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想入非非  兰魔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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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花时】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那天,学士府红霞漫天,一个男婴从稳婆手里抱出,笑意盈盈的恭喜明珠大人、福晋道:“是个贝勒。”明珠大人和福晋晚年得子,甚是喜爱。只三岁起,便请上宾教之书画。
    学士府假山、莲池、花圃。冬天梅花独秀,夏天芰荷莲莲,秋天枫叶阵阵,春天柳絮飘雪。楞伽的书房与卧室在学士府的西南角,走过长廊,便是芰荷池。六月,楞伽最欢喜在这与表妹瑾若赏荷、作诗。
    朝露起,夕阳晚,清风徐徐,男衫女裙,随风飘舞。忽听见女子轻笑道:“表哥,哎呀呀,这是什么混话?哪有男子整天厮混在闺阁中的,岂不是不学无术?”
    楞伽道:“闺阁怎么无术?世间真真聪明的其实却是女子。”
    瑾若蹙眉曰:“聪明怎样?还不是嫁于他人妇,三从四德。”不再理会楞伽,低首沉思。楞伽望着近在眼前的伊人,却没有言语。自小,都说楞伽聪伶,只有楞伽自己知道,他的聪伶不及表妹的三分。
    楞伽记得,瑾若初踏学士府时不过七岁。那天是秋天,满地的梨花落。楞伽站在芬芳中恍惚看到一位白衣飘飘的仙童儿。楞伽道:“你是哪里来的小人儿,这般标致?”话一出口,楞伽便脸红,为自己的失态羞愧。女童笑嘻嘻的说:“你可是我楞伽表哥?果然不同哦。”然后女童就蹦跳着离开楞伽的视线。以后很多次,那条铺满石子的小路,梨花落下的小路,楞伽路过好像总能看到当天的情景。
    一阵沉寂,京城这个季节的风总是很大声音,生怕有谁忘记它。还是瑾若打开尴尬的气氛,而每次这种情形总是瑾若可以找到合适的话,瑾若纯真而轻快:“表哥,愿得一人心,那些,也就不是很难的事情?你说,是不是呢?”瑾若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似是看向远方,却好像是在紧紧的盯住楞伽的眼睛。
    楞伽勉强笑笑曰:“是的,瑾若。”
    瑾若道:“只是不知我的有心人在哪里?只怕他不知何处结同心。”说着就急匆匆的往书房的方向跑。
    楞伽在后面追去,在瑾若后面赶到书房,见瑾若在一张刚绣好的群芳争艳的帷幔上写下无比豪迈的几个大字:何处结同心,群芳争艳下。瑾若。写罢,瑾若回头对楞伽道:“哈,表哥,这下不愁我的有心人找不到我了?赶明儿个,我把这张图挂到最醒目的位置去。”
    群芳争艳,是用紫藤、牡丹、菊花、芙蓉、玫瑰为背景,华丽、典雅、活泼、安逸。前景是一群身着红的、蓝的、绿的、黄的衣衫的宫人活动的场面,无论是妃嫔,还是宫女,无不栩栩如生。快乐,抑或是悲伤。
    瑾若哈哈笑,楞伽却莫名感觉到身体很冷,许是刚刚站在池边被风吹冷着了。楞伽毕竟是男子,女子矫捷的心思他怎会懂,更何况是瑾若。聪明如她。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那天,我听到锣鼓升天,看到宫中派来象征妃姘的宫车摆在学士府门前。明珠舅舅、跟福晋舅母,以及学士府的一切人等,除楞伽,一律身着统一的官服迎接那一纸书函。而我则身袭红色锦衣,红色,本事喜庆的颜色,但是那天,我却觉得这红色红得格外刺眼。我不愿意多看一眼,匆匆让侍女替我换好。接来同样接受来自舅舅家人的尊敬。书函上称:瑾若,气质如兰,聪慧过人,赐正三品嫔。居若梨宫。我展开笑颜,叩首,谢恩。
    我一路微笑,一直到我迈出学士府的大门。再回首,我知,那里已经不再属于我了,还包括那个人。我的青春年华就此搁浅,我的爱恨情仇从此蔓延。
