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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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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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上传来持续不断犹如蚊子叫声般的厌烦啜泣声,像生锈的锯刀一样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八月闷热的晚风轻微得几乎察觉不到地吹动着墨绿色的帆布窗帘。对方的体温覆在自己身上。就连一向很少出汗的楠木此刻也已经汗流浃背。皮肤黏黏的,仿佛涂了一层稀薄的糖浆。
生物准备室沉闷压抑的气息加上刺鼻的汗臭味使他几乎作呕。
然而他不能抗议,不能抱怨,不能逃离。
因为这个正紧紧抱住自己的少年正在哭泣。
他没有义务理会少年的感受,没有责任奉陪少年的任性。
一切只是少年的一厢情愿,所有都只是少年的任性妄为。
于是他就被无形而不合理的枷锁锁住了手脚,犹如一个不甘不愿的奴隶。
在双目无神地盯着对面墙上秒针无趣地在永远无法走出的圆中一步步地走动着的同时,他突然响起了纪伯伦的一首诗。
一切都像指间沙
不要用力
不要试图把握
所有的动作只能加速它的失去
就像我们手指间的沙
沙子们最后都走了
留下我们的手
孤独地停在半空
所有的手都走了
曾经闪光的不是手
留下的也不是手
而是指间沙
“哎呀,楠木啊楠木,你还真是一个厚道的人呢,都已经快要回到家了,还要特意跑回来和我挤空间啊?”
没有理会旁边那个穿着可笑史努比睡衣的大男人的絮絮叨叨,楠木熟练地把一张有点年份的弹簧伸展床拉开,皱了皱眉头后就随之哗的一声铺上了一张带着几点污迹的床单。
“我可是丑话说在头啊。明早你可不要喧宾夺主地给我抢浴室用。”
从塞得乱七八糟的衣柜角落里拿出自己放在那里的纸袋,拿出一套深蓝睡衣后,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去洗澡了”就打算往浴室走去。
然而衣袖被拉住了。
“怎么啦?”
调侃的笑容消去,对方的眼睛深处透着疑惑和担忧。
“发生什么事吗?怎么自踏进门口之后,都没怎么说话呢?”
“……没事。”
犹如从地底传上来的低沉声音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抑郁难受。朋友眼中的担忧之色明显加深了一层。
轻轻松开了自己的衣袖后,本庄用一种自己从没听过的温柔声音对自己说了一句“先去洗澡吧”。
在被温暖的热水冲洗全身的同时,他仍然感到心脏像在打鼓一样砰砰直响。明明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冷静得仿佛失去了所有记忆,一切思绪。
在他搭电车往回走的时候,浅田打电话来了。温柔的语气,欢快的声调,窝心的内容,在在听不出这把令人安心的声音的主人竟然就是那个自私自利,拼命地希望抓住欲求之物,然后又会毫不在乎地毁掉它们的瘦弱少年。
随便以“突然想起还有工作没完成,得赶回去继续加班”为由搪塞过去。对方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理由,还温柔地叮嘱自己不要太辛劳了。只是现在听来,所有的关心,所有的体贴都像纸糊的娃娃,露出看似可爱,实质可怕吓人的笑脸。
单单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就觉得心烦意乱。在对方还想说什么之前,他就唐突地挂了电话。之后那个本来烦人得要命的家伙再也没有打过来了。
不想打扰到他工作什么的吗?这种虚伪的体贴还真可笑。
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到拥挤的卧室来的时候,楠木惊讶地看到本庄竟然拿着自己的手机贴在耳边。一看到他进来了,本庄诺了一声就把手机向自己递来了。
“你的邻居打来的。”
看到自己像看什么洪水怪兽一样直盯着手机,迟迟没有伸手取回,本庄干笑了两声。
“哎呀,怎么啦?吵架了?”
“……没有。”
刚把手机贴到耳边,轻轻喂了一声后,他就听到了一道充满了火药味的声音。
“楠木先生,怎么是那家伙接电话的。”
不想让朋友听到自己和浅田的谈话。
楠木一边含糊地应着一边走出了卧室,朝阳台走去。
“那个啊,我、我刚刚去搬资料了。本庄就坐在我的隔壁,所以他……”
说到这里,楠木蓦地停住了。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握着手机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了。
怎么办?都不知道本庄跟浅田说了什么。要是两人的说法不一的话……
然而庆幸的是浅田并没有马上对此提出疑惑。看来他很走运地在本庄接起电话的瞬间就走进卧室了。
“那个,我还要工作。你、你迟点再打来吧。”
“工作吗?”
