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不知道，真正虚幻的东西，正是你现实拥有的，而那些实际的，却是你早已失去的。
    一
    昀被郓看见的时候，正是在一个深秋的夜里。北方城市的深秋很寒冷，风很大，能让人失去一切行动力。昀抱着大大的纸袋子，艰难地打开手提包，想搜索出她那只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手机打电话给郓。
    郓在远远的地方就看到了昀，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浅绿色的针织毛衣，墨绿色的超短皮裙，在车站昏黄的灯下显得特别的单薄。她缓缓地放下背上的大包，低头搜索着大大的手提包，神情专注而安静。
    “你不冷吗？”
    昀笑着看着远远走来的郓，调皮地说：“不冷，天气刚刚好，衣着也刚刚好，能引起人的怜惜。”
    接过昀的大小包，郓直打趣：“你不会是带着全部家当投奔我来的吧。”走在前头的昀调过头来，歪着脑袋看着手忙脚乱拿行李走动的郓：“难道不行吗？”
    “行，怎么能不行呢，哈哈。”
    郓对昀的了解很少，只知道她在网上有一个日记本，并且他是她唯一的观众。能看到她的心情，还有感情变化。郓喜欢昀堕落的文字，也许他心里一直觉得昀是个生活地非常堕落的女子吧。
    身在南方的昀总在电话里告诉郓，生活的城市不是心中的理想，感情世界总有太多荒芜太多猜疑，昀老说，累。郓总是很安静地听她诉说着这些，偶尔也在喝醉酒后倾吐心中的一些痛苦，比如，被女人抛弃后再抛弃女人的经历。
    郓看着昀轻巧地说话，眉目间顾盼生辉，他知道这一女子的危险：“有没有人说你是大美女？”在的士上郓问昀。昀眼睛滴溜溜转了数圈，好看地笑了：“嘻嘻，爱我的人说过的不算，那么没人说过我是大美女。”随即给了郓一个诚恳的笑眼。
    “那我告诉你，你很美。”
    “现在我是不是也该赞扬你很英俊呢？”昀时刻不忘调笑，郓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有如摸妹妹的头一般。
    其实昀来郓这是来散心的，她刚奇怪地结束一段感情，她刚离开一票死党。很多时候昀是很孤独的，而在孤独的时候她只能想到找这个每天看着她日记的男子，起码她的心情变化郓都清楚，起码他所在的城市没有昀的任何记忆。
    郓是个老实的男人，昀很清楚。这样老实的男人总是无法拒绝美好如昀这般女子的要求，于是准许了她远来他所在的城市。
    二
    “我住的地方很简陋，你将就吧。”把昀带回他的住处，那是个三室一厅的房间，居住着两位未婚男子，还有一间空空的房间。昀把自己的行李一件件从背包里掏出来，放在原本属于郓的地方。
    不得不承认昀是个超会收拾东西的女子，小小的包里拿出20来套衣服，看得郓心惊胆颤的。迎向郓惊讶的脸孔，昀笑得很好看：“哈哈，没办法，就是什么都想带。你看，什么都齐了。”
    “你洗个澡，早点休息，单位上还有工作没做完，迟点我会回来。”
    “恩，我等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昀觉得自己像个小媳妇。没多久便自己打断了这种念头。然后默默目送郓离开，门碰地关上了。
    收拾自己，收拾心情。既然出来散心就应该有个散心的样子，哼着曲子，昀换上舒适的睡衣后，沉沉睡去，梦里依稀有旧日的美好，依稀。突然一个冷冷的手靠近，梦里昀感觉额头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醒了，原来是郓。
    看着沉睡中的昀清醒过来，郓笑着说：“没扣上门，傻瓜。”然后走到书桌面前摆弄着一些东西，“起来吃点吧，饿坏了？”看着郓忙碌的身影，一种突然的幸福感觉涌上心，实际上，每个昀爱过或是爱过昀的男子都会如此悉心体贴，只是郓与昀来说，并没有太多亲密关系，可昀却感觉这种温暖已经延续很多年了，似曾相识。
    吃东西，闲聊，郓问昀将来的打算，而昀选择沉默。看着昀的沉默，郓顿时慌了手脚，急忙解释没有别的意思，并画蛇添足地说了句：“你随便在我这呆多久都行，别想太多了。”昀觉得心里有点堵，眼神凛冽看着郓：“你怕我赖着你就不走了吗？”
    可以看到他的无措，眼神里全是慌乱：“没有，没有，我绝对没那意思，你别多想，好吗？”郓是眼神清澈。其实在昀心里一直觉得，从初认识郓看到他那双眼睛时就觉得，他是个眼大无光的人。
    如何解释眼大无光呢？简单地说来就是没主见没勇气没魄力，也没有识人的能力。昀很清楚他确实没有那样的意思，可为什么会如此剑拔弩张？也许是自尊心作祟吧。“我会走的，放心吧。”
    气氛突然沉静下来，安静的昀看上去很冷。
    尴尬。
    三
    郓从躺下就开始思量着昀，这个风风火火地跳入自己生活的女子。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有冷静得可怕的头脑却总是不切实际地想这想那，佼好的容颜却总是被自己恶意地残害着。似乎昀的脑子里有太多想法，并且会突然就要身边的人陪她一同完成。
    夜凉若水，风很大，不愿多想，他放弃思量。在他心里昀是高贵的女子，不容他一丝亵渎。而他能做的，只是在这段时间好好的安置她，这样便可。