    紫禁城。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叫它。威严么?是的,它有高高的朱红色围墙。一层、一层。我坐在宫轿里面,偷偷掀开两边的窗幔,小心的往外看。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一排着蓝色衣服的人站在每个门口处,抑或是拐角处,面无表情的伫立。这些便是每天与宫女们混在一起的太监。他们的无助应该比宫墙内的寂寞有过之吧。
    每走过一个门口,最前面的太监总是要拿出腰牌及圣旨,方可入内。层层关隘,似内里的东西是极品宝贝。我不许自己皱眉,只对心里的自己说:“也罢、也罢,摆设就摆设,能够平安终老就好。”
    每天晨昏时分躲在妃姘中给太后、皇后请安。如遇皇上,即看到各路嫔妃使出浑身解数,或妖艳、或妩媚、或大胆,吸引着身着黄衫的男子。浓眉、大眼,即使是合家欢乐的时候也难以掩饰他的威严。英俊的话不说,潇洒的话亦不说,只说他亦是一个文韬武略的男子。这样的男子我可曾也遇见过一位啊,只是那人,大概永世都不会再见面了。
    “瑾嫔,你在那里想什么?”突然被那个男子问话,还来不及断了思绪,只说“回皇上,瑾若才疏学浅,实听不出有哪些差别?自幼教琴老师便说‘这技巧只是下下,曲之意境才是上上。”说完话,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抬眼看向四周,以及那双凌人的双眼,我懊悔,心知:还是躲不过的,今日这一说辞只怕已把平日藏好的光芒通通暴露。
    是晚,写有我名字的牌子被送到我的若梨宫。沐浴、更衣、松挽明月髻、插着紫玉钗。一切都在那男子的世界里。我,不过是一个装饰。我嘴角斜过一抹清冷冷的笑容映射在镜里。那一晚,我们下棋、对月临诗,已经天大亮。我恍惚,原来,这个男子也是性情之人,抑或是落寞之人。我突然想,大概这深宫中,没有几人是真正的快活吧。我想,那时,我也是爱了他的。只是,他终究还是不能当我的一心人,毕竟他有那么多个她啊。并且每一个都是如此娇艳、美丽。
    【金缕曲】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她来到我家里的时候,正好是双八年华,更是如花美眷。只是,瑾若的离开,使她的美丽,她的温柔,我无法顾忌。只能义无反顾的带着对皇帝的效忠独自来到边疆。
    塞外天气不定,思念亲人,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收到过她的手书,我会不会坚持下去。她的字很秀气,如她的温柔。她的家书不会很长,她只说她会等着我回来,只盼我照顾好自己。
    她经常倚靠在我的书架前,看那一直吊兰。她听说,我最爱那屏兰。她小心的侍奉着,如同侍奉着她的夫君。她说:“等到兰花烂漫时,他就会出现。”她说话的语调及其轻盈,与瑾若不同。瑾若心里总是要有几千几百的情绪。而她是那么天真。
    天气姣好,她会陪着额娘在芰荷池边拣几个莲子放与嘴边。清澈、透骨。她还会陪着父亲下棋,父亲说:“她的棋艺要比我的精湛。”我哑然道“怎么世间竟会如此厚待我,给我两个不一般的女子。又这样不安分时间。”
    我时常想起瑾若最后一段时期没有来由的疯笑,她笑嘻嘻的道:“表哥,你说明年春天,我会不会遇见我的有心人?你说会,对不对?”她的眼神无邪却无比忧虑。瑾若那时真的是疯了。开始笑,然后哭。她说:“表哥,我想我都不会在看见我的有心人了。”这句话说完的第二天,我被父亲告知要到边疆。而第二个月,瑾若表妹被送入宫中。我不能赶回去,但是在遥远的边疆好像听到京城的锣鼓喧天,而我的心却在顺势撕裂。随着一起消失,再不复存在。
    新婚之夜,面对遮住她的喜帕,我竟然不敢挑起,我怕,我怕看到另一张脸。那个夜晚,我悄然走到外堂,和衣入睡。而屋内,红烛瞬间熄灭。我不知她是否与我一样,那个夜晚,一夜无眠。第二天,我们礼拜双亲,我看到她看似美丽的容颜。第三天,我便离开京城的家。
