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骤雨初歇。
     天上既没有降下什么祥瑞，也不见紫气东来，闲着没事家底又丰厚的大老爷们便开始上街溜鸟，路过完颜巷时，总会忍不住伸长脖子朝一处临河的红楼张望，那是袭风城里档次最高的风月场所，水云间。
     而水云间的头牌，便是那位一舞倾城的名妓--风夜来。
     清风缓送，一抹绿意自完颜巷内晃悠悠闪过，钻进了路旁的一个不起眼的馄饨铺里。
     “一个丫头都长的这般俊俏，那风仙子还不知道狐媚成什么样？”三姑嗑着瓜子道。
     “听说啊，那位姑苏扬家的家主都被迷的神魂颠倒。”六婆连忙发挥自己的八卦精神。
     “你别说还真是。”三姑啧啧两声，“怪不得扬家为了海神祭一事跟其他两大世家闹的灰头土脸，敢情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不是。”六婆连忙附和，“就不知道那位七爷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位九公主，听说皇上有意招扬家家主作附马哩。”
     “啊啊，这还演上了？”三姑双眼发亮。
     顺着她们的目光远眺，馄饨铺的的沉香打了喷嚏，吩咐守院的丫头夏蝉将热水备好，自己则提着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馄饨往风雨楼走去。
     风雨楼位于水云间的西廂，是一座两层楼的水榭，水榭的门檐上挂着一盏飘摇的水晶绣球灯，四角的风铃此刻正发出清脆的声响。
     沉香敲了敲门，半晌无人回应，于是细细掸了衣袖，撩起珠帘朝里瞄了瞄，只见透亮洒金的卷帘半垂着，靠窗的软榻上，白底织金挑绣凤凰的锦绣丝帛一直铺到了地面，一名红衣女子斜卧其中，乌发散了一枕头，似华丽的黑孔雀屏，纠缠了一身的浓墨，侵肌染骨。
     “今天的小姐睡的格外的沉呢……”沉香看着红衣女子睡得那样安静，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喃喃自语道：“以前小姐总是半夜三更睡不着，起来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要么就是在阁楼捣弄着那些瓶瓶罐罐，现在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将馄饨搁在桌上，又往火炉中添上两块碳，沉香轻手轻脚地掠过长榻，把一旁紧闭的轩窗打开，好让阳光照进来为屋子里注进些许温暖。
     “什么时辰了？”听到丫鬟走来的脚步声，塌上的红衣女子幽幽醒转，却依旧保持着斜卧的姿势。原本抱在怀中的紫金手炉倒在塌下，缭绕一室轻烟如雾，影影绰绰裹着一团玲珑花影。
     暗香妖冶。
     便是素日看惯了她着红，亦只似红梅傲雪，红也带着三分清冷，妖娆美艳得不近情理。
     同样是爹妈生的，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沉香无奈一声叹，回道：“午时还未到，小姐要是觉得累，可以再睡一会儿，奴婢就在旁边看着，到时辰了再叫您。”反正水云间要到晚上才营业，不在乎这一时片刻。
     “不必了。”风夜来站起身，点燃了一炉醍醐香，醒心明目的香味充斥在房间里，滋润着她有些疲惫的身体，原本遗忘的事也渐渐浮上心头，“侧院的那个人可还好？”
     “敷过小姐给的药，伤口都已经结痂了，只是还昏迷不醒。”沉香疑惑地看着风夜来，小姐对这个人似乎特别的上心。
     风夜来坐到案前，提笔开始书写药方：“这是由于失血过多引起的，你按照方子去抓两副药，喂他服下休息几日便好。”
     “奴婢明白。”沉香拿起药方，还没走到门口，迎面便见夏蝉手里抱着一只锦盒急色匆匆的走来。
     夏蝉看到她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定：“沉香姐姐，奴婢是来给风仙子送东西的。”
     “进来吧。”风夜来在屋内唤道。窗外杏花摇摇曳曳，飘入窗内，交织在她乌黑的发间，在昏暝的光线中看来，宛若隐于画卷的花妖狐魅。
     夏蝉不由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是误闯仙境的凡夫俗子，直到身后传来沉香低低的笑声，才反应过来，谦卑道：“风仙子，这是扬家家主命人送过来给您的。”