    工作很繁忙，郓怕昀会孤单，留下一片房间钥匙，留下一台笔记本电脑：“觉得闷就出去散散心。上网也行。”生怕慢待了这位远方来的客人。昀接过电脑，开心地笑了：“放心，我会很乖的。”
    郓称昀为“乖孩子”，在他心里昀真的是手心里的宝贝，是孩子。他忙碌着，昀也满足于躺在床上和朋友们海阔天空地闲扯的生活。
    两个人没想过和对方会有什么将来，甚至这样生活在一起都有种不现实的感觉，就像是做了场梦，梦里有对方的存在而已，如此而已。
    天气越来越冷，空气越来越干燥，习惯南方生活的昀开始生病。
    生病了的人总是会焦躁不安，因为生病特别觉得虚弱，也特别孤独。更何况，她本来就是孤独的人。昀希望郓能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突然地出现这样的感觉，可她知道这是奢望。
    郓是个现实的人，又或者应该说是个被社会操控的虫子。甚至如果昀冲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我爱你”他都会觉得是昀和他在闹小孩子脾气，在耍游戏。他的梦想是找个适合的平凡女子，买上一套房子安安份份地过下半生。
    而昀这样闹腾的女子并不适合他，当然，这样的论调这是郓的想法。
    昀深知郓的性情，她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虽然这个男人了解她过去的点点滴滴。又或者是太了解她的生活而开始变得畏缩吧。
    四
    看着生病了的昀，郓很心疼，他总是责怪自己没照顾好她。
    昀借着生病在郓面前撒娇任性，其实她不用借生病就是个爱撒娇爱任性的女子。躺在床上玩电脑，不想吃东西，不想泡脚洗脸。
    郓拿她没办法，于是端着泡脚的盆子放在床前，不由分说抓住昀冰凉的双脚扣在那盆里，强迫她去感受那些温热的水带来的温暖。他的双手细长瘦弱，却很温柔地对待昀冰凉的双脚，加水，再加点，试温，再试温。
    帮昀洗脚的时候，郓总是低着头，调笑地说：“我还从来没帮女孩子洗过脚呢，看你多幸福。”昀抱着蓝蓝的被子，好看地笑着，不说话。
    “以前很多男孩子帮你洗脚吧。”
    昀仰着头，沉思状，想了半天说：“有吧，不过，你是唯一一个这样帮我洗脚的。”郓好奇地问昀：“他们怎么帮你洗脚？”
    “我会站在高高的台上，或者是椅子上，他们拿花洒来帮我冲脚，然后一起玩水。”
    “呵呵。”
    昀突然停止继续说，因为那样的洗脚并不是爱护爱惜的体现，而是情侣之间的一种亲昵和爱。昀把湿漉漉的双脚放在郓的腿上，看着郓细细地帮她擦干，也看着自己惨白的双脚变粉红变朱红。
    把昀的脚放入被窝里，郓起身倒水。
    “郓，我们结婚吧。”冲着郓的背影，昀用力又大声地说。郓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笑了：“你真逗，小小年纪地怎么老想着结婚呢？傻瓜。”说着把那大盆洗脚水扑地倒了。
    “我是认真的，我们结婚吧，明天就去登记。我这就回去拿户口本。”
    郓显然被昀的言语吓坏：“你太幼稚了，这样决定自己的婚姻太草率了。”
    “那你告诉我怎么样的婚姻才是不草率？”
    “起码要有房，要双方家人同意，要有婚礼……”
    “都是借口。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在一起开心就行，何必在意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呢？我相信自己结婚后会给爱人幸福也让自己幸福。”
    五
    郓沉默，一些观念始终约束着他，他无法摆脱这些观念。并且，他害怕这一切太虚幻了，对于昀这样的女孩，他要不起，不敢要。她会心血来潮提出结婚，兴许哪天也是心血来潮就又离婚……
    他怕付出后得不到回报，甚至是得到伤害。
    人总是自私的动物，在任何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这段时间你自己好好休息，散心，别胡思乱想。”郓对于昀的结婚话题虽然深感震撼，却依旧保持了那份平静，也许昀过段时间就会打消这个念头了吧，他这样想着。
    昀笑了，样子很凄迷：“我就说了，自己是没人要的人，你也不要我。”说罢，沉默，在被窝里也许有抽泣，也许只是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郓的工作更加繁忙了，而昀也开始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孤清，冷。郓的住处其实只是为他提供睡眠空间的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不是郓的家，所以即便昀睡在他的房间里，也没有感觉到太多他的气息。
    空间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昀的气息，还有寂寞的味道。
    没有留任何纸条，昀走出了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在大街上走走，心情晦涩的时候，天空都是灰色的。路边没有什么美好的风景，只有一些漂亮的挂画店，昀流连在这些店里，看着一幅幅绝美的图画。
