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烟见穆持虽是说笑，但神情间颇多踌躇，想起他们所身处的环境，想是真的糟糕之极。
    她往周围看去，昨夜看的还不是很清楚，今日一看，他们居然已经被桃树包围住了，平时赏心悦目的桃枝此刻却变的分外狰狞起来。一片妖红中连东南西北都有些分辨不清。
    他们已陷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到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穆持脸色一变，身上一袭白衣宛如定在空中。皱眉道：“如果我猜的不错，我们已陷身冷霜城的桃星阵中。此阵主杀，只怕我们的处境已凶多吉少。”
    怀烟也感受到了那无形的重压，不由盯着穆持，问道：“你以前听说过此类阵法吗？”
    穆持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我昨日想了一夜，只依稀记得传说中，上古时天帝曾创出四门阵。四门阵中最诡秘、最恶毒的就属西方桃星阵——此阵由蛊毒和阵法变化而来，据说从未有人能破阵而入。但此阵早已失传，这冷霜教又是如何得来的。”
    怀烟听的此说，不由愕然，心下有些懊悔进来的太轻率了些，此前听范政说这桃花阵法如何的厉害，自己还有些不太相信，以为是怕自己逃走故意夸大，如今看来真有进退不得之感。
    穆持见她这个模样，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道：“如此看来只能蒙着头硬闯看看了。”
    说着，他身形化为一条青影，剑光闪动，向阵中卷去。那散漫的桃枝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清叱，一道剑光骤然亮起。
    剑光才闪，周围那些看去普普通通的树木丛中，忽然暴起了数点黑光，直没入剑光中。顿时那剑光宛如狂龙般炸了开来，凌空一个翻卷，墨浪般滚滚而下，直轰在穆持剑尖之上！
    这一剑沛不可御，宛如一座漆黑山岳压了下来，穆持长剑弯折，真气差点逆流。一时只觉两耳中嗡嗡做响，眼前一片昏黑，竟然目不可视、耳不能听！穆持一声大叫，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倒冲而回。只这一交手，便吃了大亏。
    穆持气冲脑颅，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大叫道“此阵好生厉害!”
    怀烟见穆持受伤，心下惶急，又见那鲜血，腥气扑鼻，立刻有些头晕目眩，忙稳住心神，大叫道“冷霜教主真是个卑鄙小人，用此等阵法来害人，不若直接杀了我们好了！”
    突然，周围的树木全都一暗，空中无声无息地悬起了万朵桃花。那是漆黑的花朵，宛如鬼魂般静寂地悬浮枝头，那煌煌白日忽然变成了暗夜，而这花朵，就是暗夜中的妖魔。花朵簇在枝头，就像是蜷缩在母体中的胚胎一般，不住妖异地扭动着，滴下粘稠的液体。风吹过，淡淡腥香味传来，却如缥缈的虹彩，结成瑰丽的桃花瘴，将两人围在中间。两人脸色不由得剧变。
    穆持是绝顶高手，自然看清楚，那黑花分明是太上异蛊，只一朵便能夺人性命，此时万点高悬，纵然身怀绝世的武功，又如何抵挡？
    那些妖花不动，两人也都不敢移动分毫。飘飘渺渺间，宛如地狱的幽魂般，悬浮在万千枝头之上。原本的湖光山色被妖花的暗光一照，便宛如炼狱景象一般，穆持也是经多见广、心志坚定之辈，此时也不由心下一凛。
    但他绝不敢再出手，饶是如此，怀烟刚才的大喝也已激动了那层层妖花，黑气漂移，群花一齐晃动，一阵难听的嘶哑之声自花中冲出，化成飘飘渺渺的气劲，向两人围击过来。
    穆持脸色一变，双手展开，袍袖飞舞，将怀烟护住。但终是双拳难敌四手，一屡黑气还是拂过了怀烟脸颊，他这才一出手，那些妖花便微微摇动，中间仿佛有什么活物蜷曲腾动，似要裂体而出。而怀烟脸色却瞬间已灰败，软软倒下去。
    穆持手腕微沉，萦身光华明灭不定，面色却更显苍白。他虽然玄功浩淼，却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这幽微霸烈的桃星阵。更何况，他还要护住不会武功的怀烟，又要多分了一分心神。
    是否，他要以生命突破这个奇异霸道的阵法？穆持手中长剑白光闪动，一如他心中不定的波澜。
    突然，一声悠悠的叹息自阵深处响起，一股强绝的力量忽然飞出，千丝万缕般卷住了两人的身子，带着他们向阵深处投去。
    穆持并没有抗拒，也没有惊惶。因为他已知道那声叹息来自何人。也因为，他见到了隐在阴暗影里的眸子。
    他的心头涌起了一丝怅然，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宫变时，心中的感慨。
    相救之情，相知之义，让他永远记住了这双眸子。也记住了这个名字，素心。
    素心也凝视着他，穿透阵法中万点暗翳，她又见到了那个人。虽然易了容，她还是认得这个人，那是天边的月，水中的光，如玉的温存，入骨的相思。月华如水，每一次凝望都是天长地久。连落寞都那么长，用尽岁月都无法收拾。
    于是只留下悠长的叹息：“我本控不住你，你却为什么要故意被擒？”她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去。她怕再多面对他一刻，就会忍不住说出那句永远无法问出的话：或者，你还是念着我的？
    穆持缓缓一揖。无言。搂紧了身边早已昏迷的怀烟。最难消受，却又不得不受。只有无言。
    “想不到你就是冷霜教主。”
    素心目光猝然一盛，投向穆持。
    穆持的目光并没有看她。她知道，这个男子的目光，只有天地才能留的住，而她，只不过是天地间的一抹流云而已。所以她咬住嘴唇，紧紧咬住那点残红。那是昨日的妆，已残。只有齿间咬出的那一缕腥咸，依旧鲜艳如新生之花。
    “你可知道，刚才我若不救你们，你们早已喂了那蛊虫，那丫头不知轻重，你何时也变的如此轻率，你向来不做绝无半点胜算的事的？”
    穆持默然。
    “桃星之阵已经发动，你或者尚有一线离开之可能，但那丫头已中了蛊毒，你现在自顾尚且不暇，万难救这丫头了。”
    穆持打断她：“这个丫头我是一定要救的。”
    素心霍然抬头，怔怔望着他。
    他的目光投向远天，却依旧没有看素心。
    阳光照耀下，他的容貌清婉如水，但眉宇间透出的决断，却是如此坚定，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素心沉默良久，终于幽幽叹息一声：“西去有山名寒久，在山顶最高处，有花名乱红，每年只在早春之时，盛开一夜。当此夜，朗月照耀，露重霜微，唯有此花方能做解药之引。今夜月出，正是乱红花盛开之时。”
    穆持微微一揖，“请好好照顾她，她是姬家后人。”说完西行而去。他忽然之间，又有些怅然。
    素心怔怔看着穆持渐行渐远，手中的银簪两折，无论妆颜多新多明媚，若无人赏便已残。这无比鲜艳的新妆，却又有谁能看？他如今竟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那是苍苍茫茫的寂寞，又有谁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