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第95章 和凤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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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凤鸣站在陵墓前,任凭肩头落满梨花。
夜空中漫天梨瓣,如雪般温柔婉转。
伸手抚上墓碑那被磨得光滑的棱角,他紧紧盯着碑上刻印的字。
听说,她走的时候谁也没在身边。
听说,她走的时候笑倚桃花树下。
想到桃林,他的膝头终究一软,跪倒在墓碑前,伸手环抱着她的墓碑,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滴答,打在了墓碑上。额头抵那沁凉的碑石,仿佛那是她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般的一滴一滴落下,每落一滴他便慌忙地伸出袖子把它抹去,生怕留下任何痕迹,生怕吵到她,生怕她知道他来了,更怕她知道他哭了。
那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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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她虚长六岁,却永远看不透她那双总是平淡无波的墨色眸子里的是什么。
我很喜欢跟她玩,因为她很可爱。至少长得很可爱。胖嘟嘟的脸,却有着小小尖尖的下巴,眼珠子特别特别的黑,又大又圆,特别的清澈,虽然总是清澈得令人觉得那种眼神不是一个小女孩应该有的。太冷清。
我其实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她觉得我很烦,但是那却没办法阻止我继续跟在她身边。不是我的脸皮厚,而是她即使多不高兴也从来没有开口赶过我。直到那人的出现。
那人是大师傅的儿子,跟我同岁,却比我沉稳得多,薄薄的嘴唇总是抿着,看她的眼神却是少有的温柔。
她很爱盯着那人看,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在看那人的时候闪过的东西很强烈。我下意识地觉得这种变化很不好,至少对于我而言很不好。
那时我还小,以为她对那人的与别不同是因为那人的武功很好,把一直特别安静却求胜欲尤其强的她连续打败了好几次。于是便很认真地练武,但是却从来没有赢过她,哪怕一次也没有。
直到她长大了些,认真点就能把那人轻易控制住,我才发现原来她眼神里的那种强烈的东西叫做喜欢。那年,她13岁,我却19岁了。懵懂的东西都懂了。她练殇红的真气逆流,高烧一直不退,烧得人都糊涂了,却一直嚷着那人的名字,那人除了站在房外一直不走之外,什么也没有做。我咬了咬牙,偷偷把抱着她泡了整整一夜的沧月冰泉。她的烧退了,但是轮到我被冻伤了,还发了几天几夜的烧。烧的那时模模糊糊地什么也不知道,醒过来后看见趴在床畔眼底黑紫了一片的她,我后悔得直想吹心肝,为什么自己烧的时候不多睁睁眼,我想看看她为我着急的样子,就一眼也好。
转眼间她便16岁了,性子还是那么冷冷清清的,只对一个人热乎。那天天气特别特别的好,天清得不行,抬头看那星海灿烂得差点连人的眼睛也被晃花。第二天我就得下山做第一个任务了,心有点慌,想找她说说话,她即使光听不回答,也是可以的。但是我在后山看见那两个,她躺在草坪上,我听见她跟那人说,抱我回去。心底一痛,她从来不让人碰她,却让那人抱她。不敢惊动他们,我扭头就走。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走了,多留一刻都让我难受。
我常常抢别人的任务做,因为我不想回山上。即使我总是止不住自己去想她。为了转移自己的视线,我便开始为自己找事做,例如,追寻当年我家被灭门的真相。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为父报仇的偏激思想,做错了事,自然是要遭到惩罚的。在我印象里,夫人是个很强势的女人,然而却比什么人都温柔,我永远都记得她在那脏兮兮的牢里把我抱起来,一点都没有嫌弃周身发臭的我,还亲了亲我混合了泥和泪的脏乎乎的脸,说,凤鸣乖,凤鸣不哭,以后凤鸣就跟着……嗯…跟着小姨生活好不?
