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开口和那个软禁自己的疯子说一个字了。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让事情恶化到这个地步，只是自从那天闭上了嘴之后，他就仿佛被莫名的力量牵引着的，再也无法正常地和对方说话了。
    平静的湖水一旦被扰乱，涟漪就会一个接着一个蔓延开去，化为一池的狼狈。
    “呐，相模，说些什么吧。很寂寞哦。”
    这几天浅田都缠在自己身边，像被父母抛弃的可怜小孩一样哀求他开口说话。每当看到这家伙落寞的表情时，除了不由自主地感到痛心的同时，他也体味到报复的快感。
    由于自己不说话，于是攻就像填补两人份的空白似的，总是在做爱之后，抱着他在床上喋喋不休地诉说往事。那段对他来说明明黑暗扭曲得不堪回首的过去在浅田心中，却不可思议地美化成温馨的初恋回忆。
    “……一开始我真的很困扰呢。明明我们都是男生，为什么我会对相模产生那种感情呢？我好怕被你鄙视，被你讨厌，但又无法控制想见你的强烈欲望。单单呆在你的身边就让我感到既甜蜜又悲伤。一直盘踞在我心头的父母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无关重要了。只要能看到相模的笑容，我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相模却始终对我很客气，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虽然我早就知道相模是个很怕受伤，不会轻易对别人敞开心扉的人，但看到这个完全占据了自己心房的人始终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我仍然会感到很伤心的啊。
    相模真的很过分呢。唉，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过分的人呢？”
    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又紧紧抱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
    要是真的认为自己不好的话，就不要纠缠着他啊，不要束缚着他，把他困在名为爱的铁笼里面。
    “相模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一个喜欢我的女同学吗？”
    漫天灿烂的五彩烟花，背对而立的少年以及震耳欲聋的轰鸣渐渐浮现在脑海里……
    “现在想想还真是奇妙呢。在我感到最无助的时候，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两个温柔对待自己的人，而我却选择了那个后来只会给我带来伤痛的同性学长。这就叫做自讨苦吃吗？
    啊啊，要是我选择了那个女生的话，我现在或许会很幸福哦。至少她也喜欢我。而且她还是女的呢。交往顺利的话，说不定我和她现在已经开始讨论毕业后结婚的事了。”
    是啊，最后生一大堆孩子，建立这疯子一直渴求不已的幸福家庭。多么羡煞旁人的人生蓝图啊。那就快点去找个喜欢你的女孩子吧。别抱着他这个一点也不柔软水嫩的大男人又吻又亲的了。
    “但是为什么呢？明明这么痛苦，但一想到自己从不知晓这份恋情，我就感到比现在更沉重万倍的心痛。我果然是命中注定要被你苦苦折磨的呢。”
    到底谁折磨谁啊？别搞错了。被刺伤，被害得面临失业危机的可是他啊。
    “是了，相模还记得以前我第一次强迫抚摸你的事吗？”
    于是连那些他深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梦魇也被轻松愉快地硬生生扯出来了。
    “其实那时候我也有点犹豫的。那句‘看了身体之后可能就会幻灭’的话不是胡诌出来的借口而已啦。当时我真的有那么一点点这么觉得的。毕竟自己喜欢上的是一个和自己有着同样生理器官的男人。
    可是真奇怪。在看到相模那里之后，我非但不觉得恶心，还稍稍兴奋起来了。都怪相模当时眼泪汪汪的，看起来实在太可爱了。好想触摸多你一点，但是相模一直哭着说‘不要’、‘不要’的。我看得实在心疼得很，只好作罢了。
    不过其实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和相模赤裸着身体拥抱在一起的春梦呢。早上起来时还发现自己梦遗了。”
    可恶！这变态果然从初中起就是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色小鬼。
    然而除了这些让他气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见鬼美好回忆之外，浅田还说出了一件他始终不知道的事情。
    自从浅田开始用扭曲而疯狂的方式向他强迫求爱之后，几乎摧毁理智的压力使他对这个纤弱少年的态度渐渐改变了，从原来的客气有礼变成厌恶冷淡。
    在某个星期五，浅田跑到他的班级来，硬是把电影票塞到自己的手中。然而他转头就把电影票撕了，在约会当天也没有前去对方擅自决定的碰头地点。奇怪的是，浅田并没有如意料一样的，在星期一就气势汹汹地跑来兴师问罪。
