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山雨欲来风满楼 章十 悦己者容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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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依容来的时候接近午时,天意外地下起了小雨,沉香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点燃了一炉还露香,驱散了她身上的雨意,才托帘让她进门。
一扇十二莲座描金绣云的屏风将房间分割成内外两室,靠窗的案底放着一个青铜火盆,雪色银碳忽明忽暗,偶尔发出一两声‘噼啪’轻响。案旁,红衣云袍的女子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浑然不觉已有访客来临。
云依容看了一眼案上空掉的药碗,将带来的玉箫别在腰后,轻手轻脚地盘膝坐下,目光再次落到红衣女子身上。纯净的眼神,带着丝丝好奇,她发现她睡得似乎很不安稳,眉心微微蹙起,使得那原本苍白的脸看起来更加清弱,如黎明时徘徊于天际的一抹晓色,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无痕。
风夜来即使在睡梦里,轻咳声也不曾停止,不知是不是因为入秋,畏寒的体质变得明显起来。
忽然她微一侧身,虚披在肩头的的云袍不期然下滑,眼下就要落进火盆之中,云依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抬头见她肩膀微微瑟缩着,显然是感觉到了冷意,于是站起身准备为她重新披上。不料才刚靠近,风夜来突然睁开眼睛,烟笼寒潭般的眸色波澜乍起,直摄心魂。
四目相对的刹那,云依容竟感觉到有种惊人的杀气笼罩周身,她不假思索地喊道:“风姐姐,是我,容儿。”
羽扇般的浓睫颤了一颤,待看清楚眼前人,风夜来眼中锐芒涟漪般微弱地消散,淡声道:“容儿,你怎么来了?”
云依容闭目舒了口气,声音略哑:“我从夏蝉那听说了早上的事,不放心便来看看姐姐。”
“我很好。”风夜来笑着,低下头,面上略见倦意,低低轻咳道:“你也知道沉香那丫头的脾气,不去欺负人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会让别人欺负我呢。”
云依容平日里没少见沉香耍泼,料想也是如此,轻笑了两声,待抬眸却依稀看见风夜来荧荧荡漾的发丝后淡淡的青色淤痕隐约在初雪般洁白的肌肤上。
她定定地看着,艰难地开口:“我想问姐姐一件事。”
风夜来微微颔首:“你问。”
云依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情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忧伤:“方才姐姐是不是……”
风夜来含笑凝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云依容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她能感觉到她同她说话时眼底流露出的暖意,但也能看出她掩于微笑中的疏离,那是存在于一切却又置身事外的淡漠,仿佛没有任何能真正接近她,亦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没,没什么……”云依容忽然将头埋入双手之中,很久没有再说话。
风夜来有些怔住,脑海里隐约又闪过一片火光。火光里,是一对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少女。她站在黑暗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如花的生命瞬间凋零。
“以后无事不要来风雨楼找我。”她平静地说着,声音宛若冰下的河流,波澜不惊。
云依容倒抽了口冷气,第一次在面对风夜来时觉得忐忑不安。她恍然明白,这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其实离自己很远很远……四年来的朝夕相处,她在想什么,说什么,自己似乎永远无法真正的明白。
刚进门的沉香闻言,先是诧异于小姐说话时语气的冷漠。片刻后,又渐渐转为平静与淡然。或许别人无法理解小姐对云依容的态度,她却完全能够体会。只因她家小姐其实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明明很渴望亲情,渴望能有人带给她温暖,却又总是在拒绝。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选择拒绝。
廊外雨声清静,竹帘筛进点滴光影,衬得一室幽然。红衣女子仰头看着窗外的天空,泼墨般的长发被风沥沥抚过,一散一落间,翻转的魅冶几令天地失色。
沉香目光从云依容面上扫过,然后落在她腰间的玉箫上,皱了皱眉,真是可惜了这份心思。
她叹息着,掩上门道:“小姐,海神祭的舞衣送来了,您要不要先试穿看看?”
风夜来摇了摇头:“收起来吧,锦衣坊的手艺还是信得过的。”她轻轻侧首,明眸微垂,一丝清锐的光泽沉淀于无尽的幽深低处。
沉香笑了笑:“也是,七爷临行前特地关照过的,那些人哪敢怠慢。”不见动静,她沉吟了一下,又道:“说起来,七爷离开王城有些日子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风夜来恍若未闻,目光依然注视着窗外,面庞苍白而寂静,恍若雨中的莲花。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她默默地想着,忽然打了个寒颤,剧烈地咳嗽起来。
*
正午,一辆精致的马车晃晃悠悠从朱雀大街经过,路人只道是外地哪家的富贾来王城参加下月的海神祭,却不料马车穿过完颜巷后,在杏林畔一座茶楼门口停了下来。
茶楼的名叫“悦己”,名字取得文雅,又毗邻云梦和河,对岸便是水云间,自然吸引了大批逐花客在此流连。由于七日后便是袭风城一年一度的流觞诗会,今日更是早早聚集了一帮子文人墨客在此切磋。说是切磋,其实只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凑在一起自娱自乐。
马车尚未停稳,便见茶楼内走出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一袭极其低调的玄色长衫,冠带束发,看起来斯文白净,扫视之间却有一番睥睨之势,令人心折。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便是那悦己茶楼的老板,秦卿。
车帘微微一动,带起一阵细雨斜飞。从马车上走下来一名月白衣衫的男子,宽大的袖摆上用华贵的银线缠绕着繁复的牡丹花,妆点着他眉宇间的清贵。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眼睫让人联想到展翅欲飞的蝶。金色的阳光染了他散在肩上的泼墨长发,晕染出层层斑斓的光圈。
恍惚间,宛若天上谪来了仙人降临。
秦卿很久没有逮到大鱼,立刻上前一步,热切地拉住白衣公子的手道:“七爷是来喝茶,还是来赏花?”
叶兰谨甩了甩袖,打了哈欠,道:“借你这块风水宝地睡个觉。”说完,他径自走进楼内,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当真就开始呼呼大睡。
但凡男人风花雪月的地方自然少不了酒,悦己茶楼也不例外,说是挂羊头卖狗肉也好,名不副实也罢,总之这里的三大特色之一,除了英俊潇洒的老板秦卿,以及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位置,剩下的便是这里的酒。
以前七爷每次来茶楼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个靠窗的位置喝上半壶笑红尘,今儿个这位置没错,但绝口不提酒,怪哉怪哉!这悦己茶楼的笑红尘与风仙子自酿的醉春风可是被誉为酒中极品啊,多少人有钱也喝不到……一定有问题!大有问题!
伙计张三摸着下巴啧啧有声,看向已经由多云转阴的秦卿:“老板,今天七爷好像有些不对劲。”
“管他呢,有银子赚就行。”秦卿斜斜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儿呼吸均匀的叶兰谨,只觉得交友不慎。记得两年前,他刚买下这家店面,想借着地理优势,开家与水云间规模差不多的青楼,好赚点外快,谁知还没开张,楼里的姑娘全被这家伙给拐跑了,最后还理直气壮的丢给他一句:“你是本公子的人,还怕没银子花么?”
听听,这叫什么话!秦卿每每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