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情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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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寒武山
“尊者请看,这海上擂台乃是上古神龟仙化后遗下的龟甲化石,不需任何法力维持,可在海中漂浮百日而不下沉。”
很明显,会来寒武山的神仙,或许其中还有一些自己已经分不清究竟修炼多少年的妖类,对斗法较量的关注要胜过观棋赏月,这是拉达曼提斯站在海蝠的背上,看到那块在月光照耀下的水面上呈一片深色阴影的擂台后,得出的结论。
寒武山向两边延伸的崖角与主峰形成的半弧,堪堪半围住那块有如陆地,据说曾经是龟甲的东西。碧色海火冷冷的将那片阴影切割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图案,奥林帕斯竞技场所囊括的范围比起这六芒星下的龟甲化石,竟然还要小上一周。拉达曼提斯向四周环目,看到不少人影正像他们一样在散散围在上空,也有一部分人则是选择在半山上三三两两的悬亭上观看。
擂台上人影晃动,兵器交叠声由台上传开。
拉达曼提斯侧目,先是听到一阵笑声,然后看到两个老者在海蝠上现身,其中一个紫面驼峰的老者摸着稀疏的几根胡子,冲兰妤姬笑道:“小海鱼,怎么不在你的青如山上好好待着,偏要跑到这来凑热闹?”
兰妤姬早在他们二位现身时就施了一礼,倒也大方的笑道:“听说陆老您祭起了千年难得一见的法宝,我这条小鱼怎能不来长长见识!瞧瞧这上古神龟甲呢?”
个子稍高的另一位老者插话:“哦?难道不是为了来看你家王孙哥哥?听说今日白昼他可是出尽了风头,连蟹族未来的大长老都胜过了!”
“龄老说笑了,他们解家的子孙,平日里就好彼此切磋着玩玩,王孙今天偶尔一次运气好,不然怎么打得过他大表哥呢?”
“呵呵,他少年英才,不过你这解家准儿媳,总也不能让他们太失了分寸吧!大长老之子毕竟是受过天帝御封的……”
拉达曼提斯看到紫面老者和兰妤姬几乎同时打断高个老者的话。
“我说你不是要去青如山找老松吗?忘啦?!”
“松老在青如之山鹊风亭,今日还跟小仙说奇怪龄老怎么不去下棋呢?!”
“真是越老越湖涂!”高个老者自嘲一句,对上拉达曼提斯:“这位可是天庭来的翼龙尊者?老头子还要去会朋友,失礼失礼,告辞告辞!”
拉达曼提斯来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便也泛泛的抱拳:“不扰二位的雅兴!”
“一个万年老龟,一个九千年道行的柏树,怎么哪次见面都给人家拆台呢?也只有那棵老松树能受得了他们!”
拉达曼提斯看到兰妤姬妖媚的脸上竟然做出一个无奈的好笑表情,倒是让她变得可爱了些,他不想在拖延下去,问道:“什么时候你们龙子会来?”
“哎呀,这月上中天已过了大半夜,过一会儿连比试都要停了,现在龙子都没出现,恐怕……”
拉达曼提斯看到刚刚自己眼中变得有些可爱的鱼姬又开始做幽怨状,长长的眼睫却随着一双水眼的眨动投下阴影,心中不耐烦再陪她演戏,不待她的话说完,右手探出,扣住了她的手腕。
“够了!以为我是让你们寻开心的吗?”
“尊者莫怪!”女子低低叫痛,“既然尊者都肯来到了这里,小仙自然也还是要把戏做足全套的!”
“还要干什么?”
“本来还是要在这里再耗上一个时辰,既然如此,我这就带你去找西池岫!”
还未来得及问话,一道厉风破空而来,拉达曼提斯只好扯着兰妤姬闪到一旁,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把厉斧空中乍现,锋刃闪着寒光。
厉斧下平空起了一团旋风,一个浓眉青年赫然站立,伸手握住斧柄:“西池岫是我家尊主近卫,你放开她,我带你去!”
“解王孙!”拉达曼提斯确信自己听得到兰妤姬咬牙的声音,“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一跺脚,海蝠振翅向上空升去。
“阿妤,这只翼龙太危险了,我来就好!”
拉达曼提斯转向女子,后者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愤表情:“危险!我是不是需要对这个评语感谢一下?!”
他将手一抖,女子就被甩到青年脚边,解王孙忙扶,兰妤姬一挥手打开:“解王孙!你就总会坏事吧你!”
“我看你还有事,不如把西池岫的所在直接告诉我!”拉达曼提斯说完这句话,感到身后卷起旋风,紧接着,与解王孙相似的声音传来:“小妤!你说的对,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不值得托付!”
