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人不风流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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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今天跟往常一样热闹。夫子庙前张灯结彩的,秦淮河沿岸一年四季都似过节一般,热热闹闹。秦淮河里画舫熙熙攘攘的,像是一叶一叶的彩线绣的叶子似的漂在水里,再加上船上璎珞艳妆的河姐们,更是衬得这一条河像是打翻了的大家闺秀的绣线篮子,各种颜色,香粉味满当当搅在一处,看了便叫人心里欢喜。
然而,这秦淮河再热闹,也比不上前门鼓楼的翠凤戏院今日的气派。琉璃瓦飞檐的戏院楼子,天还未黑透,已是张灯结彩,人山人海。戏楼正北边的主楼更是装饰的富丽堂皇,三个巨大的红布攒成的镶了金线的绣球从三楼的房梁上一直垂到一楼的雕栏上,上面的金线映着戏台正上方的西洋吊灯,真是入了皇宫一般。
翠凤一向热闹,但今日的热闹却是不同的——往常来看戏的的确也都是达官显贵,但今天,连南京驻守师的师长也不过坐了个二等席位,面上却一点不敢恼,只是笑着与副官说话。
只因今天来唱戏的,是上海百乐戏院的台柱,“北魏南吴“之中的吴黛俊吴六爷。这吴六爷可与一般的戏子不一样,其父乃是长江一代的第一富商,家底雄厚,连南江的军阀把总殷家都让他三分。其母是吴老爷子唯一的太太,祖上是乾隆伴读,宠命优渥,是真正的封疆大吏的后代,家道殷实,书香门第,据说光状元就出了三位。吴六爷既得了吴家的财富,又得了母亲林家的智慧,更是得了两家的容貌,才十八岁,已生的人人见了都要失魂,再念一句佛的美。
至于为什么当了这不入流的戏子,据说当年生这吴六爷的时候,其母难产,生下他的胞姐后便昏死过去,这六爷差点葬身母亲腹中。生下来后,请观音道场的方丈算了命,说是这孩子命中大富大贵太多,刚生下来承受不住,请吴家将孩子寄放到贫贱人家养,说是地位越低贱越好。五老爷心疼儿子,不愿意,夫人却说,所谓鹌鹑戏子猴,不入流,地位可算最下贱的了,但条件却比其他的人家好,不如寄放在戏园子里。一来免了灾祸,二来还方便照顾。
吴老爷只有这一个太太,自然是百依百顺,便将孩子寄放在年轻时认识的武生朋友,别号“品官”,当年红遍南江的大武生任品予那里。这不放倒好,一放放出了祸害——吴六小少爷竟然爱上了唱戏!吴老爷心疼幼子,以为他唱着玩玩,时间长了也就腻了,没想到竟然红了,还红遍南北江。自吴黛俊十四岁登台以来,没有一场不是人挤到街外去的满,因着唱功好,身份又显赫,他到哪里,哪里的达官贵人便一窝蜂似的来听他的戏。渐渐的,南北江有头脸的人物,均以得到吴黛俊亲手写的戏函为荣,追捧他的千金小姐更是不计其数。
这不,今天吴六爷在翠凤开场,这离开戏还有一个时辰,眼见着戏园子已经满了。主楼一等座上是北江的军阀头子的九公子陆羽洺。陆少帅虽只有二十一岁,军界无不称他一声“陆爷”。这陆羽洺是有名的心狠手辣,一口气杀了前面四个哥哥,连几个侄子也不放过。他最有名的一句话,是发现陆大帅还有一个私生子养在外面后,杀了那可怜的私生子,然后对陆大帅说:“你还有几个儿子,都趁早交出来,不要浪费我的功夫。”据说这陆九爷对自己家里人残忍,但对待属下却是极好的,连副官的婚事都亲自操办,因此深得军中人心。
还有便是“北魏”的魏平,他与陆九爷是好友,不过也有人说陆九爷好男风,魏平是他养的禁脔。陆羽洺好男风是真,这是北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但魏平却并不是他的男宠。今天魏平来主要是为了听听这与自己齐名的小花旦到底是何种英姿,能撩的冰块似的陆九爷动了心来看。
陆羽洺正翻着桌上的戏本子,魏平闲的无聊便趴在栏杆上往旁边的包间里看,右手隔了一个包间的桌子前坐着个两个少年。一个正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另一个却一脸不耐的微微撅着嘴。手舞足蹈的那个停下动作,说:“你倒是说说看,那吴黛俊有什么唱的不好?”另一个说:“我并没说他唱的不好,只是女里女气,一个男人,唱什么花旦。要我说,还是武生英气些。你若是女子,你会嫁吴黛俊那样的娘娘腔?”说的另一人气的脸红:“当,当然不会!反正我就是觉得吴黛俊唱的好!跟嫁不嫁有什么关系!”
