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爱
    她喜欢一个人。
    那个人从她班的窗前经过，经常留下淡淡的薰衣草香。她喜欢看他一闪而过的侧脸和微微被风吹起的刘海，他的眼睛大而亮，仿佛满含着让人融化的温柔。她的成绩并不好，于是每次都乐呵呵地去捡排座次时成绩单上名次靠前的人挑剩下的墙角旮旯，这个地方刚好能看见窗户外的一切，却被厚重的窗帘掩住。她托着腮，用教科书挡着脸，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都痴痴望着期待看见那个让自己心动的影子。
    她看到的窗外不仅是走廊，还有一瓶插在水中的柳枝，嫩绿嫩绿的，每天都换，却每天都有。
    看护这柳枝的是她的同班同学，成绩更不好，沉默寡言，坐在与她正好相对的另一个角落。每次换柳枝他都礼貌地向她微微一笑，然后一言不发，进门走回自己的座位。
    她本着少女情怀写了很多很多的小诗，也读了很多很多的诗词，她遍布书中寻找着最适合他的句子——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还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还是“举觞白眼向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当她思的念的看的都是他时，她知道，她“少女怀春”了。
    这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她的成绩一日不如一日，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稀里糊涂，坐下时心不在焉，排名一跌再跌，直跌到了那养柳枝的同学的后边。于是那同学在又一次排座次时光明正大地抢了她坐了大半年的“宝座”。
    她鼓着气瞪了他很久很久，才看在每天一笑的份上原谅了他。但是令她生气的却来了：他每天都“监督”着她上课走神、下课花痴，当她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的时候他就用笔杆轻轻敲她的桌子，然后咧着嘴没心没肺地笑。窗帘被他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都看不见。士可忍孰不可忍，她站起来伸手“哗”地把窗帘掀了个彻彻底底，顿时阳光刺眼，教室后方亮了一半。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低下头去，不说一句话。
    从此，那个窗帘再没拉上过，甚至连敲桌子的次数也少了。只是在她答不出问题的时候他掩着嘴角轻轻给她提词。
    她仔细地在日记本上地记着每一个节日，无论中国的还是外国的，甚至世界环保日世界禁烟日这类的也记得清清楚楚。每当过一个节日她都开心地在窗户上贴一个醒目的纸条，写上“*****快乐！”话的最后一笔一笔认真画上一个笑脸，还有一个红心。这些纸条他有的时候会看，有的时候不会看，但是每当看的时候他的浓眉总会微微皱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此刻，她的心情便升上了九霄云。
    她一年当中最期待的一个节日，就是情人节。
    在情人节这天，她鼓起勇气写了长达两页的情书，比语文考试上的作文还要认真，还要整齐。她用心地在信纸的四角撒上薰衣草味的香水，满心欢喜地放在鼻子下边嗅了嗅，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看到信时候惊讶的表情。下课铃响的时候，她按捺不住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注视得比以往更全神贯注，这时，同桌的他却红着脸，悄悄把一张纸条传了过来。
    “情人节快乐，放学后。。。”看了一半，他的身影从窗边经过，她急忙抱着信封跑了出去，追上那瘦高的个子，把信封塞到他怀中，一句话也不说满脸通红地掉头飞奔了回来，坐在座位上像是经历了八百米测试。她嘿嘿地神经质般笑个不停，脸红了整整一下午。
    她信中最后一句话是：“今天下午六点，我在**广场咖啡厅等你，一定要来哦O(∩_∩)O~！”
    她写这句话，足足描了八遍。
    她放学后就飞奔回家，连饭都顾不上吃，翻遍柜子找出最漂亮的衣服穿上，又仔细地把头发梳了又梳，还故意戴上一个精心挑选的发卡，望着镜子里不美丽却最神采奕奕的自己，她心花怒放。
    她怀着满心的憧憬，提前到了半个小时，在广场绕来绕去。她不断地演练着自己的台词，乐得合不拢嘴却腿直发抖。她每隔一分钟就要看一遍手表，几乎将硕大的广场走了整整两遍。
    可是，六点，他没有来。。。
