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暗示是个奇妙的东西，就拿崔婷来说，前一秒在路氏大堂还是头痛欲裂，出了大门下一秒就神清气爽。恒大这次过来的都是年龄相仿的男孩儿女孩儿，平日里混得很熟了，兹要是出了办公室，就开始勾肩搭背没个正形。崔婷其实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但一帮同事还多少碍着点上下级关系，她多数情况下只是看着他们互相调侃，没成为话题的中心点。不过崔婷平日里也没摆架子，不熟悉的以为她是冰山美人，时间久了就发现不过是大女孩一个，有时就也敢把她当话题议论纷纷。
    从路氏出来没走几步，小李子就嘬着牙花子，痞痞得凑了上来：“婷姐，那个许经理认识你啊？”
    崔婷故意装不懂：“认识啊，不就昨天刚见过。”
    小李子贼贼得笑：“嘿嘿……懂了还装不懂……你俩，不会之前有啥过去吧？”
    小咪耳朵尖，本来走在前面，听到八卦，立马退后几步，挤到崔婷身边：“是啊，总监，许经理知道您最喜欢蓝山呢。当初我刚跟你的时候，你还天天要我买。”
    小李子不知道这一层，听小咪这么一说，来了兴致，满脸洋溢着那种“看吧，被我说中了吧”的得意劲儿。
    崔婷斜眼瞧小咪一眼，抬高了语调：“平日里安排给你的工作没见你记得这么清楚。”
    小咪见崔婷似生气了，不敢再造次，紧忙给小李子使眼色。他倒淡定的很，不慌不忙得岔开话题：“哎……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拦到车啊。”脚底下抹油，开溜了。
    留下小咪不管，她靠近也不是，走开也不是。崔婷觉得自己似乎话有些重了，又不忍心，主动开腔：“去前面看看，到底有没有车。”小咪赶紧点头，一边快走一边左右张望了起来。
    瞧着前面几个人窃窃私语的背影，崔婷就知道，肯定又在议论自己。她苦笑，自己和许云亭的这么点不自然，任谁都能一眼就看出肯定有故事。这个世界的男女之间，除了旧情，还能有更复杂更无法启齿的关系么。
    整个上午，许是心里作祟，崔婷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种感觉恍若当年父亲出事的时候，又仿佛她跟着妈妈进路家的时候，“快看，就是她”，“嘘，小点声，别叫她听见了”，“早就觉得他爸不是什么好东西，心眼不善”，“她妈也真够本事的，竟然能嫁进路家”，“还不就是豁出那张脸和那一身皮肉”……崔婷无地自容，却还是攥紧了拳头面色沉静如水得从众人面前走过。
    那些不愿回首的过去，不管崔婷如何得催眠自己，都终无法遗忘。那种感觉，就好像不断得往伤口上洒淡盐水，不是锥心刺骨，但痛楚却长久的弥漫，直到痛得麻木了。然后就又出现更大的刺激，然后又是麻木，直到最后，麻木到自己都不知道是真的不痛，还是只是不知道何为痛。
    “崔总……崔总……”小咪叫了好几声，崔婷才回到现实的世界中。
    “时间差不多了，看完这个店面，我们去吃点东西吧。要不该赶不及回路氏了。”小咪提醒着崔婷下面的安排。
    “好，去吃饭吧。”
    一听说要吃饭了，一众同事立马精神了起来，纷纷拿出手机pad各种查。
    “崔总请客么？”关键时刻，小李子丝毫不怯场。
    “好，今天大家辛苦了，我请客，地方你们选，不过不能太远。”
    “哦也，去吃烤肉吧。”
    “不要，吃寿司。”
    “寿司有什么可吃的，不就是白米饭配海苔，还是去吃火锅吧，附近有一家涮菌的，很有名的。”
    “火锅多没创意，还是寿司好。”
    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为了一顿饭争来争去，这一幕看在崔婷眼里觉得很温馨，若是人生中最大的烦恼就只是吃喝这点事，该有多好。
    等吃完饭回到路氏，离会议开始并没剩下多少时间，崔婷想了想，直接去了会议室。她心里明白，如果想安安静静得度过在路氏的日子，就要小心谨慎，不要出现任何会引人注意的举动，当然这其中就包括开会不要迟到。
    等路鸿带着十几个经销商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崔婷坐在大会议桌的角落里，仔细得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他一晃神，思绪回到从前，崔婷还在路家的日子，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也经常这样坐在写字桌前苦思平面几何，左手握的尺子一头抵在桌子上一头磕在下巴上，右手拿着铅笔比来比去，算计着到底应该在哪儿加一条什么样的辅助线。
    听到脚步声，崔婷忙合上本子，站了起来。路鸿招她过来，一位位的为她介绍。
    “路总好眼光啊，崔总监人长得漂亮，气质更好，一看就是个搞艺术的，哪儿像我们五大三粗的，哈哈。”说话的中年男人发福得一点没客气，挺着个将军肚，手上的大钻戒远远看去就能亮瞎人眼，典型的暴发户。
    路鸿却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是朝秘书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就微笑着坐了下来。
    中年男人不以为意，大概也早就习惯了路鸿这不冷不热寡淡的脾气。众位纷纷落座，灯光暗下。
    此时，崔婷才知道开的是渠道通报会，本来这种事情提交她一份数据分析报告就可以，她搞不清楚路鸿为什么要她来参加，在他身边更是如坐针毡，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耐着性子假装认真得听，却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此时方觉得上午巡店走了半天，脚疼得要死，脚背更是好像抽筋了一般的难受。崔婷小心得四下张望打量，见大家都认真盯着幻灯片投影，再加上灯光挺暗，她心里一盘算，偷偷得将鞋脱了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
    “啊，真舒服啊”，崔婷差点忍不住得要欢呼起来，高跟鞋就是女人的刑具，却还是让女人欲罢不能得越穿越高，纯粹是自己给自己上镣铐，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崔婷正舒服的享受来自双脚解放的畅快淋漓，冷不丁得耳边响起路鸿的低语：“东片区的市场一直开拓的不是很理想，崔总监此次营销的时候可以略微重视一下。”说话间，目光不经意得移向地面，并不看着崔婷，嘴角却挂着戏谑笑意。
    “哦，好，好，我会留意。”崔婷满口应承，脸却绯红，为了一时得舒服，肯定被他看到了，想到这里，她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直到会议结束，路鸿再没有跟她说一句话。虽靠的并不近，但崔婷仍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须后水，当中还隐约掺杂着金盏花的香气。崔婷想起在路家生活过的短短两年光景，现在唯一留恋的就只剩下她窗外的那一圃金盏花，花期时小朵小朵的橙黄点缀于碧绿之间，美得让她觉得所经历的一切磨难都不过是幻觉，只有这可触碰到的小花才是真实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季度的工作安排，崔婷整个人又来了精神，终于快要结束了。几个渠道商简略提了一下想法，路鸿简短总结了几句，接着就是邀请渠道商参加周末公司举办的周年晚会。崔婷心中这才明白，原来还有周年庆啊，那现在就不必多做啰嗦了，中国的商场文化也是酒桌文化，这种会不过是走个过场形式罢了，下多少单做多少计划，几杯酒下肚就谈定了。
    崔婷竖起耳朵等着听路鸿的那句“散会”好开溜，没成想却换来了一句惊天霹雳：“周年晚会崔总监也一起来吧，顺便见见公司的几位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