魏平听了笑了两声,背对着他坐的少年忽然回过身来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魏平顿时痴了。那少年的脸美得竟不像是人间的产物,一双眼睛黑的像漆点得一样,因是刚受了委屈柔柔闪着水光,潋滟的像含着一汪湖水。
魏平正想着没料到南京城竟有这样的美少年,一个小厮摸样的人却进了那包间,对着那美丽的少年连连作揖:“我的爷,都快开戏了,您怎么还在这,你是要小人的命么?”便牵着他离开了。
魏平只当是谁家的小公子,乱跑,略想一想也就抛开来,安静等着开戏。
今天唱的是牡丹亭,吴黛俊唱杜丽娘。
一出来那几步莲步已让人神魂颠倒,魏平望着那油墨重彩的脸只觉得熟悉。看了两折,才认出那潋滟的眸子——竟是刚才旁边包间里被领走的少年!
也不怪他认不出来,素面的吴黛俊是翩翩少年,清秀可人,非同一般,可远观不可亵玩。可上了戏装的吴黛俊却是艳丽的牡丹无疑,只抬一抬手便可将人的魂都勾走。
于是,魏平又看痴了。
陆羽洺从来没这么认真听一场戏,除了看魏平的戏是对朋友的尊重,算是例行捧场,他向来对这种事回绝。今天不知怎么了,竟连魂也被台上的小人勾了去,一出戏完了,只回来一魂一魄,其余的似乎都随着那小人的身影闪到了幕后。
于是便命副官告诉老板,今天要与吴黛俊吃宵夜。
老板自己满口答应,只是说不知道吴六爷愿意不愿意,且让他去问问。陆羽洺知道吴黛俊身份地位不只是一般戏子所不能比的,怕是自己老子来也要对南江吴家带上三分敬意,于是和颜悦色的等着。不一会回了话,说是吴六爷今天在园子里不知叫谁得罪了,不大高兴,已回吴家在南京的宅子里去了。
陆羽洺早已听魏平说了隔壁包间里的事,只更觉得这个吴黛俊娇气可爱,竟是非要见一面不可了。
于是推了回去的日程,又在南京留了两日,顺便与殷家的两兄弟见了面,谈了谈军务,才终于请到了吴黛俊。
订了双庆楼的包间,陆羽洺跟魏平在里头等着。魏平正为能近距离接触吴黛俊激动,陆羽洺则在要不要把吴黛俊划为自己的猎物的范畴而纠结。一方面吴黛俊实属绝色,世间少有,怕是供着都是件极满足虚荣心的事,但又忌惮吴家的势力,正纠结着,吴黛俊已经进来了。
陆羽洺只看了他一眼,便暗自拍板:要不要?废话,当然必须绝对要!