我在9岁前都一直叫夫人做小姨,后来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府中的下人讨论我的身世。便没有再叫过了,一则夫人那时候就去世了,二则……说心里没有结,是不可能的。
但是,无论夫人是不是我们家的案子的主审,对于我而言,夫人就是夫人,对我很好很好的夫人,我的最大的反感只能让自己对蓝家没了以前的那种归属感而已。
然而老天好像看不惯我的多事,让我查查查,我爹是不是被栽赃没查出来,反而查出来了自己的娘没死。
说实在的,我并不是特别想去认她。时间太久了,而且她也没来找我不是吗?只要稍微打听打听自然知道我在那里的,但是她都没有来。但是…任务都做得满了额,也不能老抢着别人的任务做不是么?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做了一个直到后来才发现是这辈子最错的决定,毁了我,也毁了她。我决定找我娘摊牌。
我娘见了我的时候,嚎啕大哭,我有点厌恶地看着她,真虚伪。但是她的面纱脱了下来之后,抱着我直叫儿子你别嫌弃娘,娘不找你是不敢找,怕你不肯认娘。刹那间,我那厌恶的情绪一点没剩了,母子连心,她受的苦,即使我感受不到十成,五成还是有的。
但是她跟我说的话令我很为难,杀老爷?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不下手,我娘那满腔因爱而生的恨怕是一辈子都放不下。于是我告诉娘,她的武功太高了,高得我从来没有赢过她,即使我们两个联手,也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也劝了娘放下仇恨,两母子过得好,就成了。娘也听过传闻的,听我这么说,便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在外面闯荡,不是不累的,也很想爱个什么人。却对着别的女人总是提不起兴趣,那些庸姿俗粉跟她完全没法比,连跟头发也比不上,而且还老爱缠着我。烦不住了,喝酒的地方便从青楼变成了小倌馆,这么混了半年以后,倒也习惯了那些涂脂抹粉的男人,虽然说也是不好看,但是起码识事务,我来来走走从来不多过问。
听到她出事的那天我正在楚伤的厢房里,这孩子出身挺好的,但是可能缺乏关爱吧,居然自己出来挂了牌子。我一直挺喜欢他,很小心的一个孩子,从来特别听话。听到她吐血晕倒在湖边还一度断了气的时候,我眼前一片空荡荡的,有种什么都丢了的感觉,直到说她后来醒了过来,除了丢了记忆,生命没有危险,那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后,我居然很不厚道地觉得有点高兴,她丢了记忆,是不是代表她把所有人都忘记了?包括他?
当下我便决定立刻回去天门,但是看见她的时候,我受伤了。她的眼神虽然不明显,但是我很清楚那里面含着厌恶。
她不喜欢我,即使什么都忘记了,她依旧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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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绝对是故意的!
一个女儿家!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居然说要去妓院!
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说得那么……兴致高扬!
不是没怀疑过她根本就是个假货,丢了记忆能把人丢成了个这种恶劣性子?!瞧瞧那一脸坏笑那一肚子坏水,是以前的她能捣鼓出来的吗?!
但是当她问道,你真的那么忍心拒绝我?我这时才发现,原来我真的没办法拒绝她。
自小对她言听计从忽然变成了陋习!
她让我背她。
她居然让我背她。
她爬上我的背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僵硬了,连手也有点抖。
我又不厚道了,因为我第二次觉得她丢了记忆是件好事。
该死的。
她居然自己跑去见楚伤!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那凤朝凰是什么地方?!是勾栏!是小倌馆哪!她居然敢带上月容就往那地方冲!?好!即使没人能伤到她……但是也不能……啧!!她真是越来越……
我一拍额头,太阳穴隐隐作痛,起身,提剑,匆匆便往凤求凰赶过去,刚好看见那楚伤黏在她手边进了屋,刹那间我觉得我以前就是瞎了眼,那孩子哪里乖了!?哪里温顺了?!他怎么敢黏在她身上?!
很想冲出去把那黏着的两人撕开,但是,我还是我,和凤鸣,和凤鸣是个翩翩公子,和凤鸣永远只会对她微笑,所以和凤鸣不能这么做。
于是,我便在那厢房前的小湖中央坐立不安了整整一个时辰。
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送了把扇子给她,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金蝉丝做的扇面,嵌满宝石的扇骨。
我不高兴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送扇子的人是冲着神姝来的,而不是蓝家大小姐。因为寻华丽万分的代价就是扇子其实相当沉,寻常人家的女子根本力气把玩那扇子,只有那傻乎乎的她还毫无知觉把它随身带在身上,随手几个扇花地甩来甩去。丢了记忆的她……有点小贪财,却贪得有点小可爱。
陪在她身边,她小招数很多,有意无意地刁难我,但是男人就是犯贱的动物,我居然常常觉得很幸福。以前的她是个遥不可及的梦,现在的她却很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如果说以前我对她,那是憧憬,现在我对她,开始是渴求。
我必须离开,我很怕,怕她。她虽然一直刁难我,却跟小恶作剧一样从未真正伤害到我,而且……最令人害怕的其实就是那份特别。她总是对我特别些,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我都没有信心去承担。所以我想离开。
但是该死的她居然以为我想去接任务是因为贪图美色,还是贪图一个男人的美色!我和凤鸣在她眼中就是如此好色?抑或她从来不知道看上她的人绝对不可能再看上别人?