    工笔画总给人冷淡的感觉，昀爱极了这样的画这样的感觉。时间一分分流走。
    显然忘了说，昀的坏习惯，就是在情绪不佳的时候不带手机，不让任何人能有机会找到自己，一个人散心。回到那个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左右了，看到郓的手机短信息，说着担心的话。昀深感没趣的把手机丢在一边，抱起笔记本在床上又开始了一天上网的生活。
    偶尔敲几行字给朋友，告诉他们自己安全，一切都很好。
    门突然被撞开了，昀看见一张焦急的脸，郓的五官纠结在一起，愤愤地看着在床上悠闲玩着电脑的昀。
    “你上哪去了，我都急疯了。”郓说。
    “是吗？你不是要我无聊的时候出去散散心，我只是照做了而已，何必如此紧张。”收回看着郓的视线，昀冷淡地说着。
    “以后出门记得给我留条，好吗。”
    “恩。”
    六
    “你会和我结婚吗？”昀问。“不会。”郓说。
    “为什么。”昀继续问。
    “太虚幻了，不现实。”郓这样回答。
    “哦。”昀扯着嘴角笑了，这个时候的她总给人感觉有点邪恶，“那什么才是现实，比如你单位的那个女同事？那个能为领导请吃饭而把工作都丢给你做的女子，和她结婚会比和我现实吗？”
    郓沉默，昀是个厉害的女人，他不得不承认。
    两个人见面的时间更少了。因为忙，或者还有若有若无的逃避吧。昀依旧每天在那个屋子里上网，等郓回来。事实失望总比希望多。昀看到灰色的世界，在一次梦里，她开始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是时候决定不再纠缠不再让郓难为了。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雨，空气变得湿润，更加寒冷了。郓很晚都没回来，虽然早上出门的时候他承诺一会就回回来，因为是周末，工作清闲。而那天他第N次失约了。晚上带了晚饭回来，昀开门后使劲地关上了门，碰，的一声。
    郓没体会到昀的怒火，把东西放下后，随意交代了几句，吃饭，记得泡脚。晚上有事不能回来。昀感觉一种绝望的感觉，又或者说她本就不应该对郓有太多的期望吧。
    门又碰的一声关了，昀关了门窗，晾好刚洗的衣服，整理好被自己弄得凌乱的房间，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查询了火车时刻表，给一个深爱着他的男人发了短消息：“明天我回到扬州，你过来接我。火车早上8点到达。”
    昀拿着自己的行李走出了这个房间，回头看看自己居住了一段时间的这个地方，一切都回到她没来时的模样，笔记本开着，放在桌子上，正在播放一首歌，是杨千桦的《再见二丁目》。
    就这样走了，昀没有一点遗憾，院子的大门锁上了，可她却没有钥匙。也许是老天不愿意昀就这样离开吧。昀放下手中的包袱，无力地蹲在大门旁，期待着会有一个人出现在这个铁门外，打开让她出去。
    良久。
    终于门卫醒来了，姑且不论他是为什么醒来，总之想说的就是，昀出去了，离开了这个院子，坐上了一辆的士去到火车站。
    七
    昀在候车的时候一直看着候车室的大门，她在期望什么？应该是期望那个叫郓的出现在大门的尽头，向她跑来，然后抓住她的手说“别走。”那么昀会幸福地跳到郓的怀里，“我不走了，我等你，等你在适当的时候，娶我。”
    昀坐在火车的时候一直看着站台的尽头，她还在期望着。如果这个时候郓出现在站台上，她一定不顾一切跑下火车，跳入郓的怀里，“我不走了，我等你，等你在适当的时候，娶我。”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昀的想象，事实郓没有出现，在火车开后，在火车到达扬州后，他都不曾知道昀，这个奇怪的女子就这样离开了他的世界，正如她突然地到来一般，突然地就消失了。
    下火车后，昀丢掉了那个存有郓手机、小灵通、地址的手机卡。昀坐在一辆开往爱自己的人的车上，那个深爱昀男子叫筠。
    “筠，我们结婚吧。”
    “好，什么时候，你定。”
    “就今天，你拿好户口本，到我家那边登记结婚吧。”
    “恩。”
    八
    “筠，你会觉得和我一起生活幸福吗？”
    “昀，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怎么样，我都幸福。”
    “你以后要陪我，爱我，体贴我。要帮我洗脚，把它们擦干，然后在我睡着后才能入睡。”昀笑了，很漂亮灿烂的笑脸，筠也笑了，一样灿烂美好。
    尾声
    “郓你会后悔吗？后悔不愿意与我结婚。”昀曾这样问过。
    郓说：“不会。”听到这样结果的昀异常沮丧。但此时，这些曾经的沮丧都一扫而空了。
    是吖，即便他后悔又怎样？这些都失去了意义，郓没有机会得到昀的照顾以及照顾昀一生，因为他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时光不会倒回。他不是被一些观念束缚着，而是不愿跳出这些束缚。郓愿意与那些看上去所谓实际的女人们交织，不愿意接受看上去有点虚幻的昀。
    可他不知道，真正虚幻的东西，正是现实拥有的，而那些实际的，却是早已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