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
    没想到F中的音乐厅有这么漂亮！
    虽然这里的灯只开了一小部分，但是我还是看得很清楚。
    这明明就是一个专业的音乐厅嘛！
    简直堪称一个小型的金色大厅！
    那被精心护理，打蜡到发亮的木地板舞台！
    那一排排可容纳数千人的观众席！
    墙上那一个个帮助产生共鸣的美学设计！
    天花板那个绝对有助音效的高度！
    早就听闻F中前几年新建的音乐厅很棒，可以说是全国中学里面最好的音乐厅，我早就想来看了。
    不巧碰上音乐厅维护期，暑假那天没有看到，现在发现原来砸了很多钱建出来的音乐厅可以华丽到这个程度！
    而我现在就在最棒的校音乐厅里上课！
    这和我昨天去的教学楼的音乐教室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选修课果然有特殊待遇啊！
    我在心中第八百遍地赞成自己来F中这个决定。
    这所学校我实在是来对了！
    “那边那位同学！在你的右边！”
    “黎雁，老师叫你呢！你还在发什么呆啊？”
    银凌的轻呼把我从赞叹中拉回现实。
    “那边那位同学！请到这边来！”
    我恋恋不舍地收起欣赏美学设计的目光，撑起拐杖向老师和学生们那区靠近舞台的观众席走去。
    这个班学生很多，而且女生特别多——阴盛阳衰，这就是我看到这黑压压一群人的第一感觉。
    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边，站着一位身穿灰色套裙的瘦高年轻女教师。她有着波浪般长长的卷发，微扬的眉角，浑身上下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优雅的艺术气质。
    “老师好。”
    我向她微微鞠躬。
    突然观众席那边就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随之变成更大的骚动。
    “喂！你们看，是不是她？”
    “就是她！那天和蓝王子一起上学的！我还以为有多特殊呢，原来长得也就这样嘛！”
    “听说他们的书包是一样的！”
    “那不就是情侣包了嘛！”
    “真是的，拽什么拽！不来上课，现在还迟到！”
    “她怎么和蓝殿下一起上学啊？”
    “他们什么关系啊？”
    “……”
    这些流言蜚语肆无忌惮地扩散在周围空气中。
    而我也知道，她们口中的那个“蓝王子”“蓝殿下”一定就在这个班里，因为他有他的小提琴。
    为什么，这些人到哪里都不放过我？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让我的生活平平静静的呢？
    我心中顿觉委屈。
    那些流言音乐老师当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皱了皱眉，没表示什么，只是回头示意他们安静，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坐在角落里的萧净蓝。
    他星期一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也在这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吧。
    再注视着我的眼睛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音乐老师眼里的一丝异样。那种审视质询的眼光，仿佛是在观察一个不良学生一样。
    就因为那一个巧合造成的流言蜚语，难道连老师也要对我有成见了吗？
    我在心里苦笑。
    看来，和流言得有一场持久战。
    “我姓梁。你叫黎雁吧，星期一因为骨折没来。现在好点儿了吗？”
    梁老师的声音很好听，抑扬顿挫很到位，一听就是声乐专业出来的。
    我微微点一下头。
    “是的，现在好些了，谢谢梁老师。”
    “我想你应该从罗老师给你的课程资料上看到了，我们这里的音乐选修要比平时上的音乐课要专业得多。初级课程主要分为两部分——声乐和乐理。这两部分是大家共同学习的，都有考试。所有选修音乐的学生都必须参加合唱团。另外，对于有器乐特长的学生，我们会选出功底好的编入乐团，比如管弦乐团。因为我们F中非常注重文艺课，所以合唱团和乐团在校庆、校音乐会，以及各大节日庆典时都会有表演。”
    她条理清晰地对我解释道，完全没有提及课程内容以外的事情。
    “我需要了解你的一些背景情况，主要就是问你一些音乐相关的问题。上一节课大家都登记过了，现在只差你了。”
    下面又是一阵蠢蠢欲动，似乎都对我的回答很感兴趣。
    我不由地深吸一口气。
    该不会是摸底考试吧？
    梁老师将钢琴上放着的那本文件夹翻到某一页，准备好笔，然后抬起那双犀利的明眸问我。
    “有在校外学过音乐吗？”
    “学过。”
    看来不是摸底考试那类的，纯粹只是了解背景情况而已。
    “学的是声乐还是器乐？”
    “器乐。”
    “什么乐器？”
    “钢琴。”
    “哦？又是一个学钢琴的。”
    梁老师在表格上匆匆写下。
    下面一阵唏嘘。看来这个班里学钢琴的有很多。
    “学了几年？有没有考级？”
    “到今年有七年，有考级。”
    梁老师点点头，继续问道：
    “学得挺久的，考到几级？”
    果然问了这个问题。
    我从五岁起就开始学钢琴，到现在快有七年了。虽然考过两次，但是对于考级，我并不热衷，两年前考了那次之后就没再考过。
    “嗯？怎么不说话？考到几级？”
    梁老师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
    “中央音乐学院，业余六级。”
    我咬字清晰地回答。
    很安静。