回想那天,也是桃花纷纷,无论是人抑或是景色都美得太虚幻。她趴在我背上,难得的一直安静,刹那间有种她又变回从前的感觉,心头无由来得轻轻抽了抽。上天果然不会如此善待我,那个男人的出现令我觉得恐惧。是的,恐惧。了无声息地到了她身边,我相信她的能力,却心痛自己的无力。我恐惧的原因是因为我给她最大的帮助只能是不拖累她,两只不能比翼齐飞的鸟……便不能同活于一片天空下。
那天晚上她去找慕容嘉,我不喜欢她这样,她是纯粹去恶作剧,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被她那些不痛不痒的恶作剧作弄过的人百分之两百都会爱上她!她那月下灿然的一笑,慕容嘉那小孩估计是连魂都被勾走了,之后她居然……她居然还亲了他!我气得不打一处,偏偏没有立场表示我的不高兴,只能臭着一张脸把她拉走。
第二日在茶楼,听见了有人提起了三瓣桃花……我的心猛然五味陈杂了起来,原来……上回来找她的人……是他……她出生后我已经跟在夫人身边生活了,自然也知道那随口玩笑的娃娃亲,事隔5年,但是他居然又亲自来了剌斯。现在我也明白那扇子是出自谁的手笔了,谁能有能力做出一把千金难求一寸的金蝉丝编制而成的扇子呢!最最令我难以忍受的事……是她的失去记忆,因为以前的她对他简直不屑一顾到把他当作透明的程度,然而现在,恐怕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是多么的感兴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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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冷亦遥也喜欢她。骄傲点说一句,我从来没把他放心上。太安静了,不同于那个人的冷中带热,冷亦遥是连表达都表达不好的人。根本没有威胁性。
但是我怎么想都想不到她让冷亦遥去参加什么百花赏,更想不到那个铁石一样的冷亦遥真的照做?愚忠?盲目?
还没让我好好想清楚,我的麻烦就来了。
我娘居然有消息给我……
还是前脚通知我,后脚就发现了月容失踪。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一早便有预谋!
轿夫一早被换了人,向我手中塞了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十个字:切勿阻挠,城郊破庙详叙。
娘的笔迹。
转头看了看轿子,心内几番挣扎……她……应该是有自保的能力的……我必须弄清楚娘她究竟想干什么…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她……
一咬牙,对那四个轿夫轻轻点头,他们便抬起轿子,往会场外迅速地抬了出去。
这个瞬间的决定……注定我和她的永远的交错。
之后的事,无非就是为了圆第一个的谎而不停地撒更多的谎。
娘要神宗谱,要我想办法捉住她。
神宗谱,只有她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随手一扔,从此便抛之脑后完全不当一回事。
那关乎她的生死的东西,我又怎能交给娘?
我有身为人子不能推搪的责任,左手右手谁孰轻重?
我承认我急躁了,因为那个叫“偷心贼”的男人,那个眼神……我记得!是他!他究竟跟在我们身边多久了?他终于耐不住了么?
一时的急躁,令我做了一个一度将我和她两人决裂的决定。私心哪……若不是我私心想将她捆在身边,若不是我私心以为用计捉住她,得不到心也要留她一辈子……那么,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不会发生了吧……
看她一口血吐了出来,我的心脏仿佛被无数刀剑狠狠刺穿般的痛!她是为我伤心吗?她是在为我愤怒吗?她……我这么骗她……她会不会……恨我?