    这次回家,是急书。告知:伊人病重。
    床榻前,我握住她纤细的手,记得离开前,她丰韵卓然。现在却已骨瘦如材。他们说:“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可是我在她的眼里并未看出一丝难过。她口中喃喃的说:“楞伽,你终于回来了。”然后她手指着那盆吊兰,痴痴的说:“楞伽,你看,我对他们说兰花烂漫时,你就会回来的。我没有骗自己。你果真回来了。”然后她将自己的手用力的在我的手掌里紧握了一下,好像生怕是梦一场。我被她握着有些疼,梢微用了一下力挣脱了一下。她立刻会意道:“楞伽,是不是我握疼了你。”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溢出泪水。
    我说:“不疼。以后我们还要一直这样手牵着手。”她眼里先是闪过不确定的表情,最终还是温柔的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亦离开了我。我不知是我命太硬,犯了两个如花的女子,还是我罪孽深重,故意惩罚我。只是,为何牺牲两个姑娘啊?
    我没在离开,守着我的书房,我的吊兰。三十一岁那年,我终于离恨而去。
    【减字木兰花】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我在宫里,并没有失去学士府的消息。有一天,一个宫女告诉我:“楞伽娶了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为妻。”我心底为他高兴,他是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的女子陪他终老的。只是,那人不是我。
    不久,那位宫女又来告诉我:“楞伽申请去边疆。”我表情愕然,但心底却说不出的失落还是快活。楞伽啊楞伽,你还是你,你心里的那人已在宫墙之内,你何苦这般辜负其他的好女子呢?
    我依旧独来独往,按礼数生活,不参与内宫之中的是非,轮到我时,也只是一笑而过。我知,他们不敢得罪我,是因为我是皇上的新宠。其实,皇上他也并不是经常点我的名,但一个月总会有三、五次陪他一起下棋、对诗。我喜欢跟他做这些事情,较之临宠幸。皇上似乎也并不是不讲道理,抑或说那么威严。他待我非常好,总是由着我的脾气。
    那天,我在临李清照的字,皇上总说我的过于大气,不像女子的字。门外舅舅家的小厮急匆匆的来报:“楞伽病重。”羊毛软笔掉落在地上,以及刚刚临摹的贴如雪花般一齐飘落而下。眼泪竟没了。不知是没了感情,还是在这深宫之中呆久了,看破了人情冷暖。只是不该对他呀,这一刻,我恨我自己。
    我终究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有理由的吧,抑或说是我的借口。既然不能回头,就决绝到底的不给那人一丁点的冀望。他走那天,京城上空闪过一道最美丽的虹。民间的百姓这样传说着。我相信,那是他,他本就不属于这世上,只是为了两个女子才来。现在他去陪着另一个,而在天上看着另一个。
    我越来越孤僻,对待皇上也越来越冷淡。渐渐地,皇上也不再点我的名,只是还留我在若梨宫,我的排位依然是瑾嫔。倒是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格外轻松,好像回到学士府。我一个人写字、画画、读书、养花、弹琴。偶尔在御花园遇见格格、阿哥,陪其书画。后来,皇上又赐了我一个职位:瑾老师。直到我死去的时候,那也是我入宫以后的第十五个秋天,我闭上眼睛前看到梨花落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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