚重创,面上便会显现出血统符文,恐怕是一辈子都消失不了咯。”
星染见他笑得轻松,却蹙起眉头叹了口气:“你……你与薄幸兄弟情深,这般事情却要想开些才好,薄幸虽已逝去,但世间有还魂之法,用心去找总会找到。只是你,千万要看开。”翎神脸上那符文的出现并非好事,此事显而易见,但若真是因为心中重创才有面上符文,星染便有些担心翎神会因心中郁结而做出别的事儿来。
谁知翎神只是摇了摇头,望向远处道:“我自然是能够看开,那有甚么看不开的。不瞒你说,爹娘已将薄幸的尸身保存在封魂法阵之中,那法阵的效用,便是能够让尸身保持不腐,也连带魂魄一同封印其中。他们……他们是想找到死而复生之法,来救薄幸。”
原来不下葬便是这般原因。星染想道,翎神的爹娘定是极疼薄幸的,爱子逝世,竟不让其入土为安,宁愿封印魂魄身体来腾出寻求复生之法的时间,当真令人心伤。
翎神见星染只盯着自己的脸庞不讲话,以为她是瞧着自己脸上的符文觉着可怕,便苦笑道:“你啊,老盯着我作甚?我的脸当真有那般可怖么?”
星染连忙摆手:“不啊,我只是瞧着你发呆罢了。”
“唉,想我一介风流倜傥的俊美公子,眼下竟沦落至此。”翎神忽然唇角一挑,坏笑起来:“将来怕是没有一个女子肯嫁给我了,谁人愿意嫁给面上一片诡异花纹的男人?唉,唉,当真可悲可叹,过些日子我得去昆仑之巅抒情作诗,这满腔的悲情才好得以释放。”
他一脸坏笑,语气却是十足的故作忧伤,听得星染扑哧笑道:“得了吧,我怎的一点也瞧不出你满腔悲情?再说,我觉得你这脸……唔,虽没了从前清逸之感,却美得邪魅神秘呢,这些符文繁复古老,印在你脸上,随你微笑或沉默,皆为其增添了好几分特殊之美。”
翎神伸手,弯起指头轻叩她脸蛋:“就你会说,这般好斗的女孩子竟还会安慰人了,当真令我觉着稀奇。”
星染愣了一愣,微红着脸将翎神手指拨开,眸子望向别处道:“我能去瞧瞧薄幸么?昨夜想着这事一直睡不好……若不是我……”
“别再自责了。”翎神抱着双臂,垂睫牢牢盯着她道:“都说过无数次让你别自责,你这人为何就是喜欢将原因往自己身上推?薄幸掉入迷境的确是因为你,但他中毒就是他自身的毛病了。咱们落进去没见中毒,偏偏是他中,说明那本是天命,你再自责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