巨斧的锋刃架向拉达曼提斯,一个长得与解王孙七分相似的青年阴沉沉的说道:“尊使还是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较好!但在那之前,请你先倒歉!”
“解柯你个混帐东西!”兰妤姬几乎要暴走,解王孙一见这个青年出声,立刻紧紧握住兰妤姬的手,看样子好像生怕她会跑过去。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别人要说‘龙族辖下海民彪悍’了,这评语还真是事实呢!”拉达曼提斯看都不看脖颈处的斧刃,轻蔑的笑。
“还是快回到青如山下棋吧!”
“解柯你闭嘴!还有你,把手拿开!”兰妤姬的胸脯气得剧烈起伏。
拉达曼提斯身边的解柯开口:“小妤!王孙那家伙怎么可能会为你讨公道呢?只有我,才是最关心你的!”
“胡说!”紧握兰妤姬手不松开的解王孙挥动着斧头,“阿妤有危险!还不是我第一个赶到!你这个只懂得拍马屁的家伙,怎么能把阿妤交给你呢?!”
“反正我就是未来的大长老!龙子还没有正式继位,天帝说话就是有效的!”
“我呸!!手下败将!!”
拉达曼提斯决定不再听下去:“你真的肯定这把斧能碰到我一根汗毛吗?!”
“阁下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拉达曼提斯的身形在解柯反应之前,已转到他的身后,“我的耐性,现在已经全部耗光了!”掌中蓄势待发。
“大表哥!”
拉达曼提斯身形上跃,避过解王孙一斧砍到,空中一脚重重蹬在解柯握斧的手背上,同时左手单撑防御结界,硬是与解王孙第二斧对上一记。
感觉到解王孙好大的力气,拉达曼提斯眼也不眨,手肘先架住解柯攻来的一拳,抬腿已将解柯踢向他和解王孙双方碰撞的火芒中,借力后移,站在海蝠兽隆起的背部下端。
巨蝠的身形一滞,突然剧烈颤抖,原来是解柯落下的飞斧在海兽的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海蝠兽发出悲惨的嘶鸣,头一沉,斜斜向山崖撞去。
那两兄弟站在海蝠头背处,彼此互看了一眼,同时跃浮空中,向拉达曼提斯猛扑。
解王孙的厉斧劲风先发,解柯掌风后至,拉达曼提斯鼓动冥衣双翼,身前爆发出一道耀目的紫红电光。
一声爆喝。海蝠撞上山崖掀起重重烟雾。
解柯在海蝠兽的伤重呻吟声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的斥责声中勉强站起身来,脖颈处一寒,斜斜向旁看去。
拉达曼提斯执斧架住他的咽喉处,另一手则拎着昏迷的自家表弟。
“下次记住不要偷袭!”拉达曼提斯并未转头面向身后的女子,“兰妤姬,你怎么解释?!”
“我家尊主本来只是嘱咐小仙,想让尊者多在寒武山等上一阵,这两个人的事情,纯属意外!请尊者相信,今日之事,小仙必会受到责罚!至于他二人性命”女子似是在为难题咬牙切齿,却终于软了下来,“还望尊者手下留情!他们都是我的……”
“怎么能直接见你们龙子?!”
“没有尊主命令,小仙实在无法直接引见!”
拉达曼提斯已将斧头撤下,看了一眼仍在偏头赌气的解柯,手一甩,厉斧打旋飞出,钉在林间不远处一间亭子的石柱上。
“阁下想必是西池岫了?!”
巨斧的锋刃一半原本已没入石柱中,此时随着一圈青光慢慢浮出,在半空停稳片刻,“嗖”的一声,被扔回到了解柯的脚下。
一个穿敞怀上衫的高大男子一脚踏在亭栏上,单手叉腰站在亭中,啧啧称叹。
“哎我说兰妤啊,早就打趣你,就算夜晚来也没用!那两个一准儿给你捣乱!怎么样说中了吧?亏得我先把这座山的消息封了,不然阿岫看见这场面你就惨了!”
“我说那头翼龙,你也别生气,这确实不是我家尊主殿下的意思,你就是不信也范不着和他们小儿女生气呀!”
拉达曼提斯看到男子纵身一路跃到近前,豪爽的自我介绍:
“我是寒武雷洵,和西池岫同是龙子殿下的近卫!”
一直沉默的解柯突然发话:“翼龙尊者,我虽然技不如人,但还是奉劝尊驾慎重考虑,切莫要趟浑水徒若是非!”回头看了一眼扶着表弟的兰妤姬,“告辞!”