    我清楚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在静静的音乐厅里的回声。
    梁老师的眉头一扬，什么也没说，只是迅速在表格上记下，然后用修长的手指翻开那架黑色三角钢琴的琴盖，指了指那张早就等在钢琴前的琴凳。
    “坐下吧，随便弹什么都可以。”
    我没想到她来这一手，一时间有些发懵，诧异地看着她。
    “这个级别的话，应该知道很多曲子了，也背过不少谱子，至少也有一两首拿手的吧。”
    没有理会我的惊异，梁老师波澜不惊地说完，径直走到观众席的第一排。
    简直是太神奇了！坐在最靠近琴键侧面的女生很默契，自觉地迅速向两边分开，给老师让座。
    梁老师优雅地坐下，俨然一幅静待品评的样子。
    坐在她旁边的女生扬起下巴很得意地笑着，明摆着等着看我出丑。
    我心跳猛然加速，却转过脸，努力克制自己，故作镇定地到琴凳前坐下，将拐杖放在琴凳边的地上。
    还好，踩踏板的右脚没有受伤。
    “等你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了。”
    梁老师将双手交叠，优雅地轻放在膝盖上，扬起一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微笑，那头波浪卷发自然地垂到胸前，完美到无懈可击。
    越是这样的完美就越让我紧张，而她身后那群黑压压的学生更让我紧张。
    和那个时候好像！
    一年前，我在台上因为紧张而失手弹错两小节的那个时候，那些评委也是这样完美地端坐着，而那些观众也是这样黑压压的一片盯着我看。那次演奏失手之后，在众人面前弹琴就成了我深深的恐惧。
    我不要！我不要那种情况再发生！
    我的心跳现在可能已经过了二百，手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对于人群的恐惧让我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原先那些看过无数遍的音符，原先那些弹过无数遍的旋律，在这个时候我统统都记不得了。
    脑子一片空白的我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琴键。
    “她怎么不开始弹呢？”
    某一个女生的声音传来。
    “大概是太久没弹，忘了吧！”
    另一个声音顺势接腔，最后那三个字毫无保留地透着幸灾乐祸。
    “切！我以为呢！”
    又是一阵唏嘘。
    我越是想控制自己，手指就抖得越厉害。
    “喂！你们前面的安静一点好不好！这么吵我没法听！”
    一个冷冷的女声让所有人立刻回头。
    观众席靠后的某一排，一个穿着紧身黑衣黑裤的短发女孩高高地站着，有点自我，有点叛逆，有点桀骜不驯，似一匹孤傲帅气的黑马。
    我记得，她还有个很有风格的名字，叫仇影。
    本来前排的几个女生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仇影的气势，只回头对我生硬地搁出一句：
    “喂！快弹吧！”
    然后就跷起二郎腿，双臂环抱胸前，狠狠地盯着我看，那眼神让我打了个冷颤。
    我对仇影投以感激的目光，她却已经坐下了。
    看着琴键，我再次强迫自己镇定。
    快点弹一首出来啊！你平时喜欢的那些曲子呢？快点想起来啊！
    我在心里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
    不要看人群！不要看人群！不要看人群！
    集中注意力！
    集中！集中！集中！
    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无助呐喊着。
    如果我能够不去看不去想人群的话，一定就可以克服这个心理障碍的！
    不要看人群！不要看人群！不要看人群！
    只有你和钢琴！
    “啪”的一声，观众席后排的灯突然灭了。
    “啪！”
    “啪！”
    “啪！”
    紧接着又是三声，整个音乐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浓浓的黑暗，学生们一片恐慌。
    “怎么回事？谁关的灯？”
    梁老师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波澜不惊。
    在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到，心情一瞬间就很奇异地放松下来。
    突然，一片柔和的蓝光洒在琴键上。
    我猛地抬头，豁然看见上方的天花板上一片极小的蓝色光点，密密的一片，朦朦胧胧，在黑暗的音乐厅中，犹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好美！
    我看得出神了，一切的紧张和恐惧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里没有评委，没有观众，没有音乐厅，只有一架三角钢琴和一片美丽的星空。
    对了！星空！我就弹那首克莱德曼的《星空》吧！
    我将琴凳稍微向前移动，调整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右脚在回音踏板上找好位置，我笔直地坐稳了。
    缓缓地，摆好的手型在琴键上落下，十支手指各就各位。
    我做了个深呼吸。
    轻轻地，抬起手指，当第一个清脆的音符响起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清晰地呈现出一片广阔的星海。
    前奏。从很高的八度一路降下来，我的指尖轻快地敲击着黑白相间的琴键，一连串音符从灵巧的指尖流淌而出，如同在夜空下倾泻的一野星光。
    那星光开始闪烁，温柔而清冽，宁静不张扬。