吴黛俊穿着一套黑色西装,显得不那么稚嫩,修身的西服衬得他腰身盈盈一握,神态却没有平常花旦那样的女气,是极干净俊朗的一个少年。一双眼睛笑盈盈地望着陆羽洺,衬得一双眸子星星点点如同碎钻一般。
使者上来给他脱了外套,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脖颈处裸露的皮肤竟同那领口的颜色几乎混在一处,陆羽洺一双眼睛差点将他活剥了吞入肚里。
但是,这淡定是必须装的。
拿出北江统帅的架子来吧。陆羽洺对自己说。
“不知道我是叫您“九爷”好呢,还是叫您“九哥”好呢?”结果一句话就把陆羽洺的豆腐渣架子碾了个粉碎,只差露出他猎艳的无赖真面目来。
“叫我羽洺就行,什么九哥九爷的。”陆羽洺夹了一筷子笋丝给吴黛俊,笑眯眯。
“诶诶,笋丝!”吴黛俊夹了笋丝放进口里,眼睛亮的像电灯,“羽洺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笋丝!”
这一声羽洺哥叫的陆羽洺无比舒畅,好似炎热的夏天里忽然洗了冷水澡,又喝上了一杯冰镇饮料似的。陆羽洺示意副官把酒满上,欲敬他一杯,却被吴黛俊的贴身管家恭敬地挡了回去:“陆爷,公子年未及冠,老爷吩咐不可饮酒。”
陆羽洺更加佩服吴家了——连小小的下人都这么有气势,也无愧江南第一家族的称号。正想着,便爽朗地笑道:“好好,家教严格,甚是好,我便不为难黛俊,自己干了!”说罢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只见吴黛俊一脸崇拜的注视着自己,小脸红扑扑的:“羽洺哥,真爽快!王伯,你带我敬陆司令一杯!”
管家立刻上前,对着陆羽洺恭敬地一辑:“陆司令,冒犯了!”
陆羽洺又干一杯。
魏平在一旁看得直点头——陆羽洺自不必说,从小就是吃应酬饭长大的,泰然自若不在话下;而这个王管家竟然也这样风度翩翩,不卑不亢,完全没有一般富甲之家管事人的市侩气息,竟比一般的官员还要有气度,吴家果然不可小觑!
吴黛俊一边吃着冷盘,一边转过头:“魏平哥哥,昨天你也听我唱戏了么?”
“那是自然,”魏平微笑着再为他夹上一筷子笋丝,“吴小弟的杜丽娘,可把我这个大男人的魂都勾走了!”
“魏大哥……你过奖了,我还有很多要改进的地方呢,日后你可要多多提点我!”吴黛俊咧嘴一笑,真是令人心神荡漾。
魏平听过这样的话无数遍了,可是只有这个孩子的语气里让他听不出是客套话,真的是虚心求教,让他对吴黛俊的好感又增上几分。
三人便就着唱戏的话题聊开来,陆羽洺虽说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可是因着唱给魏平捧场,也算的上半个老票友,三人聊得甚欢,不知不觉以快到午夜。
还是王管家,恭敬地上前:“少爷,该回府了,老爷昨天说今晚要打电话来的。”
一听到这个,吴黛俊的小脸立刻拉了下来,鼓着嘴巴,像条可爱的金鱼,看得陆羽洺只想在那粉嫩嫩的脸蛋上咬上一口。
“对不住了,家父管教甚严,要是被他知道了我午夜也不回家,我可就大半年不用出来玩了。”吴黛俊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两人做了个揖,翩翩少年,甚是可爱。
王管家拍拍手,外边便进来两个仆人,一个给吴黛俊穿上外套,另一个给他把散开的袖口整理好,吴黛俊像个娃娃被他们摆弄了一会,最后王管家给他戴上手套,又朝陆两人鞠了一躬:“陆司令,日后有缘再会。”
陆羽洺把他送上了车,转身对魏平说:
“这可不愧是吴家的少爷。”
魏平赞同的点点头,其实今天说是只包了一间包间,实则整个酒楼都有配枪的警卫把守,吴黛俊出门时竟对这一大票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可想而知,这是多大排场都见过的人。
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原本陆羽洺的人生信条便是这个,可是,经过了今晚,见识了吴家人的气势后,这场风流还要不要耍,陆羽洺已经没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