雷洵摆摆手:“不送啊!未来大长老!”
拉达曼提斯白眼:“你们海族都是在三更半夜这么迎接客人的?!”
“喂!你也是条汉子,好歹还是什么别的世界来的,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好不好,况且你不是打赢了吗?!”
拉达曼提斯见雷洵胡乱在头发上抹了两把,让兰妤姬扶着解王孙离开,转头又去看海蝠兽的伤势。回道:“我在归墟结界碰见他兄长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麻烦!”
正在给海蝠疗伤的雷洵回头,做了个嘘的手势:“待会见我们殿下的时候,可别这么说,他最见不得有人公开提这事!”
雷洵拍拍手,白光围住了海蝠兽,又补充道:“自家老大被送出去流放,他心里不高兴!”
“又不能表现出来?”拉达曼提斯慢慢问。
雷洵的目光直视拉达曼提斯的眼睛:“这种事可不好说!”
“那么说就是了!”拉达曼提斯肯定。
雷洵挑眉,随意向后斜靠在一棵树干上,伸出一只手来掏黑色卷发下的尖朵:“我这个人呢,只有对朋友才说实话!要做朋友,有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一是要打得过我,二是酒量要好!”
拉达曼提斯双手抱持,看着月光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影子,笑了笑:
“我们先比试哪一种!”
雷洵大笑道:“好!等得就是你这句话!我们先喝酒,再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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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先喝,后打么?”雷洵企图站起来,却又跌回地面。
拉达曼提斯也已经喝了不少:“哦?为什么?”
此时那个上古神龟甲上的人们早已经尽数散去,他们两个大男人坐在擂台一处六芒星的边角上,身边各有一个酒坛。不远就是海平面,奇怪的是无论多大的浪,冲上龟甲就变为细顺的流水。
雷洵爬起:“因为我打疯了可是六亲不认,我怕失手把你打死了……没人陪我喝酒!”
“是吗?”拉达曼提斯看向山顶明月,“说不定……是你要做好受死的准备?”
那边雷洵“咚”一声又栽倒,不满的哼哼:“这不是石头吗,弄这么滑?!”
拉达曼提斯直到跟着雷洵来到这上古神龟甲上时,才知道在这块擂台比武的辛苦,原来表面竟然异常光滑,没点定力肯定会跌倒,况且上面还没了一层极薄的海水,他由此极度怀疑那些神仙是不是拿这片擂台当笑话看的。不过如果真在上面打起来,也需要动点心思才成。
“是啊,你刚才打那两个横着走惯了的家伙时,还真是,不留情面呢!”
“所以我等不及你去见殿下,也要来会上一会!”雷洵仰面朝天躺着,大声吼道:“我们殿下以前说过:‘喝酒要喝得开心,打架要打得痛快!’,我就是爱喝酒,就是爱打架,怎么样啊?!”然后他看到拉达曼提斯站起来的阴影挡住了头顶的月光。
拉达曼提斯用脚轻踢:“我先喝完了!下一项我看阁下也不必比了!”
“哎哎那拉什么,你不能拽我的脚啊?”
“你们海族在水里死不了吧?”
“那不废话吗?”
说话间拉达曼提斯已经抡圆胳膊:“给你醒醒酒!!”
将雷洵抛进海里后,拉达曼提斯出了一口气,脚上的翼龙爪子缩了回去,原本他是靠着抓力才能站稳,现在也躺倒在龟甲上,仰面看着月亮,大口喘气。
海风习习,拉达曼提斯闭眼,回想着“喝酒要喝得开心”那句话,笑了一声,真的很开心呢!
