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 第二十章 他乡遇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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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他乡遇故知
“将军,将军,慢些走……”年少的小兵满头大汗,生怕主子有个好歹。
一壶浊酒,一方画戟,黑亮铠甲裹身的将军笑得豪情万丈,“阿介哦,将军可没醉,等着看本将军大显身手。哈哈哈”挣开小兵的手腕,将军醉眼朦胧,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忽地一抬头,仰天长笑,“汉明威现在可出息了,明朝三更鼓一过,就要挥兵反戈,打得腾龙落花流水,落花流水……”
小兵闻言欲哭无泪,还说没醉,把顶紧要的军国大事都吼出来了。顾不得多想,扑上去捂住将军的嘴,顺着他连声道,“对对对,谁不知回邺汉将军最厉害……”一边说着,一边把健硕的将军推进门,“将军先歇着吧,属下就在门口守着,您喊一声我准能听到。”
安置好了人,小兵蹑手蹑脚开门出来,就着冰雪覆盖的石阶坐下,冷得打了个激灵。双手揉搓着,嘴巴不停吐气,依旧阻止不了寒气的入侵。实在困极了,年少的小兵拉紧身上的破棉衣,蜷缩成一团靠着墙壁睡着了。
床上的将军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起身,步履平稳地打开门,便见到小兵眼角未干的泪痕凝成一颗水晶。回邺城好久没这么冷过了,回邺城凭借奇特的地势,就算是塞外往年的寒冬腊月也依旧温暖如春,塞外春城,这名头也不是白来的。现在却这么冷,果然老天也是有眼的么,也为世间的悲哀流泪么?怎么可能!
衣着单薄的将军俯下身抱起小兵,入了隔壁房。无声地盯着小兵冻得紫白的脸庞,好半天才斥责道,“冰天雪地的亏你也睡得着,也不怕冻成冰棍。”脱下墨色披风,慢慢为小兵盖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汉明威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千万人。
雪地反射一片清冷的光,足以把房间照亮。汉明威还是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灯,昏黄的光芒照在他刚毅的脸上,分不清思绪。灯光微微闪了一下,将军眸光一冷,极快地抽出佩剑……
“叮”“别动”佩剑落地的响动混合一人清冽的声音,迫人心魄。
片刻之后,将军拔剑的手缓缓放下,如鹰般的锐眼闪过一丝惊诧。就算是天皇老子,当被人无声无息扼住喉咙的时候也会惊诧,莫说他只是一名凡世的将军了。
“阁下意欲如何?”汉明威神色如常,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对于一名征战半生的将军,他非常懂得如何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
身后人一言不发,反倒是朦胧灯光中走出来的另一人笑道,“将军敏察,我等佩服!”
“半夜出现在别人府邸,杀人夺物于无形之间。你们的好手段,才叫人佩服。”汉明威缓缓抬眸,眸光所到之处,又是倏然一惊,敢情摸进他府里行不轨之事就是这个毛头小子?平日里什么风浪没见过,没想到今晚阴沟里翻船,折了一世英名。瞪着眼前笑得一脸坦然的青年,“回答我的问题。”
大将极具威严的喝声一派凛然,令人不敢逼视。后面钳住他的人此时居然放开了他,走到青年旁边。两人身高相若,一色的束腰黑衣,生生营造出一片祥和诙谐之气。汉明威嘴角一抖,原来一招便制住他的还是个毛头小子,让本将说什么好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那个什么。
“我到外边等你。”清冽的声音响起,转瞬间,人已到门外。“嘭”一声门关紧了。
还是一如既往没有耐性,看来得速战速决才行。青年脸上笑容未改,一副翩翩君子的摸样,“我俩在城中徘徊三日,打扰将军实属无奈。”
