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下朝仆人们递了个眼色，他们互相望了几眼，很识趣的走开了。
    娍姨皱眉叹气，像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我冷冷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来我房间说吧。”
    “啊……不……府里怕是不合适，一会我……还要去采买楼里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就……不必了。”娍姨吞吞吐吐，说话结结巴巴，欲言又止。
    “真麻烦！给你个选择，要说的话随我来，不说的话请立刻离开。倒数三、二……”
    我正欲把“一”说出来时，娍姨拉住我，拼命点头：“好！随你去便是！”
    府中主簿房间内，我屏退下人关上门窗，坐在椅子上，喝问：“可以了，没人能听到，你说吧！”
    娍姨站在一旁，面色犹豫，下巴中央的黑痣随着嘴唇的翕动而动。我一边慢慢喝茶一边等她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娍姨突然双膝跪地，双目噙满泪水，哀求道：“林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才会……求求你原谅我……”
    我漠然的看着她，无奈的摇头。果然没有猜错，画轴风波全是因她而起。
    “林小姐……对不起……因为娒妲这孩子实在太爱赵将军了，所以我才会潜入赵将军房间偷用信印，画那幅画，写那情书……这些……娒妲都不知情。我怕……我怕这个秘密一直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所以才来找你。你要打要罚我娍姨都认了，你要什么补偿风花楼皆可提供，只希望你不要怪娒妲那孩子，她完全是无辜的……”
    “我从没有怪她的意思，娒妲像我亲姊姊般，我又怎会怪她呢？你起来说话吧，我不习惯别人跪在面前。”看她真诚苦求的模样，就好像是我对她做了什么似的，令人忍不住同情，原先对她的责备与怨恨皆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要你不怪娒妲就好……”娍姨抹了抹泪水，兀自站起身：“想必小姐已经知道娒妲那孩子与赵将军青梅竹马了吧？”
    “嗯，只怕你要说的可不止那么多吧？我洗耳恭听！”
    “娒妲那孩子从小就命苦，没有爹娘，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她养父母是在山上坟地里捡到她的。她从小在家里便被当成童养媳，一应粗活累活脏活都是她在做，所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属于她哥哥的。养父母家里穷却十分娇惯那宝贝亲生儿子，以至于娒妲那哥哥从小就是个地痞胚子，成天不务正业四处鬼混，打架斗殴，还经常欺负娒妲。娒妲一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便会遭到养父母的毒打，下手异常之重，所以她总是旧伤未好新伤又上，不知道她流了多少血泪。幸亏邻居家有个孩子一直陪着她保护她，否则我真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的孩子要如何生存。”
    我黯然垂下头，轻声喃喃道“那个陪着她的孩子，便是赵云？”
    “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也听说了对吧？那时候娒妲就已经把赵云当做唯一的依靠，当养父母发现她和赵云一起玩耍时被揪住耳朵被骂狐狸精勾引男人被打得血肉模糊竟不说一句话也不叫一声。”
    “竟然……这么惨……毫无人性……”心头不禁涌出一阵酸涩之感，一种名叫忿怒的力量使我用力攥紧了拳头。
    “呵呵，这些还算不得什么，更令人咋舌的还在后头。黄巾之乱时常山被屠戮，娒妲的养父母一家全都身亡，若不是赵云顾着娒妲安危拼命把她拉来躲在地窖里，否则便没有现在的娒妲了。两个幸存下来的孩子眼见村里一片荒芜，只好启程去外地求助，但途中他们因故走散分开，从此天各一方，未曾想还有再见的一天。”
    “那……你又是如何遇到娒妲的呢？娒妲又因何流落青楼？”
    “唉……说来话长。娒妲与赵云走散后的情景我并不清楚，只知道过了几年，董卓火烧洛阳，那时我在洛阳也开了个风花楼，提前得知董卓欲火烧洛阳的消息便急忙安排迁居荆州。正是那时候，我遇到被大火烧伤的她，瞧见她坚韧不屈的眼神我心里便十分喜欢，更因直觉发现她好好打扮一番定会是倾国倾城之色，便不惜花重金将她带回治伤，于是她就跟我一起来到荆州的襄阳，在襄阳重开风花楼。我的眼光果然不错，娒妲天生聪慧机敏，也勤奋刻苦，练就一身好琴艺，姿色也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也是因为她，风花楼生意越来越好，我打心里感激她。我知道在青楼生活的人是被看不起的，青楼是男人们发泄快意的地方，何况娒妲那孩子的身世，所以我从不强迫楼里的姑娘一定要陪客的，她们要怎么做随心就好。可娒妲那孩子非常懂事，为了给风花楼多挣些钱，不惜牺牲自己去勾搭一个非常有钱的公子哥……”
    “我一直都明白，她其实是个好姑娘，她把我当亲妹妹看，还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可我实在没想到她居然牺牲这么大……”
    “因为……”娍姨眨了眨眼，又沉闷仰头望着天花板，缓缓道：“不知道为何，赵云忘了她，所以她才会想要回到赵云身边，但是，后来，你却先碰到了赵云。”
    “天哪……怎么会？”我哑然捂住嘴，叫道，面色骇然：“所以，你就想办法让娒妲与赵云在一起？不惜使用卑鄙手段？”娍姨如此一说，好像是我活生生拆散娒妲和赵云似的，分明是娍姨用画轴来……一想到那件事，我怒火燃起，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本欲留下来以后当笑话看的画轴，扔到桌子上，斥道：“又不是被逼无奈，为何如此？拆散两情相悦之人很好玩吗？哪怕你骗我说这一切不是你所为或许我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我知道这是错的，可娒妲心里始终只有赵云一人，所以我才希望你能离开赵云，让娒妲得到幸福得到解脱。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娒妲能拥有自己的意志，希望有人给她幸福。我实在不忍心看她这么一直痛苦下去，没有办法才这么做……伤害了你和赵将军，我实在对不起……”
    “原来如此……你为了她，不惜破坏别人的幸福……害得我与子龙差点闹僵。虽然我能理解你，但我不是圣母，没有理由原谅你的作为。我不会怪娒妲，因为此事与她无关。好了，既然此事真相我已明了，那你就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喉咙哽咽，鼻头发酸，索性深吸口气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给憋回去。
    “林小姐，对不起……”娍姨再次跪地，朝我磕了几个响头。我故意背过身不去看她，我怕自己一忍不住便会原谅她。
    她起身离去后，我才转过去望着她花枝招展的背影，来到门口，目送她走。
    忽然，有一片片白色的东西在眼前飞来舞去，虽然晶莹可爱，但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不耐烦的挥手扫开，但仍旧有片片雪白迎风扑来。我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气包裹全身，冻得我脊背发凉，不停搓手取暖。
    “老天，怎么那么冷……”我再次看了看空中飘着的莫名片片雪白，思索了会才恍然大悟：“哇啊！原来是雪啊！我就说怎么回事呢！今年第一场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