单身一人来到这个不一样的神域,学习着完全陌生的一切,仅仅是礼节性的客套,他承认自己应付得很无聊,甚至会让他有些羡慕在另一个世界守卫着主君的兄弟。但自从看到那个龙子的背影以后,突然间仿佛来到这里就有了意义。
强大,美丽,张狂,不可一世。
混和着警戒的刺激。
想,见,他。
松手。酒杯“咣”一声向远处溜去。
他想到他的手下,男子无比豪爽的在六芒星的六角和正中都摆了酒坛,他们由正中喝起,这已经是第七处了。
酒坛“咕咚”一声也倒下,一路滚下海里。
身下的龟甲化石在海波中摇晃,而它本来平稳得就像一块陆地。
六芒星的碧火,一瞬间变得通红。
他转头看向雷洵落下的水面,那里正如沸水般翻腾。
有什么场景似乎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滑到无法抓住。只是战士的本能让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雷洵,让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偌大的龟甲如遇到暴风雨的海船,一端高高翘起,“轰”一声又砸向海面。拉达曼提斯努力站起时,原本薄得可以忽略的水面已经没过脚踝。
低低的鸣音贴着水面滑过来,月光下,旋涡里翻起一截黑亮的鳞身,拉达曼提斯凝力注视着海水中的阴影下沉到消失,似乎海面在它下潜后又恢复了平静,六芒星也变回了以前的颜色。
拉达曼提斯暗暗攥拳,他知道了刚才在脑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雷洵的原身。
距离他最近的左侧六芒星的一角。
一声低吟,水柱乍起,长长的颌须在水花飞溅中扫过,一头有着锋利的牙尖和指爪的黑蛟翻出水面,出水的上半段晃了两晃,“咣”的一下砸在那处龟甲上。
黑蛟瘫在龟甲上的多半个上身正慢慢向水中滑去,拉达曼提斯走到近前的时候,刚好可以看到最后除了一颗大头和一截颈背上黑漆漆的鬃毛还搁在龟甲上,剩下的身躯都已经没入水下。
“啊,还是变回原身舒服哇!”黑蛟睁开红通通的大眼,懒懒的扫向他,“你也变一个看看!”
拉达曼提斯抓住黑蛟甩来的一根颌须,“抱歉,我和你们不一样!”
一座小山式的黑蛟昂首:“还以为能和翼龙打一架呢!既然如此,打输了别怪我!”
握在拉达曼提斯手中的须子一振,水流像鞭子一样缠了上来,一下子将他拉下水去。
突如其来的水流激荡,拉达曼提斯在入水的瞬间顿时漆黑一片,还没来及他向水面冲出,手指已经触到了冰冷的鳞甲。
“给我下水吧!”雷洵低吼,蛟爪一伸,将他往深处带去。
拉达曼提斯急升小宇宙,一团暗紫星芒炸出,堪堪脱出厉爪,但黑蛟在水中的动作何等快捷,蛟尾一摆,立时封住了拉达曼提斯的去路。一摇一摆之间,他们又在水里下降了不知多少。
张牙舞爪的黑蛟扑了上来,拉达曼提斯多少明白一点,在水里他占不到什么优势,所以周旋着要冒上水面,然而黑蛟身形巨大,腾挪游转却如闪电般迅速,总能先一步封了他的去路。
身边的旋涡越来越多,普通的攻击打在黑蛟的鳞甲上与浪费体力无异,而拉达曼提斯从未想过,这种动物在水中的力气和他们离水时简直不可比较。他明明记得那条叫苍青的龙都进不了他的结界,看来他还是低估雷洵了,但现在想再深入了解海族的历史显然是不可能的。
漆黑的海水深处,雷洵巨大蛟身上的鳞片偶尔反射出几道他暗紫色小宇宙的闪光,拉达曼提斯闪过数道水流激射,手臂架上蛟爪,双方的力量打出一道紫弧电光,就势震碎身旁袭来的水龙卷。
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黑蛟探首咬来,厉齿刮过他的肩头,拉达曼提斯只觉身后一紧,冥衣的后翅被硬扯出一个大口子。
他的冥衣还从未受过伤,拉达曼提斯全身的血“轰”一下子就顶上了头,杀机顿现。
以为真的拿你没办法吗?雷洵!
之前使用的只是一般套路的攻击警戒,他虽然从来没有用过灰暗警告冲击波打这么大的“怪物”,但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使用。
再次提升小宇宙,深紫光芒耀眼祭出!
冲出水面,拉达曼提斯发现外面已经挂起浓雾,来不及分辨方向,就见巨浪迎面袭来,封住向上的去路。
迎风鼓翼,暴喝一声,小宇宙气旋卷向浪头。
黑蛟此时窜出水面,昂首巨吼,抖动蜿蜒的长躯,由上方俯冲。
拉达曼提斯几可看得清黑蛟每一颗突出的獠牙,腥风扑面。
任何犹疑都将不再有生存机会。
心动,拳动。
“灰暗警告冲击波!!”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全力爆发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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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反震得站足不稳,险些又栽下海,双方对攻涌起的海浪如水幕一般挡在前面,但还是挡不住黑蛟被轰出去而卷起的巨大身影。
“轰隆!”
远处的黑蛟好像撞倒了什么?
接着传来类似建筑倒塌的声音。
拉达曼提斯疑惑的向前飞去。
这个建筑?这个建筑?
这里是西海龙台的边缘!
“天猛星好勇力!”
空中一声冷哼,在建筑倒塌的声中也听得清清楚楚。
“是否还要打算拆了本尊的西海龙台呢?天猛星!”
