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沙浅草接天长,路茫茫,几兴亡。  第一百零六章 与君离别意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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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漫漫。
    夜虽长,却终将会过去。
    长夜过后,迎接的,未必是黎明,却是更深的失落,与惆怅。
    自那个月夜拒绝宿迁后的数日,他至始至终都避着我。后来,藉着公务繁忙之名,直接搬到了亚泽王宫里。
    他虽避着我,一切吃穿用度,却依然不时派人送到大论府里,讨我欢心的玫瑰花油,宝云茶等小物儿,也从未断过,和过去一样的周到体贴。
    只不过,见不到他,我的心,却时常开始闷闷的痛。想见他,却不由自主地害怕。或许,不见,才是处理我们这令人神伤的关系的最好办法。
    一个多月过去,天越来越热,我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轻薄。亚泽的夏天,也慢慢的来临了。
    夏季,是亚泽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这个时候,空气中由于含氧量的上升,变得格外的清新。而整个吐蕃的雨季,也从藏南吹来的风中,不知不觉地来临了。
    亚泽夏天夜间的雨,浇去了高原土地上灼烤出的热气,格外的凉爽怡人。
    雨丝,渐渐的密了。
    前几日,蝶衣也搬到了宫里。说是不放心自己的哥哥,要守在他身边照顾他。
    蝶衣,这个蝴蝶仙子临终前托付给宿迁,被称为宿迁妹妹的少女。自从同我们在蝶洞中葬下她的母亲后,宿迁便俨然成了她在这世间仅存的唯一的亲人与依靠。
    这个总是一身白衣的少女,有着足以惊世的美貌。长年躲在山中的生活,却让她看起来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纯净得不染一丝烟火之气。她的美,有时候让我,竟也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起来。
    她这样的身份,对如今地位敏感的宿迁来说,并不适宜外人知晓。其实,并不会有人关心大论府里多添了一口人丁还是十口。那些个府里的奴仆们,更没有人会多问。
    当然,不会有人多问。
    除了顾秋朝和四娘那两个大八卦以外。
    所以对外,还是称她是家里新买回来的侍女。为什么会这样呢?当然是为了堵那两张八卦的大嘴。
    第一次见到蝶衣的时候,顾秋朝手中的羽毛扇‘啪哒’一声掉在地上,嘴巴张成了O型。如果再滴下几滴垂涎的口水的话,绝对就是一幅标准的色狼样。
    还好,我们这山贼三当家还是会顾及自己的形象的。当他紧盯住蝶衣数十秒,直至她水嫩的小脸蛋儿红成了一只漂亮的苹果,并伴着我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清咳声时,顾秋朝终于回过神来。并努力的使自己表现出一幅风度翩翩的英俊公子的样子。
    可惜,顾秋朝之心,路人皆知。以后来他每日数次以各种借口出入大论府,并赖着不走,几乎让我怀疑他根本就打算如府里的云杉般,永远长在了这里为证。
    在顾秋朝以各种借口骚扰着惊得像只小仓鼠般瞪圆着两只无辜大眼的蝶衣期间,四娘却颇为不屑。
    “小妖精。”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蝶衣时唯一的评价。
    在我笑她小心眼儿,见不得美女时,四娘却提醒我道,“妹妹,这小妖精,你说是你和小娘们儿在路边见她死了母亲,卖身葬母。见她可怜,所以买了来,果真么?”
    这个四娘,竟也有细心的时候。
    我点头轻笑,“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四娘却牵过我的手,正色道:“妹妹,你虽聪明,却同小娘们儿一样,都是实心眼儿的呆子。别怪我啰嗦,四娘我见过不少人,那小妖精,一看便非善类。她看人的眼神,总带着股妖气。妹妹需得多加小心。”
    妖气?我的脑海中映出蝶衣那纯净无瑕的双眼。哪里来的妖气?不过,她每次盯着宿迁的眼神,却让我隐隐有些害怕。那眼神,充满着占有与爱恋。那绝对不应该是妹妹看着哥哥时的眼神。
    虽然如此,但一想到她那可怜的身世,我的不快也就很快被压下去了。
    “不过妹妹放心,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一根毫毛。”四娘很义气的拍着胸脯说。
    雷声响过,那连绵的雨丝陡然连成了一道天幕,“哗”的一声,便如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
    这样的雨夜,却有人在大论府外叫门,声音急促如这暴雨一般。
    我忙命人去开门,却见披着雨篷的四娘,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进得屋内。只见她淋得落汤鸡似的,浑身上下都是雨水。
    还不待我帮她脱下雨篷,她便迅速的将雨篷自己脱下,往地上一扔。阿多忙帮她将雨篷拣起来,拿去熨干。
    “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做什?落汤鸡似的。”我掏出怀中的绢子,便要去拭她满脸的水珠,却被她阻住了。
    “小娘们儿明日便要随亚泽王出征,联合‘阿里郎’攻打‘雅不隆咚’,我和我三哥分别被命为前锋与护军大将军,你知道么?”她紧紧地盯住我。
    “什么?”四娘的这个消息让我陡然一惊。
    “这件事情,我也是这几日才被亚泽王通知。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小娘们儿为什么竟没有告诉你?”