    六点半。。。他还是没有来。。。
    六点四十。。。他还没出现。。。。
    七点半。。。人群中依旧没有他的身影。。。
    八点。。
    九点。。。
    十点。。。。
    十一点。。。
    咖啡厅关门了，她呆呆坐在门前的阶梯上，委屈得想哭。
    她努力在他面前创造了那么多的“注意”，他却最后连一次邀请都不想来吗？她在他心中，就连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单恋，为什么这么心酸。。
    第二天早读，她的同桌没来，她却听到了一个消息：他和他昨天打架了，在校门口，打得都见红了。
    她一瞬间怒火中烧，恨不得亲手掐上同桌的脖子，把他碎尸万段！他一定嫉妒了，嫉妒自己给他信，嫉妒愤恨自己对他发过火——一定是的！她是如此的确定，几乎立刻就想动手把他的桌子砸个稀巴烂。
    他在上第二节课时才姗姗来迟，脑袋上缠着渗着血的绷带，面色苍白。他刚拉开凳子，便看到她刀一般的目光，不由得怔在了原地，手上的动作也僵硬起来。
    “你是不是因为我了他那封信？”她狠狠地问。
    他刚要开口，看到窗上还未撕掉的纸条，竟然又闭了嘴。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以为他默认，“哐当”一声站起来，眼角带着泪花大吼道，凳子向后倒去砸到了他的脚，他手一松，书包掉在地上，滑出一封没开口的信封——她的信封。
    她一愣，捡起那信封，情绪难以抑制地把它摔到他的脸上，眼泪夺眶而出：“你这个小心眼的混蛋！你知道不知道我等他等了多久？六个小时！整整六个小时啊！！你是男人吗？！”她撕心裂肺地吼出，从教室夺门而出。
    他神色数变，竟还是怔站在原地。只听窗外传来清脆的一声巨响，是它精心插的柳枝的瓶子被摔碎在了地上。
    砰然，如同心碎的声音。
    他们那之后又回到了从前一般，斜长的对角线，是教室中最遥远的距离。可是再遥远的距离，也比不上心的距离。
    她从那之后却竟再也没了花痴的兴趣。她甚至害怕见到他——她总忍不住有内疚。那窗帘，被她亲手拉得严严实实。
    他继续着沉默寡言，可也再未插过任何一株植物。他甚至很少再绕到这个窗前来，每次见了她，总是把头一低再低，而她，嗤之以鼻。不久之后，他为了高考成绩去了另一个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了喜欢的他牵着貌美如花的校花在校园中散步，她默默地在后方看了很久很久。这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情景，而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年少的粉色幻想像是一朵精美的肥皂泡，漂亮，却受不得轻轻的一戳。她把所有的小诗都烧了个干净，然后抱着那本日记一夜不眠。次天早上走动时，却忽然从日记本中落下一张小小的纸条，正是情人节那天他递给她的：
    “情人节快乐，放学后能一起走吗？我想请你去吃饭。”
    她“嘿嘿”一笑，把那纸条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记忆，好的坏的，都滚开吧。
    高中的时光过得飞快，当你在卷子堆中间探出头来时，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高考。
    她走出教室，对着走廊的窗户向外伸懒腰，斜眼看到隔壁的一个女生红着脸把一封信递到他的手中，心中有些失落，却不自觉笑起来。那女孩腼腆羞涩，竟一如那时候的她。
    放学后，她背着重重的书包出校门，夕阳余光下，她又看到了前方的他。他与一群男生嬉笑打骂，然后路过垃圾桶时随手将一个东西扔了进去。
    她止住了脚步，愣在原地回不过神来。她飞奔两步，跑到垃圾桶旁边向里看：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雪白的未打开的信封。
    她的世界顿然坍塌，强烈的压迫让她喘不过来气来。她后退着，几乎要跌倒。难道说——难道说——
    泪水朦胧时，她面前只留下了一个笑脸，那插上柳枝之后的淡淡的笑脸。“错了！错了！”她再忍不住蹲在原地嚎啕大哭，一万分的委屈，一万分的歉疚，一万分的难过，像洪水浪潮般淹过来，把她淹没得发丝都不剩。她想起他看向窗户上纸条的那一眼，是心疼？是保护？还是忍受！他不言不语承受了所有重量，企图用沉默来维持她那可怜的自尊心，可是她亲手毁了这一段未开始感情，也亲手毁了一颗真诚的心。她后悔了，她知道错了，可是，还能重来吗？
    丢弃的记忆可以找回来，可是丢弃的人呢？
    那些过往的曾经，数到如今竟已是这样凋零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