他确信这是自己记忆中的声线。
拉达曼提斯向上抬眼。
雾岚渐散。
他就那样由空中飘下。
在他面前不远处背手而立。
楼阁倒塌的声音还在继续,硝烟仍在升腾。
但是他站在那里。
就让人认为哪怕是再倒一百一千幢,也没有什么关系。
雾气虽然还有丝丝缕缕,月光却终于恢复明亮。
但是他站在那里。
就让人觉得哪怕是再多十个月亮,也不过是背景。
(二)结海楼
龙子向前走了几步,拉达曼提斯注意到他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殿下一向这样‘好客’吗?”
“会打架滋事拆房子的‘客人’,本尊第一次见到!”
“深夜传书,避而不见又纵容手下胡闹的主人,也实在不多!”
直到近前才看清,他身上的罩袍有着颜色相似的绣纹,一错眼的功夫,乌金罩袍衣袂带风,拉达曼提斯急忙架住袭来的拳头。
错身。
冥衣护腕竟然发出甲胄相碰的金属撞击声。
鳞片,有如暗金流动,浮上对方的皮肤,由与他的冥衣护腕相格的那一点接触开始,渐渐蔓延至视线所及的半截手臂。
“阁下好猛力!”
“龙子好风采!”
角力。
心中棋逢对手的兴奋,在看到对方蓝得透明的瞳孔时,演变成低喑的音色。
针锋相对的蓝眸里,几乎能看清拉达曼提斯自己的影子。
一个白衣秀士在他们不远处现身。
“池岫,等那条醉蛇醒了,让他给本尊挑石头去!”
白衣秀士接令而去。
“至于天猛星阁下,”拉达曼提斯明显感到他手下加力,“恐怕要在这里待上一阵了!”
“多长时间?”
“等本尊的结海楼修好了!”
“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什么时候你要回原来的地方?”
空着的另一只手同时和对方对了一拳,各退一步。
“龙子指我原来的神域?”
“说对了!”
“天庭恐怕不会答应吧!”
闪过几个回合,他握住他的左拳,他擒住他的右腕。
再次,胶着。
“天庭那边由本尊应付,但阁下必须留下!”
“殿下怎么这么肯定我会同意?”
对方眼中有跃跃欲试的杀机:“你以为本尊是来听你说‘不’的吗?!”
再度分开。没见龙子的身动,只是看到袍袖一甩,他们登时转到一间居室之内。
拉达曼提斯看着面前这个转移空间的高手,后者云淡风清的仿佛迈步前行般自然,他也确实走了两步,在这居室之内。
“如果天猛星对回原来的世界不感兴趣的话,你可以把这里也拆了!”
空气仿佛在瞬时凝固,然后解冻,似乎听得见层层开裂的声音。
“哦?”拉达曼提斯挑眉,“这要看龙子提供的是内情还是方法,基于殿下的地位,我可以先不置疑情报的真假,但如果方式不合法,或者是要违背双方大神的意愿,即使我回去,恐怕也逃不过大神的致罪!”
“阁下应该喝了不少,头脑却好像还很清楚!”他坐下来,将手搭在膝上,翘起的腿使得外袍下摆撇向一边,露出的深色长靴勾勒出笔直修长的腿线,也许不是很优雅,但愣是透出一股源于自信的骄傲和贵气。
“龙子不知道喝醉后再与人打架,不想被杀,就只有变清醒吗?”拉达曼提斯现在回想刚被雷洵拽下海里的一刻,虽然脸上仍不动声色,呼吸却不由加重了一些。
“喝醉那种事情,在本尊身上就从没发生过!”他的嘴角轻微的撇了一下,“不过小雷现在还在睡觉,估计能安静几天!”
“既然殿下让雷洵设局,总不会是为了让我重修吧?”
“既然阁下这么清醒,本尊就不妨直说,如果因为某种原因阁下不能返回原来的世界,你真的甘心永远待在这里?如果没猜错的话,出使时间应该没有定吧?”
“就算是百年,对神祗来讲就像眨眼一样!”
“正因为时间对于我们来讲,是凡人无法体会的概念,所以永久才更容易成为司空见惯的东西!”
“龙子所说的原因?”
“本尊打个比方,大神们事太多,都忘了!”
“这比方太奇怪了!”
“体面的流放而已,没什么不可能!”