     “是他？”风夜来扬了扬眉，似是感到意外，又好像早有所料。
     沉香目不转睛地盯着夏蝉手中的那只锦盒，警惕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奴婢不敢擅自打开，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秋蝉如实回答。
     “小姐，要打开么？”沉香问。
     风夜来点了点头，扬景淳无缘无故送东西给她，一定是别有用意。
     沉香随即接过锦盒，又赏了二两银子打发秋蝉下去，才麻利地打开盒子，盯着锦盒中的物什看了半晌，讶道：“这是……？”
     风夜来凝眸看了一眼，答：“东海云珠。传闻是东海深处鲛人的眼泪所化，又名离珠。”她说完，继续对着镜子轻整云鬓，脸上波澜不惊，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沉香更觉奇怪：“这个扬景淳无缘无故送小姐云珠是什么意思？”
     风夜来抬手将锦盒重新关上，淡淡道：“多半是昨夜被他认出了身份。”
     “就算是这样，让个路而已，至于送这么贵重的东西道谢么？”沉香乌黑的眼睛滴溜一转，侧头痴痴地笑，“莫非是他对小姐余情未了，误以为小姐此举是在示好，所以战火重燃了？”她可是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扬景淳于风雨之夜携千金而来，企图以苦肉计打动美人，却被风夜来拒之楼外的情景。好好的一个俊俏公子却淋成了落汤鸡，怎一个囧字了得！
     风夜来亦笑了笑，精致的容颜在明媚的阳光中美的容易幻灭：“他若真是这么想，本仙子倒省事了。”
     沉香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惊奇道：“难道他还有别的目的不成？”
     风夜来颔首：“商人的秉性，无利不沾，唯利是图。他这么做想必是为了引起九公主的关注。”女人的嫉妒心就像沉寂的火山，日积月累一旦爆发，便是一发不可收拾，若是加以利用，更是一柄锋利的武器。
     沉香恍然：“他在打九公主的主意？”
     风夜来扬起脸，微微细起眼眸，似乎在欣赏高悬于一旁画卷上优美的风景，落花般的柔唇带出一弯轻蔑的浅弧：“恐怕是如此。”
     沉香怔了片刻，忽然叉腰笑的花枝乱颤：“若他真看上九公主，那奴婢还真要佩服他的勇气了。”
     说起那名恶名昭著的九公主，风夜来也不禁莞尔。
     整座袭风城的人都知道，这位九公主自幼性情顽劣，而且喜好男色，尚未及笄便在城楼上对着叶七公子表白，竟让这位逢人便自称‘爷’的叶七公子当场被吓得花容失色，落荒而逃，愣是躲在府里一个月没敢出门。最近更是变本加厉，见着貌美的男子就扬言要与其成婚，导致在王城的贵族子弟中掀起了好一阵子的恐慌。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一位花痴公主，竟然是掌管了南蕖国五万精兵的禁军统领，名副其实的女将军。
     风夜来目中渐渐涌出一丝欣赏之色：“这次扬景淳把筹码压在九公主身上，倒是不错的一招。”
     沉香嗤之以鼻：“依奴婢看，他八成是眼睛瞎了，是个男人都不会娶一个随时会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女人当老婆，关键那绿帽子还不止一顶，估计都可以拿去盖城楼了。”
     风夜来唇凝浅笑，字字珠玑：“他扬景淳身为世家之主，身边又怎会缺女人？他看中只是九公主的地位和身份罢了。”
     沉香不由皱眉：“那小姐准备怎么办，就由着他拿咱们当跳板么？”
     风夜来婷婷起身，**荡落，玉臂半露，颦笑出风情万种：“你何时见过本仙子做过亏本的生意？”
     言罢，她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虽稍纵即逝，却仍为沉香所觉：“小姐可是已经有了对策？”
     风夜来纤细的手指轻叩桌面：“两个字。”
     沉香摇头表示不解。
     风夜来微微一笑：“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