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天下无人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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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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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云眠从无水的手里接过来一碗米饭,正笑嘻嘻地打算饱食一顿,却发现四围的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往紫荆谷的入口处望。云眠奇怪地挪到齐清旁边,问,“怎么了?个个脖子都长得赛过妖怪。”
齐清哼了一声,得意地伸出兰花指戳了云眠的额头道,“你个小道士,孤陋寡闻了吧?是当年七剑五刃四琼花中的郝将军到了。你今次见了真人可是八辈子的福气了。
齐清还没得意完就被云眠一记白眼给噎住。
“哼。师兄看来是不进来也得进来了。”云眠远远地端了饭躲到一株大树后面。
齐清正奇怪呢,只听得谷口一声断吼,“石云盛,你他娘的倒是进不进来?”
辨出那声音正是出自郝连城郝将军之口,齐清不觉一呆。
“啊!”子规突然怪叫了起来,他指着入口处闪电般疾飞而入的一团白影,叫道,“我想起来了,他是石云盛。他是七剑里的雷霆剑石云盛!”
骇张大了眼睛。
所有的人都一阵骚动。
云眠吃吃一笑,朝一脸无奈的云盛叫道,“师兄,不是说不走进来的吗?”
云盛被逼到一处开阔地里,四面八个训练有素的天机营战士把他团团围住。听到云眠躲在角落里喊,云盛气不打一出来,冷哼一声道,“小兔崽子,没看到你师兄我是飞进来的吗?”
云盛看到外面一圈像看怪物一样围着他议论纷纷且激动无比的年轻人不觉得头都炸了。他气吼吼地朝入口处骂道,“郝连城你给我死出来。想看猴戏啊?!”
骚动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围住云盛的八个人缓缓让出一个缺口。
就着玫红的夕阳,云盛看到熟悉的战友那一身熟悉的暗色盔甲。
除下血污的头盔甚至拽掉身上累赘的盔甲,郝连城朝云盛张开臂膀。
“兄弟。欢迎回来。”郝连城说着把浑浊的泪挂在了被泥水涂满的脸上,画下两道麦色的纹路。
云盛皱了皱眉。
最终所有的话语转为一声叹息,彼此撞进昔日战友的胸怀里,发出砰的大响。
“兄弟,又见面了。”
郝连城再也忍不住地紧紧抱住云盛的身体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捶打一边哭诉:
“娘的。你小子走的时候也不打声招呼,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和兄弟们一起在前线拼命。兄弟们死了一批又一批。呜呜。我也不知道我的路会在哪天就突然走到尽头了。可我不甘心啊,呜呜。我不甘心啊。云盛,云盛,我还没再见你一面,我不甘心啊!”
云盛被像小孩子一样哭闹不休的郝连城紧拽了,感觉快被勒得窒息而亡了。
云眠无视了云盛不停向他投来的求救信号,嘻嘻笑了只管看热闹。
“去死啊~”
齐清被突起的一声断吼吓得一屁股坐倒地上。抬眼看中间,只见郝连城已经被云盛震开双臂飞了出去。
四围安静得只剩虫鸣。
云盛哼了一声,瞪向一脸莫名加受伤的郝连城,憋了半晌才拍拍衣服道,“道爷的袍子都被你弄脏了。”
子规闻声噗地脱力跌坐在地上。时常听师兄道,石云盛任侠清狂,唯独一样毛病却不知吓退了多少想要结交他的朋友。
子规抱头苦笑,在心中默祷,“洁癖是种很严重的毛病。但愿这几个月里我们能研究出解药来。”
被这奇异场面吓坏的各门派的新人们各自后退几步,一脸迷茫。
而接下去发生的事只可能用“颠覆”这两个字来概括。
就在众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化解场中的尴尬时,跌在一边的郝连城连滚带爬地凑到盛怒的云盛身边,以极为谄媚的眼神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索出一块白净的手帕邀功一样递给云盛。
云眠极为痛苦地憋着笑,看周围每一张极度虚弱渴求当场晕厥的脸。
云盛犹豫了一下,看看周围似乎气氛僵硬。
大约刚刚是自己过分了吧。
非常不乐意地拎起手帕,云盛仔细检查了半天才点点头道,“哦,谢谢啊。”
“哈哈哈啊~”
云眠再也忍不住地滚到地上大笑起来。
郝连城志得意满地呵呵傻笑起来,听得他手下带来的八个战士头皮发麻。
剩余的人终于慢慢恢复过来,开始附和着笑。
似乎人们都听说过这样一个传闻:郝连城郝将军长年累月地在身边留着一块洁白的手帕。哪怕在最血污最暗涩的地方,那块手帕永远是干干净净,洁白无暇的。
这个传闻没有什么“为什么”可以问。
因为郝将军永远是冲在第一线的。
在混乱的乌黑之中所见到的唯一完整的洁白是如此触目惊心又可喜可怜。
看到那块洁白的人都相对忘言。
而没有看到那块洁白的人只够资格在安逸的地方互相揣测。
少年们很快被那些传奇所感召,忘却了刚刚的尴尬。他们围上前去,向云盛和郝连城致意,并不失时机地打听那些他们只有耳闻而无缘亲身经历的动人心魄。
齐清看看中间那一堆的人头攒动,最终放弃了凑热闹的念头。她凑到看得津津有味的云眠身边,低声道,“你刚刚怎么不说你云盛师兄也来了?”