事实证明,她没有恨我,她连恨,都不屑恨。
放逐置之,天涯不认。
任凭山上喊杀震天的剌斯北王军几乎用屠杀的手法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把岐家庄内上千的人全部剿灭,任凭身边血肉横飞哭声喊声惨绝云霄,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夜晚的山风很大,吹得一身衣物紧紧贴着身体,她那早不若从前健康的身子早已消瘦得令人心疼,孤零零的一抹身影站在最高的房檐上,看着底下的无尽杀戮,她的唇紧紧抿着,一脸的冷漠,一双眼睛却那么的悲伤……仿佛下一秒便会哭出来般。但由此至终都没有流出一滴泪。
是啊,她从来不哭的,至少从来不为我哭。
嘴边扯出抹苦笑,看了看那紫衣男子,果然是他,端木绰,眼角一道银光闪过,那戴着面具的人……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我猛然笑开,几分疯狂,他们两个撞上了吗?!那……她会爱谁更多呢?!他?抑或他?抑或……都……不爱?再抑或……我倘若没有骗她……我是否也有那个机会?!那个机会是我自己亲手放弃的吗?
不敢再往下想,摇摇头,抬眼看去满地的尸体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那么的令人毛骨悚然却那么的悲凉。
身旁有一人回头,是岐家的管家,他是来带我从密道离开的。
点点头,便随他而去。最后回眸看她一眼,心脏骤然承受紧缩的痛……
她那滴不知何时华至颊间的清泪……
是否为我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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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多久没见她了?
二十日?一月?抑或更久?
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晨昏不分,每天被下药,脑筋总是不清醒。难得清醒过来点的时候便开始想她,不住不住地想她。
想她现在好不好。
想她跟他和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她……有没有在想他。
他尽了为人子的责任,却换来用刑用药,从头到尾他就是一颗棋子,还是自己送了上门的棋子。何其可悲。
轻轻舔了舔干得有点龟裂的唇,我闭上眼,那些软骨迷香和散功丸只会令我浑身发软,还不至于完全失力,然而我却有点自暴自弃地终日在这房间,等,等死。
我从来没有妄想过她会来救我,换作从前的她,恐怕当时第一个杀了我的就是她,即使换上现在的她,不杀我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吧……救我?呵……和凤鸣你在妄想什么……和凤鸣你还在妄想什么!
直到房门又一次被打开,我嘶吼着让他们别再接近我,神宗谱早已被我毁了,他们再怎么样逼,也不可能得到它,更不可能对她造成威胁,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一点东西。
随手抄起旁边的一只小铜鼎,用尽全力往门口砸去,来人一声轻哼,我却浑身僵住了,下一瞬便抑制不住地一直发抖……
她,是她,来的人居然是她。
我完全不能动,也不敢动,如果这是梦,那么,请让我别清醒得那么快……
“你……可后悔……”
我猛然睁大眼睛,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便听见歧少汶的声音,尖锐的话语刺伤却的是我的心。她以身犯险来救我,还被辱骂地如此不堪,我却做出让她失望的事还完全帮不上一点忙---这是我被撞晕过去前想到的。
睁眼开来,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身影,目之所及均是冰冷的巨大石块。我被抓到了什么地方?
十数支蜡烛点然在石室的墙壁上,很亮,却因为那纯白的巨大石壁映得甚至有些刺目。盯着那些石头看了看,便伸手往床边的石头一摸。如果没想错的话……
白昀石?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是谁建了这么一个石室?用这种特殊石头制成的房子,任凭武功再高也完全使不出半分内力……这房子分明是用来专门围困武林高手的……
脑中猛然闪过她的身影,我心口一窒。
心还七上八下地担忧着,她便推门进了来。从推门那刹那,我看见外面阴暗的长廊闪过一抹身影,然后石门便被关上了。我承认,刹那间我的心都纠了起来,她是被抓进来了?转念一想,她与那男子仿佛还说了句什么,不像敌对的样子,心便稍微安定了些。
她坐了下来,没有斥责我一句,只是沉默地等着我开口,那黑幽幽的眸子总是有些飘忽,仿佛是在看我仿佛又不是。
终究是熬不住,她沉默的样子开始有几分像从前,我扯了抹苦笑,丢了记忆究竟还是同一个人么……性子里有些东西越发和以前相像了……
开始给她讲我娘和他爹的故事,可能觉得那些过去的事情令人很无语吧,她偶尔嘴角抽搐一下,偶尔鼻翼抽一下,说到老爷当年的作风的时候,她眼角也猛然抽了一下。说不上哪里有些奇怪,我牢牢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心内猛然一惊,她表情虽然灵动,但是那双眼睛除了眯睁合之外,眼神丝毫没有变化过!