    几道绚丽的星划过天际，然后夜空中的星光就突然变得奔放起来，时而密集，时而稀疏，仿若漫天落下的流星雨。
    置身于这片浩瀚的星宇之下，不仅是十指，不仅是双臂，不仅是踩踏板的那只脚，连我的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就让我与那星光一起纵情舞蹈吧！
    就算是腿受伤打了石膏，我一样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舞蹈。
    我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琴键上的舞蹈更加愉悦起来。
    洒在琴键上的蓝光与影子幻化作轻盈的纱，合着星星的舞蹈，在夜空下飘然舞动。带着对夜和星的眷恋，灵动缥缈，如梦似幻。
    高八度，又高八度，手指带着我的身体向着琴键的尽头舞去，接着又回旋下来，然后又舞了上去，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密集的流星雨。
    好久好久没有那么感动了，这份纵情和沉浸是如此久违。
    又一阵绚丽的闪耀之后，在渐缓渐弱的尾声中，星光再一次变得温柔，蓝色的轻纱也缓缓飘落，随着我的手指在空中划过最后一个弧度，终于安静地躺在了琴键上。
    寂静。
    长久的寂静。
    然后几声“啪”打破了这寂静，那蓝色的星光隐去了，那黑色的夜空也隐去了，整个音乐厅瞬间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光亮。
    一下子不能接受这样的强光，我本能地眯起眼睛。
    如潮的掌声和叫好声将我从星空的梦中唤醒。
    我突然记起来，原来自己是在上课。
    我突然记起来，自己在F中实验楼的音乐厅里。
    我突然记起来，自己刚才是在众人面前做一场演奏。
    而让我能够一下子忘记又想起这一切的，都是因为有个人在最关键最恰当的时候动了灯。
    对了，灯！这回是谁开的灯？开关在哪里？
    刚才在那一刻，是谁带给了我黑夜和星光？是谁带给了我宁静与希望？
    潜意识里已经给了我一个答案。
    也许是她，仇影。能够做到这样的，也只有她了。想不到这个侠女还挺浪漫，能够想到开星光装饰灯。
    我迅速向观众席的后排望去，却惊讶地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迎面而来的，是抛开完美优雅面具，满脸激动，飞奔过来拥抱着我的梁老师，还有一脸不可思议的学生们。
    她怎么不问是谁开的灯？
    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梁老师就拉住我的手，响亮而激动地说：
    “我宣布，黎雁从现在起，正式成为我们F中合唱团的钢琴伴奏者！”
    “OH!”
    观众席居然又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只有前排那个女生还是继续坐着，双臂紧紧地交叉环抱胸前，狠狠地瞪着我，一脸的气急败坏，她的同党也是一脸的不服气。
    呃？是我听错看错了吗？！
    原来大部分人不是巴不得我出洋相吗？这回怎么对我改变看法了？不是应该反对吗？
    不过就是反对我也无话可说，因为高年级的一定有比我级别高的钢琴手，高中部甚至可能有十级的高手存在。
    “梁老师，为什么？”
    坐在琴凳上，我傻乎乎地问，还无法完全理解她的激动和热情。
    “因为——”
    一个声音从音乐厅的后墙传来，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在你的琴声中，我们都看到了一片美丽的星空！”
    声音的主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身穿F中高中部的校服，面带微笑，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穿过观众席长长的过道，直接走到我面前。
    我的心跳再次飙升到二百！
    这回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对人群的恐惧，而是因为这个和梁老师一样苗条高挑的学姐用她那愉悦而清亮的嗓音对我说：
    “星空下，有个蓝色的精灵在舞蹈。”
    她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
    “谢谢你，让我欣赏到了一场如此有魅力的钢琴独奏！”
    她开始一个人为我鼓掌，眼神和笑容都充满了欣赏和真诚。
    “梁老师，恭喜你！今年我们学校的音乐社一定会是最棒的！”
    “小茵，原来今年这个时候你也在。”
    梁老师没有一丝惊讶和被打断的恼怒，眼里只是满满的笑意。
    “嗯。星期一我也在，想看一下新学弟学妹们。本来还想多藏一会儿，没想到今天就忍不住出来了！呵呵！”
    我隐隐猜到，这个叫小茵的女孩，一定是F中音乐部的天之骄女。
    我刚这么想，就听到梁老师骄傲而响亮的介绍：
    “我向你们介绍，我校连任三年的音乐社社长，天才小提琴手，你们高三的学姐，我最骄傲的学生，也是最得力的助手——白茵！小茵主攻演奏，已经被保送中央音乐学院了，她今年将给你们器乐和乐团方面的指导。”
    观众席一片惊呼。
    我立刻对这位茵学姐油然生敬。
    “大家都要加油哦！在母校的最后一年，我会尽全力帮助大家的！也请学弟学妹们多多指教啦！”
    真的是天之骄女呢！绝对的实力派！
    白茵转向我：“黎雁，合唱团的钢琴伴奏就拜托你了！”
    她的笑容无比自信和阳光，标志着一种谁也抗拒不了的亲和力，深深地感染着我。
    我也该拿出应有的自信才对！
    “嗯！我也会尽全力的！”
    我对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