浅田的语气显得很诡异,很不寻常。他突然觉得对方的怒气似乎并不单单针对本庄接电话一事。
清凉宜人的晚风拂过颈脖,而他却只感到空气越发沉积抑郁,仿若重回到那间只有一个半平方米左右的小窗的生物准备室里。
“楠木先生,你真的是在工作吗?”
“是啊。我干嘛要骗……”
“但我现在就在你家公司楼下啊。你们有关灯工作的习惯吗?”
大脑蓦地一片空白。在为谎言被揭穿而惊慌失措的同时,他突然感到一种被死死束缚着的窒息感。
为什么要特地跑到他任职的公司去?是单纯地来探班的……还是心存怀疑而来试探的?哈,九成是后者吧。这个本来叫“山崎岚”的家伙就是那样,猜疑心重,占有欲强,并且毫无怜悯之心。那个人永远都是那样,永远都不会改变。
“楠木先生,你到底在哪里?”
“……我今晚要在本庄这里留宿。”
对方的语气越发可怖了。冷冷的声音下是高燃着的怒火。
“为什么?”
“没为什么。”
“……我现在来接你。”
天啊,饶了他吧。
楠木脱力地蹲了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终于把从坐电车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噎在喉咙的话说出口了。
“……浅田,我们分手吧。”
真奇怪,真可笑。明明还没对他们成为恋人一事产生实感,这下子他却竟然谈分手了,甚至有种对不起“分手”二字的感觉。
对方受到的冲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在他轻轻吐出那句话的下一秒,他马上就听到了哐当一声巨大的声响。
手机掉到地上了……还真滑稽。一个可以随便欺凌的玩偶对那家伙来说就这么重要啊?
“楠、楠木先生,你突然在说什么呢?”
咬了咬下唇,楠木把手紧紧捂住心脏快要跳出来的胸口。
“这不是很奇怪吗?看吧,我们都是男的啊。之前我大概脑子发热了,才会答应和你玩什么恋爱游戏的。我本来就是个只喜欢女人的正常人。拜托了,同性恋什么的要承受多大的社会压力啊,而且我还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你要玩禁忌游戏的话就找别的有同样变态性趣的人玩吧。虽然你的性格算不上多好,但是长相还算过得去嘛。所以呢,你大概不乏对象啦。我可没有那种闲情陪……”
“楠木先生!”
说话被唐突地打断了。
想必自己的话很不中听吧。也是呢,好不容易骗到手的玩偶竟然反抗起来了……
“楠木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啊,只是看透了一场骗局,看透了这个粉色幻梦丑陋不堪的真面目。
在心底自嘲地笑了一声后,楠木故作轻松地应了一句“我只是突然清醒过来而已”。
“……楠木先生,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是不会,而不是不想。真像这个人会说出来的话呢。
“我喜欢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多么希望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
不想听那家伙故作深情的恶心话语。那样只会勾起过去混杂着尖锐叫喊和浓厚血腥味的痛苦回忆,只会让他重回炼狱般的可怖噩梦之中罢了。
除了伤痕,就只剩下伤痕。
曾经闪光的不是手,留下来的也不是手。
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后,楠木马上关了机。看着全黑的手机屏幕,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正一步步坠下无底的深渊。
当他回到卧室的时候,令人意外的是那个只要困了,就算在大马路上也能倒头呼呼大睡的爱鸟狂竟然还没睡觉,坐在床沿拿着一本砖头厚的鸟类图鉴在看。
先不听要是在这幢公寓里养鸟的话会被那个有着三层下巴的房东大婶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本庄这个爱鸟成痴的家伙曾经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过一句话。
“小鸟本来就是在天空里飞翔才对啊。”
如果真喜欢某样事物或某个人,如果真心为对方着想,如果确实希望对方能得到幸福,就不该用铁笼困住他,用锁链绑住他,更不应该用爱的名义把他赶上绝路。
“于是呢,你今晚这么反常,莫非和那个邻居小鬼有关?”
迎上对方关怀的目光,他顿时感到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下来了。
他重重地在弹簧床上坐下,长叹了一口气。
“那个啊,我在高中的时候曾有一度被欺负得很惨。”
“咦?校园欺负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