    “你说你们要出征,明天什么时候?”
    “明日破晓便出发。”
    “你和小娘们儿到底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搬到宫里,那么大的事情也不通知你一声?还有,蝶衣那小妖精到底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哪里都要跟着他,连出征也不放过?”四娘紧紧地盯住我的眼睛。
    “阿多,命人套车,我要出府。”四娘的消失让我脑海中骤然一阵空白,来不及回答她一连串连珠炮似的问题,我便对着在一旁烘烤四娘雨篷的阿多大声吩咐。
    宿迁要出征,为什么,为什这么大的事情,却一直瞒着我。
    脑中,是一阵纷乱。
    “不必了。”四娘一把抓过阿多手中的雨篷,套在我的身上,“没几个时辰了,骑我的马去吧。”
    她拉过我飞也似的到了大论府门口,便有一个候在门外的小兵牵过四娘的马儿,殷勤地将备好的雨篷递给四娘穿上。
    我左手熟练的将马缰一握,便翻身上马,四娘也在我身后跨上马儿。接过我手里的缰绳,扬起马鞭,便策马急驰起来。
    途中,大雨骤然弱了下来。
    雨丝很细,很绵,像空中飘浮的柳絮。
    一路奔向亚泽王宫,在宫北门口,四娘掏出怀中亚泽王所赐的宫符,便没有人敢阻拦,直接宫门大开的让我们策马奔入。
    径直到了宿迁在宫中暂时住的东面别院。
    两名守在宿迁院门口的两名武士认得四娘,一见她便跪下行礼。却被四娘一脚踢开,将马鞭和我们身上雨篷往被她踢倒的武士怀里一扔,便径自拉着我便闯进了院里。
    宿迁的屋子里,依然烛火通明。
    他的屋前的窗户紧闭着。窗前的烛火,映出了窗内他瘦削挺拔的身影。他坐在书案前,似乎在仔细阅读着什么。一个婀娜的影子走到他身边,似乎正在帮他剪去烛台上的蜡油。
    那个婀娜的影子我认得,不正是蝶衣是谁。
    他们俩的影子,就这样和谐宁静的映在窗纸上。
    这样的画面,让我的心,涩涩的有些发酸。绵绵的雨丝撒着我的身上,竟如细小的尖刺。
    “小娘们儿,快开门。”四娘站在院中,携紧我的手,对着宿迁的窗户大喊一声。
    宿迁这才发现我们,从书案中抬起头来,将窗户‘呼’的推开。
    宿迁的脸,就这样映在了我的眼前。
    一个多月不见,他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着,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望着宿迁瘦削的脸,我的心紧紧一缩,忍不住地心疼起来。
    他疲惫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瞬,陡然亮了起来。不过只是一瞬,他便将目光移到了四娘脸上,“四娘,在宫里,要叫大论官衔。”
    他的眉头皱了皱,起身给我们开门。
    “反正现在又不是在大王身边。老娘叫了你小娘们儿三年,你都没意见,现在发什么牢骚。”
    站在宿迁身边的蝶衣听见四娘对宿迁的称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如雾般浮过,和她的声音一样好听。
    宿迁脸微微一红,有些懊恼的看了蝶衣一眼。
    原来,他们的感情都这样好了。
    我是怎么了,我在吃醋吗?我为什么要吃醋,他们是兄妹,虽然十几年都未见,但依然是有血缘的兄妹。我为什么要吃一对兄妹的醋。
    绵绵的细雨,在这时,静静地停了下来。
    我低下眼帘,便想转身离开。
    四娘的手,却如铁钳一般紧紧地拽住了我,让我如何也挣脱不得。
    “嗨,你现在和我走,他们俩有话要单独说。”
    说完,她忽然将我往宿迁怀里一推,便拉过蝶衣,还不待她反抗,便将她拖走了。
    我被四娘推得一个踉跄,倒在宿迁怀中,刚想挣扎着站起身来,却被他扶住了。
    “惜情姑娘,当心。”
    他连唤我的方式,也疏离了。
    被他扶住的双肩,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稳住身体,他的双手,也迅速离开了我的肩膀。
    “破晓,便要出征?”我终于艰难的开了口。
    “是啊,”宿迁坐回书案边,又仔细研究起了铺在书案上的一幅地图。
    “现在正是季夏*时节,不出一月,便是亚泽小麦与青稞收割的最好时节。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建议亚泽王出兵?”