龙子转头,拉达曼提斯认为他也不会在这个当口突然袭击自己,也跟着看去。
那是室内的屏风,上面绘着一幅沧海明月图,天空中弧形罗列着十个月亮,似乎是应对着时间,而碧波中沉着一棵扶桑,栖在上面的十只三足乌有一只刚刚睁开眼睛,挥动翅膀活动了一下身体。
还有两个时辰,即将天明。
没有什么,不可能。龙子瞟过来的眼神这样在说着。
日月交替的轮回也许很短,神祗的时间却漫长可以成为无意义的记数。
而他真的可能在如此的漫长中记数着这里的白昼与黑夜。
所以这一次,他有一瞬的眨眼。
一滴水由叶间落到地面般短暂的语塞。
对方说中的,是他最在意的担心。
机锋已失。
“一条后路而已,有总比没有好!”
拉达曼提斯的眼睛扫过那只搭在桌沿的手,男性特有的力度在修长的指掌间凸显,而那只手的主人身体微微后靠,眼里开始露出一丝笑意。
没等对方的笑意蔓延至嘴角,拉达曼提斯再次开口:“双方的使者如果有一方无法返回,另一位使者也必定会滞留原地,不知龙子如此说,是否是担心殿下的兄长回不来么?”
某些时候选择进攻,确实比防守有效。
气势,再度持平。
“笑话!”拉达曼提斯看到龙子向旁挑了一眼,“我们龙尊一族天生就是各种结界的克星,没有什么结界能够挡住我们的原身,归墟也不过是我们玩水的地方!”
“既然如此,殿下这么为我着想,似乎我要不做点什么,有点说不过去吧!”
“本尊也不是白做这个好人的!听说你是那个世界主神的儿子,大神之血这种东西在哪都稀罕,本尊要的是你缘自那位大神的神血!”
“殿下比我们那里的商人之神还会做生意,金色主神血保护着我的灵魂,殿下可以要我的命了!”
“很好!”龙子站起身来,抖了一下衣袍:“结海楼的木料,三百年一成材,石料则需选三山五岳之天地精石搬运,其间楼内用到最多的饰物,是昆仑山千年积聚的玉石,你一个人就慢慢找吧!”
拉达曼提斯也站起来:“殿下未免有些太不讲理了?”
“本尊还有更不讲理的!今晚明湖群宴前,你能把结海楼修好,本尊就不怪你拆毁我西海龙台之罪!但是要想不追究你打伤本尊护卫一事,阁下身上这套盔甲,少不得要成为本尊的收藏!”
拉达曼提斯冷笑:“原来双生太子不过会仗势欺人,真该庆幸其中一个去了我们那个神域!”
龙子盯住他,一字一句道:“三界之中,本尊就是这个脾气!这神血我要定了!”
“有我们那一方大神的血,和龙子殿下出色的空间转移能力,是否能越过归墟结界,将因为某种原因而回不来的星君带回呢?”拉达曼提斯坐回,慢条斯理的讲道,“比如说,两位殿下现在根本变不回原身!”
“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冰凉的手指掐上他的脖子,拉达曼提斯不得不向后仰。
“我现在就让你这个半吊子的神仙身上的血都流光!”
“殿下!”他推着他的手,“别怪我没提醒,你应该知道,我身上的神血,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护身结界弹开,逼得对方向后跃出。
“比起修房子和冥衣,殿下好像更喜欢要我血偿,我是宙斯和凡人所生的儿子,父系的血关系到我的神识,殿下想要强人所难,也得容我考虑吧?”
“你想拖延什么!”
拉达曼提斯正色道:“请龙子如实回答我,星君是否真的无法返回?殿下要我身上的神血,究竟是什么用途?”
“本尊有什么义务回答你?”看得出,龙子在咬牙切齿。
拉达曼提斯只好做出随时再打一场硬仗的准备,“现在是殿下想做生意,而我也不想蒙在鼓里!况且我也算是另一方的使者,有知道的权利!”
龙子向前走了两步,就在拉达曼提斯几乎再也沉不下气的时候,一字一句道:“我只能告诉你,星君确实有回不来的可能!至于阁下的神血,本尊也未必找不到代替品!”
说罢即甩袖而出,拉达曼提斯稍一诧异的功夫,他的背影已在门外,拉达曼提斯皱眉看着身侧突然炸开的桌案,这才觉得身上与雷洵互斗所造成的伤口在隐隐做痛。
肩膀有渗出血丝,拉达曼提斯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像米诺斯说的那样是个只会自讨苦吃的家伙,明明今晚那个叫解柯的年青人也提醒过,可他依然愿意来见这位龙子,甚至在认真的考虑他的提议。
也许之前在奥林帕斯和这里的天宫所度过的那些平淡日子,刺激着让他寻求着这种挑战。
至少他认为这样能让自己拥有一个好心情。
哪怕是身为随时都可能被宙斯抛弃的一颗棋子。
※※※※※※※※※※※※※※※※※※※※※※※※※
拉达曼提斯再度睁眼的时候,他已经错过了整整一个白昼。
他是在一阵哈哈大笑声中醒来的,他并没有布结界,但是从未放松的警觉性还是能让他在雷洵走进来时睁开眼,雷洵已恢复人形,叉腰站立:“我说我还是比你醒得早嘛!”