我无法相信地紧紧盯着她看,她仿佛发现了我的视线,对上我的眼睛时轻轻地眯了眯,很快,又转开了。
一颗心仿佛灌了铅般沉重。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矜若师傅当年万般阻挠她修习殇红的内功心法时便说过,殇红险恶是在于它反噬在从伤害人体的最根本开始,而体现身体的健康与否首先要看一个人的五感,五感中又以视觉最为脆弱。
我只离开了她身边短短一个月!
她为何会突然身体颓败至此?!即使殇红反噬……也不可能那么快的时间就……
心内猛然一震,她……在上次走火入魔后,她的身体便已开始越发的差了。她好吃,每日每日从不亏待自己,却越发的瘦…
原来她的身子早已……
而此时,我难受得眼眶渐渐发红,因为……遏制殇红反噬的心法记载在神宗谱上!!
同生同毁!
而神宗谱被我自以为是的毁掉了!
和凤鸣你是个疯子!你为什么谁都不问就自作主张地把神宗谱毁了?!还洋洋得意地觉得自己为了她受了些苦就是伟大!你可知你根本就是就害了她?!
忍住不让自己的满眶泪水滑落,我忍不住第一次跟她表明了心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告诉她,我在乎了那么久的人是谁。
当她故意含含糊糊地拒绝我的时候,我的手狠狠地在腿上掐了下,让痛感来保持自己的清醒。
我早该知道的。
她的性子。
以前只是冷冰冰的,无从看起,但是这短短几个月相处,她的性格鲜明了许多,看似坚强,实为要强,不肯低头,即使满身伤痕了,也要把脸高高扬起。
她不想拖累任何人,她要自己一个人走。
那张拜帖一听就知道是娘派人送来的,其他人根本就是借口。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居然要去赴约?!
她疯了吗?!她这么急切地想了结这件事为的是什么!?
她特地拉我入房内想安抚我,我的手紧紧握拳,浑身僵直地想开口,说我知道她的身体情况,说我不想她冒险,说让她别硬撑,说她……至少还有我!
但是……
我竟然没有那个勇气说出口……
我有什么立场说?!
她现在这样……是我害的啊!我有什么脸面跟一个骄傲到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人弱的一面的人说,我害了你,但是我爱你!
她下午的拒绝就是表了态,不愿意我再纠缠在这件事上……
我能为她做的……便是如她所愿,不纠缠,放她宽心。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当时是那么的傻,原来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女人。
再倔强的女人都有软弱的一面。
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下呢?再坚持一下下……可能……结局就不同了吧……
她赴约去了,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我立即往蓝家别院赶过去,耀月门建得极隐秘,把总部在酆城城郊百里处的一片松林子里的地下,我一进入酆城内还不够一刻,便已被重重包围。
“她呢?!”
我抬眼,是他。嘴角弯起抹讽刺的笑,不知是笑自己,抑或笑他。
“唐莫肴,想不到,连你也会把她跟丢。”
那冷得入冰一般的男人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已有一把刀指到我咽喉处。那如鬼魅般的男人一身紫衣,惨白的月光为他蒙上一圈淡淡的光晕,那容貌美得不真切的男人开口便是狠句:“她在哪里!说!若她出了一点意外……那么……”他那双桃花眼眯了眯,泛出嗜血的光,“剥皮抽筋放血……你可以选一样…”
他的声调很轻佻,然而眼神的狠戾只有离他这么近的我才能感觉到。几乎是被他浑身的残暴嗜血压制住,我有些干涩地道:“我来……就是想与你们一齐去救她……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了……”
我这话一出,在场的另外四个男人便再也没有多说一句什么,甚至连是陷阱都没有怀疑……应该说……即使是陷阱,为了她,他们也会去……
呵呵……我苦笑,痴儿……都是痴儿……
我亲眼看见她的手穿过了娘的身体,而在此时,心头涌出来那份浓重的悲哀却再也压抑不住。不是为了娘,而是为了她。
她从不这样杀人的……
殇红的后遗症,只有我曾无意中听见矜若和唐迁之当年争持的时候说过,除了身体的变化,其实最大的变化其实就是它噬心。
人会越来越健忘,怒极攻心时很容易迷失自我,不自觉的嗜血……出现了这些症状的人,除非拥有强大的心智,不然的话很容易成为一个彻底迷失自己的杀人狂。
看着那截血淋淋的手臂,我的心一阵阵地绞痛。
是我……
又是我……
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动怒……一次如此两次如此,三次又是如此……
这是,心里便做了个决定。
一个真正使我后悔了一生的决定。
我故意装作为了娘的死而迁怒与她,只因……我要走!