云眠假装哀怨地看了一眼齐清道,“我说了,你的注意力岂不全在他身上了。”
齐清啐了一口骂道,“就你油嘴滑舌。”
云眠嘻嘻一笑躲开齐清毫不留情拍下的魔掌。
齐清咬住牙一把扯住想要脱逃的云眠问道,“你可告诉我,你们此次到底来了几人?”云眠掰了指头数半天,才道,“哎呀,我算数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数不清楚啦。”
“你去死吧!”齐清气急败坏地把云眠扔开,火道,“哼,以为就你们太虚观人才多吗?我们山庄这几年也是人才辈出。就算你们这次倾巢而出,我们也……”
“齐大姑奶奶,”云眠慢条斯理地整好衣领,打断了齐清的话,道,“你虽然是翎羽山庄的弟子,可我也没对不起你啊。不必拿我们两人的门派开涮吧。你,可搞清楚矛头所指的方向哦。”
齐清打了个颤,闭口不言。
她讨厌这个应该是被她唤作安郎的青梅竹马。
她讨厌这个临阵脱逃的她的新郎
她讨厌他时而无赖时而超脱的态度。
她真的很讨厌盛景安。
他的虚伪只有她知道。
明明是个智者却摆出一副傻瓜样。看着周围的人被他像傻瓜一样耍得团团转,他却露出孩童样天真的笑。
“安郎。”齐清小声地唤了一句,泪便趁着暮色滚落了下来。
云眠很想装着没看见,可惜那泪太动人。他只好上前拭干齐清脸上的泪。
“姑奶奶,你就别渗人了。被你夫君看到,我可有口难辩。”
齐清噗地笑了出来,道,“就是渗你的。”齐清很想说如果你愿意帮我拭泪我就愿意一直流泪下去。不过,她老远地就看到了卫庭,只得略略整了整妆容迎上去。
卫庭看上去很累但很开心。他老远看到妻子粉红的身影,旁边却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太虚道者。卫庭急忙带着武延和武常赶过去。
“相公,我朋友来看我了。”齐清娇笑着扑进卫庭的怀里,一边向卫庭介绍云眠,“他就是盛景安,我以前的青梅竹马,现在的云眠道长。”
饶是云眠自认为脸皮厚比城墙也是红了起来,支吾着答应了一句,“居士万福。”
女人真是不好惹啊。
云眠内心流泪独白。
卫庭呵呵一笑,道,“原来是云眠道长。一介武夫卫庭见过道长了。身后那两个是在下师弟武延和武常。还不快过来给道长见礼。”卫庭呵斥了一下,尽量去忽略武延发光的双眼和武常微微上扬的嘴角。
云眠很是尴尬地道了声不敢,便急忙找了个借口投奔云盛去了。
而云盛那边似乎也出了问题。
云眠一走进那个被围得结结实实的圈子就感受到从云盛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寒气。
沿着云盛冰冷的视线望去,云眠看到的是一个浑身黑衣负手而立的人。问题的关键是那人周围还有一圈剑拔弩张的云麓弟子。
云眠拨开几个直指道云盛面前的法杖,哼了一声道,“人多了热闹,猴多了聒噪。师兄,我们还是离开吧。”
郝连城非常苦恼地瞪了眼云眠,一边拉住云盛的手道,“别走别走。难得见一回,也不必每每如此啊。”
“云盛,你在害怕吗?”云眠非常奇怪地听到对面负手而立的黑衣人淡淡开口,问了一个在云眠看来非常滑稽的问题。
云眠嗤笑一声正打算反驳,却意外地被云盛一把拉住。云眠望了望云盛明显有些发抖的手,不禁骇然。
云眠进白云观很晚。他拜师的那会儿曾经打得轰轰烈烈的那几仗已经是三五年前的事了。妖魔们退进了它们暗色的巢穴里修养生机。而重创的八大门派也不得不开始广招门人,以弥补战事中损失的精英。
云眠是在这个时候进入白云观的。
说起来,太虚门下收人是八大门派中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一个。简单到可以奉上一炉清香,盘发为髻当上道士便算是了。而要说复杂,也可以复杂到登堂入室的弟子屈指可数的地步。
云眠是观主亲口点的入室弟子。不过那个时侯,云眠的师傅包括各位师伯师傅好像都在忙着同一件事情,连面都见不上。担起教导云眠他们任务的就是云盛合籍双修的妻子,云眠他们的大师姐云芹。
云眠第一次见到云盛就是在云芹的屋子里。当时看到师姐屋子里多出来的男人,云眠连嘴巴都合不上。再后来,云眠记得他是被云盛一巴掌打出来的。
那一掌打在云眠肉最多的臀部,痛倒是另一回事了。问题是,这么大个人被打了屁股,虽说后来知道打的人是自家师兄打的原因是自己坏了人家好事,可这也太丢人了。
自此之后,云盛在云眠的眼里就是那不怒自威的存在。
云眠不止一次地想奋起反抗,最后都以缴械投降被云盛压住狠抽了一顿屁股告终。
丫的,这人为什么如此喜欢打别人屁股?!
云眠哀号。
云眠去问云栖,云栖答曰,“那边不是肉多吗?不伤筋骨,但是,很疼。”
娘啊,我要回去……
自此,云盛就成了云眠心目中魔鬼一般的存在。
但,无论怎么说,这个修为高深莫测,行事不拘小节,偶尔还会来点冷笑话的师兄在云眠进入白云观后的所有年月里都从未出现过“颤抖”这种动作。
“那一天我突然明白了很多的事。而最最清楚的一件就是,我不了解的事真的太多了。云盛师兄伤痕累累的身体在以前曾经是我梦境中战神一般的标志。那一天之后,我再没有用钦羡的目光去看他的伤疤。那里的每一道伤都沉痛得不能随意去揭开。”——云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