进了回邺城,才真正体会到何谓战士军前百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悲哀。
“三天?可曾得到些许消息。”将军双目如电,脸色阴沉。
“不曾,因此来请将军解惑。”男子不卑不亢,目光含点点星光,和身经百战的名将对视,依旧从容,平静。
“本将不需要为尔等鼠辈答疑解惑。”将军“嚯”地站起来,紧绷的脸上,一道狭长的伤疤尤为狰狞,“大丈夫威武不能屈,本将今日也当效仿古人。既然落到你们手中,该杀该剐悉听尊便!”语气坚决不可置疑,微弱的灯光晃了晃,没有熄灭。
“将军严重了。”僵持不过一刻钟,青年嘴角翘起,竟轻轻笑了笑。微抬眼角,笑容顿停,青年如玉的面容泛起冷霜,“我为腾龙而来,竟成鼠辈。是回邺城容不得汉人,还是将军心无故土?将军可曾想过,回邺城本是腾龙疆土,却因何沦为他族掌中物?将军一片铁血丹心,到底是为了哪个大义?将军可还知道,山河的留存,百姓的生死对一城之将而言责无旁贷。”
“放肆”一声声质问如同当头棒喝,敲得他一阵眩晕。将军的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连呼吸都艰难。他说,我为腾龙而来,竟成鼠辈。是回邺城容不得汉人,还是将军心无故土?是啊,他从来都是腾龙子民,他未曾忘记自己是个汉人,从城破之日起,他便一直在后悔,为何不殉国?如果殉国,何必面对这难堪的罪责;如果殉国,他汉明威一生磊落,也不会落得个晚节不保的境地;如果殉国?……呵,可是他偏偏降了,这黑色的耻辱让他就算生死,也无颜见列祖列宗,何况一生为国为民的元帅呢!喉中涌起一股腥甜,硬生生把它压下去。一代大将,此时此刻,脆弱得好似阵风都能吹倒。
北风呼啸,夹着飞雪,撞得窗纸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既然代表腾龙,当有出使文书。”
“没有”青年答得理直气壮。
“没有?那你凭什么代表腾龙?”将军大怒。
青年怪异地瞥了将军一眼,疑惑道,“难道我堂堂都尉的官职还不足以代表我朝?”
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威严的将军连连冷笑,问题不是这个好不好!
“晚辈不是来质问将军的,将军可记得前朝儒将步益阳?”青年说着似是忆起什么,神色高深莫测。肃穆的学堂里,面对夫子的问话,有人一问三不知仍面无愧色,把德高望重的夫子气得够呛。现在那个谁,正靠在树上吹着冷风吧。
汉明威原本心潮澎湃,悲怒交加,听到青年问话,却连答都不愿答,冷着脸扭开头。
青年不以为意,自顾自道,“前朝背德,锦西顺应天命,起兵夺权。步益阳年少有为,镇守潼关,锦西军围城三载久攻不下。一谋士献策,行离间之计终得兵临城下,步益阳誓死不降……将军可知步益阳最后为何降了?”青年看着将军的目光灼灼,似有所期盼。
步益阳可谓万古流芳,声名雀跃。可悲的是当时的世人无法理解他,把他当卖国贼一般人物。谁知城破之日,步益阳殉城,只留下一篇《清风赋》,占了人间无数风骨。
“……一人荣辱若得换取一城安康,固吾所愿!”青年缓缓吟道,语调慷慨悲壮,吟的便是那篇脍炙人口的《清风赋》。
八尺昂扬的将军神情落寞,眉宇间一片愁云惨淡。
儒雅俊美的青年敛起笑容,唇角泛出丝丝苦涩,“幼时说起汉明威,义父总说此人铁骨铮铮,爱民如子,当年步益阳也不过如此。如今回邺城不战而败,其中必有隐情。晚辈相信将军并非卖国求荣之辈,烦劳将军据实相告。”
十几年前,他还是一名守城的小卒。浑身一股初出牛犊不怕虎的傻气,上斗皇亲贵族下揪土匪流氓,真把自己当青天了。又不是遇到贵人,小命都不知道丢了几遭。犹记得那人经常取笑他,“唷唷,果真是步元帅再生,不畏强权,百姓可有福了。”当时的天子脚下,一提起步益阳,人人自危。且不说步益阳乃前朝重将,折了本朝多少悍将强兵。就说这个人声名实在狼藉,做缩头乌龟就做呗,临死前还写了篇劳什子《清风赋》,企图挽回名声。偏偏那个大贵人还把他当成宝,天天挂在嘴边,害得自己一段时间好不舒坦。几年之后,听说当朝阁老方重行携护国大将军贺兰玉上书为步益阳正名,花丞相附议,天子诰令天下。当年潼关一战才大白于天下,步益阳也从奸贼转为忠臣良将。可叹世间还是愚人多得多。
如今这青年提起此事,难道他……将军思虑万千,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平了心,静了气,将军侧目问,“你究竟是何人?”