我无法容忍一个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受伤,险她入陷阱的人的在她身边,即使那个人是我自己。
我告诉她,我想通了,便会回来。
而其实,在转头的那刹那,我把下唇咬得涌现腥气,却做了最痛心的决定。
和一月前她在岐家庄说的一样。
至死不见。
而我却没有想到……
那时候一时心忿想到的事,真的成了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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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紫影翻飞,他来了。我早知道他每天都来一趟。
“你现在流再多的眼泪,也没用。”
我轻轻摇头:“我并不想打扰她。”
“你现在这样就已经是在打扰她了!”
他走近,想把我从墓碑上拉开。我紧紧扣着墓碑的手指一寸寸被拉离,仿佛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空荡荡的一片,忽然,发狂般地一把推开他。
向他大吼道:“是是是!我是想她知道我来了!!我想告诉她我想她我想她我很想她!一直到她走我都没有回来跟你们争什么抢什么,现在只是想抱着她的墓碑好好陪她一夜也不行吗?!为什么你那么残忍?!为什么那么残忍……”
说道这里,我仿佛心中悲伤的口子被人用刀狠狠划开了一般,所有强烈的情绪一涌而出,我不能自已地地大声嘶吼出来。
声音惊动了附近的守卫,十数个守灵的士兵纷纷跑进,其中有人大喝道:“什么人!!竟敢夜闯王陵!”
待他们走进,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陵墓上的人时,那头领模样的男人立刻跪倒:“太上王君赎罪!不知太上王君驾到,小人惊扰之罪万死!”
绰闭了闭眼,手一挥,开口道:“下去吧。天明前,让人别接近这里。”他伸手摸着墓碑的棱角,“她最怕人闹哄哄的了。”
那侍卫长也是聪明人,看了看绰,再看了看我,便应声带队迅速地离开了。
待人全部走远后,绰蹲下来,瘦得连青色血管都能看清的手指从墓碑上的每个字上轻轻抚过。
很久很久,他才开口道:“残忍?最残忍的人是她才对。那天,她笑得那么开心,仿佛病都好了似的咋呼着让我张罗人去赏花。我多高兴,高兴到居然忘记了原来这世上还有一词,回光返照。转身的时候看着她在桃花树下笑,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一向都是极美的,但是那刹那,却美得跟仙子似的,跟平时不一样,那么温润,一点棱角都没有。风把花瓣吹得漫天飞舞,她的衣袍子卷得高高的,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而走……我竟然那么傻,傻到真的留她一个人在那桃林子里等。”
我松开死死扣着墓碑的手指,抓着绰的手腕。
“她……有没有说过她……”
“她想你?她恨你?抑或……她喜欢你?呵呵……和凤鸣,你怎会有脸问这些问题!?她想不想你你自己不知道?她为什么恨你你自己不清楚?!但是!她有没有喜欢过你或者还喜不喜欢你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问她!可惜……你再也没有那机会了!”
松开手,我低低地开始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笑得泪流满面。
我和他再没有说过话,两人分坐在墓碑的两旁,直到朝霞的第一线光出现,他才离开。
他必须去陪同新君上朝,那是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那我呢?
我还留下了什么?
他们陪伴了她最后三年,怎么说……也该到我了吧……
指尖最后划过她墓碑上的字,朝霞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暖暖的…仿佛她偶尔的低眉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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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丰元年春末,长禧女帝的陵墓后悄然地立了一座新墓,史册没有记载那里面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因为根本无史可查,唯一知道的便只是那简单的石碑上刻的两行简单的字:
旧人泪伊人不归
心沉醉吾心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