拉达曼提斯起身:“我听你们龙子说你要睡几天!”
“别提了!池岫那条冰龙就看不得我好好睡个觉!”雷洵苦笑,“我要是不醒,非被他冻死不可!”一队侍女鱼贯走入,雷洵道:“按我们殿下吩咐你就暂住这里,池岫他们不愿意管,只好把我拖来啦!”
既然这样,拉达曼提斯就老实不客气先去洗了个热水浴,洗漱完毕,出来时雷洵正绕着翼龙冥衣转圈,而在海里被他撕裂的那条口子还没有完全愈合,翼龙头上的大眼警惕的放着红光。
他们到时,宴客厅内,正杯盏交错、歌舞婆娑。雷洵和他由正门走入,一进大厅,拉达曼提斯的目光就穿过舞女飘扬的彩带,远远看见龙子在正中主位上斜斜倚卧的身影。
雷洵领他越过众席,直接到了正中主位的玉阶之下,便利落的行了拜礼:“殿下,我来迟了,请您恕罪。”
殿内的丝竹之声低了下去,侧身斜卧的主人收回观看歌舞的目光,淡扫过来,却未在拉达曼提斯的身上多做停留。
“雷洵,你醒得快!是来领罪吗?”
“殿下明查!那不是我一个人做的!”雷洵向拉达曼提斯挑眉,就事论是,拉达曼提斯确实也不想在事实面前抵口,接道:“昨晚不慎将殿下的结海楼砸损,我愿意为此事道歉!”
龙子这时才与他目光相对,唇边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天猛星说话倒也爽快,只是不知打算怎样赔?”
这时有侍女奉上的盘中托着三杯酒,拉达曼提斯看了一下,顿时明白。
一杯酒透明,一杯酒漆黑,最后一杯,血红。
那双蓝眸兴致勃勃的看着他。
拉达曼提斯拿起那杯血红,一饮而尽。
※※※※※※※※※※※※※※※※※※※※※※※※
一滴。
二滴。
血从青锋剑刃下滑落。
更多的血从巨龙颈下流出,汇聚在三尺青锋之下。
拉达曼提斯从梦中睁眼,手抚上额头,冷汗涔涔。
耳边仍旧回荡着低低的龙吟,巨龙临近破灭前一刻的悲愤感染了他,甚至让他有仰头哀号的冲动。
他撑起身,低头看向左胸处上那一道淡淡的血痕,五天前,龙子取走他心头三滴神血,只有那里,才具有他得自父系的金色神血,现在伤口几近消失,然而神血流失带来的牵痛,似乎还没有消除。
拉达曼提斯盯着床边的翼龙沉默良久,感到睡意全无,披衣下床。
屏风上的三足乌还在海中沉睡,碧波上十轮皓皓明月,正是夜深岚重。
西海龙台已潜入海底,天空,是镶满夜明珠的水晶罩。
穿过有若幻梦的珊瑚森林,偶尔有一两声鸟鸣,却更添了水晶宫的静寂。时常见到珍珠和五色彩石在小路上闪光,曲径通幽。
彼岸的影落明湖,和天宫的星罗秋?。
在龙尊身亡的血中诞生的双生太子。
空中的水气突然加重,仿佛有一道叹息,飘越水面而来。
拉达曼提斯停下脚步。
“阁下有夜游的习惯?”轻笑的口吻让拉达曼提斯几乎能想象得出对方正在上抿的嘴角,也许手中还正在把玩着酒杯。
“不,我对海底的夜晚很好奇。”
“这么说来,好像是本尊打扰了客人的雅兴。”
栖在树梢的一只雀鸟振翅飞走,没入树林深处。拉达曼提斯转念一动:“我最近有一个奇怪的梦,跟殿下有关!”
“本尊对阁下来的地方真感兴趣,”笑声如在耳畔,“我们这里的龙族是不会做梦的!”
“那样的夜晚真让我无法想象!”
“……”对方意识的交流中断了一下,然后继续,“梦也让我无法想象!”
“自从殿下取走了我的血后,我开始梦到一头巨龙死去,有两个孩子在他的血中诞生!我想那是殿下和你的兄长,是吗?”