    “正因为是收割时节,才要出兵。”宿迁终于抬起头来,示意我到书案前,他指着地形图上的雅觉隆道,“雅隆觉采取我亚泽兵民一体制,民便是兵,兵便是民。可惜,却不知我亚泽除此外,还暗中有一支庞大的精兵。雅觉隆掌握此制度之表面,却不知其髓。雅隆觉位于亚泽东部,粮食收割比亚泽早一月,正是现在季夏时节,兵民们都在忙着收割粮食,并不知晓我军将大举前攻的策略。亚泽军同阿里军两面合围,兵贵神速,抓住这个时机,雅隆觉必陷,尽入亚泽囊中。”
    “当然,给阿里三王的好处,也是绝对丰厚的。雅隆觉攻陷后,三分之二的肥美土地,都会划给阿里三王。”
    看来,他早已谋划好了。这些谋划,我们过去也讨论过,为什么现在却这样急。
    我咬了咬下唇,“蝶衣,也和你同去么?”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是。她母亲去世不久,心病未愈,我……”
    “那好吧,你保重。一路小心,我等你回来。”我不待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却在刹那间,狂风忽然大作,乌云布满了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打得窗户啪啪直响。
    宿迁突然一把将我的手臂抓住,“雨又大了,等雨停了,再让四娘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有雨篷。”
    “不行,你身子弱,会生病的。”宿迁抓紧了我的手臂,无论如何也不放开。
    “我刚才同四娘过来时,雨也是这样大的,我没关系。”我执意要走。
    “不行。”宿迁依然死死地抓住我。
    “放开我。”
    “你不走,我就放开。”
    “放开。”我依然倔强道。
    宿迁掰过我面对着他,声音竟是狠狠的,完全不像平日那温柔的他。
    “不行,我说叫你等雨停了再走。”
    “放我走,放我走。”我拼命挣扎,却被他重重一带,便被他一双手臂紧紧圈进了怀里。
    我的身体,还在挣扎,却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
    “情情,”宿迁声音突然柔软了下来,他将我紧紧拥在怀中,将下巴搁在我的脖子上,“情情,不要走,不要走…。。”他梦呓般的在我耳边轻轻说。
    他温柔的声音引得我一个轻颤,身子一软,终于停止了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出征雅隆觉那么大的事情,却一直瞒着我,为什么。”
    宿迁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阵沉默。
    我的心中一阵失望,他却在这时,更加拥紧了我。
    “情情,再给我六个月,六个月内,我一定让亚泽王一统吐蕃。之后,我一定兑现我的承诺,带你回大周,去找你的双亲,去寻,去寻你前世的爱人。”他的声音里,带着苦涩。
    “宿迁。”我的眼眶湿润了。
    原来,他那么急着出兵,就是为了尽快兑现三年前的那个承诺么。
    “情情,等我回来。我已经安排好了,以后大论府里会加派武士,这些武士,都是我亲自训练的精兵,一定会尽心尽力的保护你。”
    “可是,你走得那么急,我真的,真的很担心你。”
    “情情,我再次向你承诺,一月内,必定助亚泽王夺下雅隆觉,毫发无伤的回来。所以,好好的等我回来,好么?我想清楚了,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所以,不论未来怎样,你记住,我是爱着你的,就够了”宿迁看着我的眼睛,目光里透着坚定,过去看着我那温柔的,怜爱的眼神,又回来了。
    “嗯。我会,会等你。”我的声音迷蒙起来,只剩下满腹的柔情充盈于心。
    有泪,忍不住又滑了下来。
    宿迁温柔的吻去我眼中滑下的泪珠,拥紧了我,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生命一般。
    暴雨,在我们的拥抱中,又渐渐的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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