    本以为那家伙终于生气了，并且可能以后再也不会理自己的时候，浅田又在隔天若无其事地跑来纠缠他了。
    而现在从这个早已经不见纤纤美少年身影的当事人口中，他总算搞清楚当时发生什么事了。原来那天浅田一直在碰头的公园等自己，而且当突然下起大雨之后，他因为赌气而没有找地方避雨。就那样一直等到末班车快要开走的时候，他才离开，回家去了。
    加上当时家人都因各种烦心事而不在家中，所以淋雨发烧了的浅田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拖着疲软的身体去看完医生之后，浅田就一直呆在家里养病。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饱受着病痛折磨的自己。难受也好，哭泣也好，都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就算他死了，旁人也只会为少了一个负累而偷笑。
    浅田说那时候各种阴暗的念头缠绕在自己的脑海里，真打算就那样让自己病死算了，让软心肠的楠木从此被内疚苦苦折磨着。这样一来，世界上好歹还是有一个人把他的存在烙印在心中，而那个人还是自己最喜欢的人。
    到现在才知道当时发生了那种事。其实星期二的时候，看来如往常一样来纠缠自己的少年一脸精神不振的病态时，楠木就心生疑窦了。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残忍地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不再理这个给自己带来巨大压力的少年了。
    想到在倾盆大雨之中，当所有人都匆忙地跑去避雨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少年却呆呆地站在雨中，等待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前往赴约的自己，他就不由得感到有点心疼。其实那天他也不过是终日无所事事地在家里上网，看电视而已。
    为什么就不能放下无谓的报复心态顺了少年的意，陪他好好玩一天呢？就算他告诉对方自己早就把票撕了，少年应该也会很乐意再为他买一张的……
    多奇怪，多可笑，多荒谬啊。自己现在似乎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因为对方蛮不讲理的疯狂行径而毫不在乎伤害对方。然而却无法停下来。情绪凌驾在理智之上，爱憎的阴云笼罩了一切逻辑。
    很心痛，却无法转过身来。很迷茫，却无法睁开双眼。
    前面是悬崖峭壁，双脚却被盲目的丝线牵引着，步步向前……
    “唔！”
    强烈的刺激瞬间充斥了口腔。楠木猛地捂住了嘴巴，但下一秒就剧烈地咳起来了。嘴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似的。喉咙干裂难受。视线被不断冒出来的泪水模糊了。
    搞什么啊？好、好辣！辣死了！
    别说说话了，此时他连思考都被紧紧附在舌头上的劲辣占据了。
    这时一杯水突然凑到了他的嘴边。他想也没想就一饮而尽了。一杯接着一杯的冰水咕噜咕噜地滑过喉咙。直至灼人的辛辣总算稍稍退去之后，大脑的齿轮才开始慢慢转动起来了。
    此时他才蓦然发现自己正被浅田搂在怀里。对方那双蒲扇般的温热大手正不断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后背。
    口腔中的火稍微降下去了，心中的怒火却轰的一声燃烧起来。他猛地转过身去，粗暴地一推那厚实的胸膛。圆睁的怒目狠狠瞪着浅田。
    “混蛋！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惊讶地顿了顿后，浅田竟然貌似愉快地笑了。
    “相模终于和我说话了哦。”
    “啊？”
    “因为相模都不理我嘛，所以我就想如果偷偷在意粉里加很多辣……”
    “去死！竟然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
    “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无聊啊。”
    好过分……为什么这个人能这么过分呢？
    不是因为味蕾刺激，而是出于难以言状的委屈不甘，泪水再次把他的视野模糊了。镜片上满是脏兮兮的水渍。即使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仍然只能看到迷茫的世界。
    他抽了抽鼻子，转过身去，重新拿起叉子把辣得入不了口的意粉往嘴里送。干咳声不断，泪水更是决堤似的直往外流。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在用自虐的方式告诉对方，就算吃到喉咙烂掉了，他也不会和对方说话的吗？还是单纯的自我惩罚呢？内心的痛苦无处宣泄，于是就通过身体的疼痛代言吗？
    然而他还吃多少口，桌上的意粉就蓦地被打翻在地了。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冷清的客厅里。碎裂的却不仅仅是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