一阵沉默。
水气化作一条水索,围着拉达曼提斯忽紧忽慢的旋绕,却又突然消失。拉达曼提斯笑出声来,迈进水中乍现的蓝色旋涡。
下一秒,他已站在彼岸排云阁露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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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尊现在有点明白对方的大神为什么选你来了,果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龙子没拿着酒杯的手,将一颗石子弹了过来,正好撞在拉达曼提斯的伤口上。
一阵激痛。
拉达曼提斯刚开始是痛一下没说话,但很快发现其实自已的思绪已经转到那只执杯的手上,记忆中冰凉的触感仿佛又一次贴上他的胸口。
稍微有一点烦燥,也倒了杯酒,然而却一口吐了出来。
这酒,辛辣的不像话。
“本尊平常解闷的全是这种烈饮!”龙子支起身,好笑的摇摇头,蓝芒流动,凭空递过一杯清水,“你不能喝我的酒,你现在没完全恢复,水比较合适你!”
“殿下破开我的胸膛时,恐怕不会考虑到这种后果!”
“本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龙子懒懒的躺回去,“本尊不会道歉的!而且也没亏待你!你不是也不喜欢住在天宫?今天太白来要人的时候,是你自己说愿意留在这里的!”
“你对太白的态度,让我很奇怪殿下这种性格怎么能在天帝治下横行无忌?”
龙子举起夜光杯,“你不明白么?神界比凡间还要现实!龙尊直系,这就是天宫不愿动我的原因!”
“但是殿下和星君也需要玩玩兄弟不和的把戏,让上位者放心是吗?即使这样,星君还是被放逐到异域了,但是他们”拉达曼提斯向上指,“应该料不到殿下会用我身上的金色神血作介质!”
龙子将杯中酒饮尽,又给自己满上:“神血为引,你猜得很准!本尊现在有些后悔,怎么没有杀了你灭口!”
“我只能说那是殿下现在还不想同天宫绝裂!恐怕等星君平安归来,就是龙子殿下背叛大神之时!”拉达曼提斯看着对方冷哼,冷不防心中又一阵激痛。
龙子的指尖有一滴金光四射的血珠:“知道为什么要三滴?!破归墟结界用一颗就足够了,有一颗是为那个会犹豫的家伙做备用的,至于第三滴要完全看本尊怎么用!”
拉达曼提斯对上那没有温度的笑眼,对方满不在乎将金色的血丹吞入口中,神血离他这样近,却又这样远!
“不过你的梦让本尊感到很好奇,血统纯正的龙族是不会有梦的!”龙子喃喃低语,“也许你并不属于龙族,我从来看不出你的原身!你的名字?”
拉达曼提斯刚才痛倒在地上,咬牙抓过身过的酒坛,让液体淋满胸膛,他瞪着龙子从摇椅边上探出的头,报上自己的名字。
“拉达曼提斯!!”
“天猛星翼龙的拉达曼提斯!”蓝眸灿灿若星,却像冰冷的深海。
“我记住你了!拉达曼提斯!!”
龙子流利的重复着,垂下的蓝发仿佛在他的面前扫过,这让他感到分外的不舒服。
甚至是,刺眼。
可能是因为刚刚的疼痛,他的心竟如火灼一样。
疼痛,并非不能忍耐。
因为,
那种火灼一样的感觉,已经盖过了疼痛。
他可以忽略身上所有的一切,但是,
无法忽略对方张狂的笑容。
无法忽略对方嚣张的蓝眸。
无法忽略对方盛气凌人的每一句。
更加无法忽略对方,此刻正拿住酒杯的,那只手。
龙子皱眉:“喂!你抓我的手做什么?”
拉达曼提斯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笑得忘记一切,说道:
“殿下,你将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敌人!”
他将是他,毕生最重要的,敌人。
龙子甚至连一个冷笑都未能来得及生成,一瞬间,天翻地覆。
拉达曼提斯紧紧压制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嘴由龙子的颈下离开。
再看向那双眼睛,竟然也会流露出不可置信的颜色。
“我要多谢那个梦境,龙尊因颈下逆鳞而亡,让我知道,”他的手滑过留有他齿痕的那一处,已经呈现轮廊的乌金逆鳞在他的暗紫封印下失却了踪迹。
“最不能碰的地方,也是你最薄弱的地方!”
反抗的力量,正在对方的身体内剧烈流失。
而他也已经不能再微笑的进行意识间的通告,因为自己火热的一切已经贴紧身下的躯体,拉达曼提斯不敢相信自己说句话竟是如此的困难:
“龙子殿下,我以法官的名义,判你下地狱!…”
低哑的音色,消失在贴合的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