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如绫投于窗纸，暗夜沉沉，恍恍然如半面凄凄妆容。竹屋中窗子大开，炭炉只余了几点光火。北风肆虐裹挟而来，隐有欲坠之势。黒木雕花轮椅上，浅浅披了素色外衫的女子遥遥望天，背影笔直，细看之下竟是僵了，唯见得玉足上一抹霜雪愈发浑厚莹润。
    捧了素色裘衣的寻双小跑回屋，见到的便是这番情形。稍一怔忪，神色复杂难明，竟不入门，捧了衣物寂寂立于雪地之上。直到肩头衣裳渐湿，凛冽砭骨，才如梦初醒般，急急奔了去，将那温软裘衣披于那女子肩上。边关实了窗子，边碎碎念开了：“娘娘，您有寒症，怎能如此不上心。”
    怀亦摇起轮椅驶向那冰凉凉床榻，听闻此话，微偏了头，笑意清浅：“寻双，当年，也是这泱泱长风，他——”似是欲言又止，怅然惶惑的样子，挪着残腿费力地爬上了床，婢子上前欲扶，她却是轻轻推开，兀自揽了薄被，怔怔望着霜华暗笼的窗纸，低喃着：“人也凄凄。”隔了半晌，忽又低低吩咐着：“寻双，将那窗开了吧。”言罢，拾起榻上的经书，寂寂然敛眉低诵。寻双见此，便知她不愿言语了。叹了口气，转身开了窗。随后细细净了手，于香炉里燃了熏香。青烟袅袅间，自寻了小榻小憩了。
    诵完经，已是三更了。怀亦下榻安放佛书，虽是竭力不欲弄出响动，却仍是因了腿脚不便，起身时便绊了。寻双偏过脸来，睡眼蒙蒙间见得这般情形，大惊之下顾不得石板冰凉便上前来扶。怀亦见着婢子惶然失色的模样，不由得心中苦笑：也不怪他疏离自己了，这般残破身子，又有几人看得起呢。
    寻双将怀亦轻轻放置于床榻上。霜色惨淡覆于心头，主仆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娘娘，婢子今日路过凝亦园，漫天的茶靡，真美啊。”寻双微倚了窗，将脸探入那肆虐霜雪之中，一时只觉眼瞳涩涩，前路茫茫。
    怀亦怅怅然一笑，低吟道：“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言罢，抱过一旁早已冰凉的炭炉，神色明灭不定：“也罢，寻双，替我梳洗了，今日便去凝亦园吧。算来，也有三年未去了。”
    寻了绣鞋穿了，怀亦静坐于妆台前。寻双颇为灵巧地梳了繁复的髻。眸色清润润流转间，静望铜镜中清逸纤秀的女子，蓦地抬手，拦住寻双欲打的的最后一髻，满头青丝悠悠垂落，拾起乌木小梳，她笑，道：“寻双，一簪足矣。”说罢，洒落一头刚凝的霜雪，兀自绾了松散的流云髻，一绺秀发淡扫眉心。随手取了一乌木红纹小簪，缓缓插于发鬓间。
    寻双忽觉得冷了，将自己缓缓隐没于屋中黑暗之处，眼波流转间，似只余了那头漫漫洒落的霜花。
    那人曾说，若一日霜雪凝身，便是寒侵心脉之时，三月内，必死。
    寻双忽用手覆了双目，似是怕哀思化泪而出。许久，才缓缓放下了手，眸中凄色更甚，却只是暗攥了手心：即便如此，今日杀局，亦不可躲。
    挑了银针细细摸索了锁孔，好一会儿小匣才“啪嗒”一声，明晃晃透出一丝亮来，掌心微痒，浅浅碎碎的尘埃寂寂而下。弃置多年的物事，依是明媚的让人欢喜，怀亦拾了桃木眉笔细细把玩于手心，许久怅然一笑，勾了小指描了清清淡淡的眉眼，微挑淡红妆色，淡扫碧影幽幽，寥寥几笔，却也将那清寂郁郁的人儿添抹了几许雍容。
    寻双倾身上前，将那火红裘衣与她细细系了。纤指翻飞间，已是当年最时新的式样，别致雅亮。怀亦低了头，一遍遍抚摩着绒皮细碎的火狐皮，当年人人羡艳的暖体至宝，也挨不过着岁月沧寂，苍凉暗旧了。恰似不经意间一捻，几缕飘悠悠红云漫窗而去。
    寻双闭了窗，缓缓推了轮椅向那凝亦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