“我的汉叔耶,您到现在还未认出小侄么?”俊美谦和的青年忽然垂下头,颓然道,“说什么等我长大了带我出来见识见识,敢情都是哄小孩的。”
正气凛然的将军顿时手足无措,好半响才哑着声试探地问,“……未,未雪,真的是你?长这么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啊。”
未雪无奈,“亭亭玉立那是形容女子的。”
“是嘛,你也知道你汉叔没念过什么书。”将军干笑着摸摸头,忽而板起脸,不悦道,“混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做戏了?绕那么大圈子是在存心戏弄你叔叔我吧!”
“晚辈怎敢?”未雪敛眉,拉着将军坐下,“未雪刚到回邺城时,还不知道是您坐镇呢。回邺城依山而建,是有名的石头城,这么容易就被攻下
本身就是件稀罕事。您这么多年来音讯全无,我实在吃不准您是不是故人。”
将军血丝密布的虎目飘渺悠远,忆起往事也只能无声谓叹,“世事无常,汉明威护卫不周导致元帅阵前冤死,再无面目见花相。”
“义父身死之后,余下众兄弟飘零天涯。汉叔啊,怎么就不明白,师父他从未怪罪你们,他一直在盼叔伯们回去。”师父总是感叹福泽太浅,注定一生孤苦。幼年丧父,少年丧母,青年丧偶,连带着连朋友也给失去了。
将军坚毅的脸线渐渐散开,终于露出哀戚的神色,他捂着脸闷闷道,“我知道,鲁二哥他们也离开了……”
“霄汉大伯是早失踪了,鲁二伯四个人护送灵柩回京后就不知去向了。义父结义的七兄弟从此各自天涯,渺无讯息。”生离死别,折了西湖多
少春柳,害了离人多少断肠泪。未雪怎么会不明白这种感受,白天若无其事安之若素,夜晚伴着更声一次次地回忆,只把多少年前的芝麻绿豆小事想得滚瓜烂熟。
“嘎”一声,门被踹开,惊醒了犹在伤情的将军与青年。
寒着脸的黑衣男子靠在门框上,盯着未雪淡淡道,“我想知道,还要我等多久。”问个事需要多久?纵是内功深厚如他,也快要冻成雪块。
门内的两个人也明白此时非是叙旧的时候,未雪歉然道,“要不,你留在屋里,外边实在冷。”
男子一言不发,扭头往外走。
未雪看着男子离开的方向,汉明威看着他,“外面天寒地冻的,何不叫你朋友进来等候。”
“啊”未雪回过脸,笑着道,“他那人行事作风与常人不同。”
将军颇有感慨道,“本将活了这一把年纪,第一次看到有人怪到这种地步,暖烘烘的屋子不待,偏偏要去受寒受冻。”
“咳咳”未雪一阵干咳,赶忙道,“汉叔莫说笑了,正事要紧。”
汉明威暗叹了一声,眸光渐渐转冷,“未雪听我一句劝,还是回去吧,安安乐乐过完一生,也算全了元帅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