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捌卷、关东篇(下) 第八章、矛盾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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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她自己亲身体验过的恶作剧手段不是只有水桶这招而已,其它还有许多;诸如课本和作业本被撕毁,室内与室外鞋被割破、丢掉或是被藏起来,抽屉被偷塞麻雀、青蛙、金鱼、蚯蚓或蜘蛛蟑螂等小东西,有时候是活的、有时候是尸体,桌面被刻满不堪入目的字眼,椅子被涂上透明的强力胶、甚至整套课桌椅被搬去垃圾场等等——族繁不及备战。认真说起来,都只是霸凌行为的基本款罢了。
这些恶作剧几乎都和她本身没有直接关联,因为没有人能对她本身恶作剧成功。看在正常人眼里,「小守」似乎拥有一种奇妙的能力——在被恶整成功之前,就先行避开了。有些同学试着想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剪坏她的长发,不过没有一次达阵。
而这种怪异的现象,只是更增加她和周遭人的距离;被同龄人猜疑、被厌恶。
时间愈久,被恶整的经验也愈累积愈丰富,「小守」也渐渐学乖了;无论走到哪里、就随身携带着家当到哪里。当时,经常能目击到她背着书包、提着装有室内鞋和便当盒的袋子,走在校舍走廊上的画面。她那头不知何故留得超过腰际的黑发,使她看起来更像一枚飘来飘去的女鬼幽魂。上体育课时,她也是先把自己的东西藏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才前往上课地点。因为她的体育服也曾经被剪破、被乱画或者被丢掉过。
这就是黑河守过去的学校生活——只是冰山一角。关于这些往昔,她从未告诉过三船夫妻和黑泽先生。他们只晓得她过得不太好,但不知道详情。
一开始,年纪还小的「小守」觉得委屈和莫名其妙、还会伤心大哭——责问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责问别人为什么要欺负自己。
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必须受到这种待遇。
——因为太弱了。
因为是弱者。
弱者会被强者欺压,这就是世界的真理。即便对方不强,但联合几个不强的个体起来,也能仗势凌人。
因为她没有亲生父亲、母亲又不在身边,没有要好的同伴、没有靠山、形单影只,所以被当作欺负的目标。
起初,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几乎要屈服在那些没来由的强烈恶意之下;意志和精神几乎死去。
不过后来,在某次的契机、卯起来对欺负自己的同学发飙之后,伤了同学的她被学校的保健室老师带去医院诊断精神状况,又转到社福机构、最后被移送到三船拳馆——交到了三船夫妻和管理人黑泽手上。因为当时的「小守」是个连专家都搞不定的叛逆孩子、罹患严重的心病,对谁都报以张牙舞爪之姿,不肯靠近别人、更不让人接近。而三船枫是一名已退休的资深医师,不仅擅长外科领域、也对心理谘商辅导颣的诊疗颇有心得,拥有与各种病患周旋应对的丰富经验。
大婶发挥出无以伦比的耐心与爱心,竭尽全力教导和感化这个还没享受过人生、却憎恨着世界的孩子。曾经失去过孩子的三船枫把黑河守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视她如己出。
自此,开启了她变强的道路。
「小守」努力地振作、磨练自己,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修身养性——强到足以只身抵抗外在所有打击。
雕虫小技。经过严格锻炼的她一点都不在乎身边的东西被毁坏,那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身外之物罢了。只不过,没有课本和作业本,会妨碍到看书学习;而且,她也没有多余的闲钱能一直添购被丢弃或损坏的必须品、更懒得一个个去抓凶手,只好用消极却最有效的方法避免物品一直被消耗掉。
一般而言,老师们都是视而不见的;这间国中的程度本来就不高,学生的素质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心肠好一点的老师,会严厉谴责做出这种行为的学生;有些善良的老师也会表示她能把东西摆在教职员办公室,但是「小守」都拒绝了。除了是不相信大部分的大人以外,更是不希望连累到已经少得可怜的好人。因为那些替她说话的老师们,得到的代价是停放在校园内的车子轮胎被戳破、烤漆被刮掉,并且被列为恶作剧的目标;没有交通工具的老师,会被用其它方法恶整。另一方面,少数愿意替她出头的同学,也会碰上倒霉事。
意图帮助她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因此,只能自己想办法帮自己了。
与其因着自己而使什么人受到伤害,倒不如让自己化为厉鬼去对抗厉鬼、还要来得轻松。
当时,刀子的确是拿在她自己手上;不过,最后却是弄伤她自己。
黑河不自觉用指腹抹过自己的左眼下方。
不是她故意弄伤自己、更不是任何人伤到她。除了真正的强者,没有人伤得了她。
是她不小心弄伤自己的。这只是意外。
这条微不足道的小伤口。却一直留存到她长大成人。
「小守」本来想把刀尖捅到哪个恶作剧的同学脸上,出手的路线却偏移了——薄薄的刀片直直砸在坚硬的柏油地面,然后折断、弹飞起来,划到自己的左眼下方处——疤痕所在的位置。
假如再差个几公分,刀片就会刺进眼珠子吧。因为那时候的她、双眼因气愤而瞪得比铜铃还大。
至于为什么刀子会是碰到地面、而非墙面或者任何地方?因为当时她正使出无差别格斗技巧、把目标物压制在脚下。
「小守」用来保护自己的第二个方法,就是努力锻炼自己这副先天养分不足的身躯;直练到有办法应付各式各样攻击的程度。
她看不见自己当时的眼神和表情,不过经由对方那副魂飞魄散、甚至吓到痛哭流涕兼「失禁」的反应……可想而知大概是相当恐怖吧。
左眼下方传来轻微的疼痛,液体沿着颊面流下。
对方可能以为自己会死;她也以为自己会真的杀了对方。
直到多年后的现在,黑河守自己还能深刻感觉到——内心是如何充斥着憎恶、愤怒与仇恨等种种情绪;整个人被浓烈的杀意填满。满到溢出来、影响到周遭的人事物
眼前被「恶意」完全遮挡,看不见任何景物。
她想自己掌管「忍耐」和「理智」的那几条神经大概都断了;就在校内、众目睽睽之中——四处「追杀」着同班同学。
倘若访问曾经和她同班过的学生们,肯定没有一个敢回想当时的情景。
非到紧要关头,她不会让自己抓狂到失控的地步。当本能凌驾于理性时,会失去最低限度的判断力、容易发生危险和意外。
除了惊悚,还是惊悚。
虽然她自己并不觉得怎么样。她已经习惯被以恐惧的眼神看待。
依稀记得是从那次以后,「小守」就被周遭同学唤作「夜叉」;并且再也没人敢欺负她。不管是校内或者校外最坏的小混混都吃过她给的苦头、不敢前来招惹。
就最后的效果来说,还算是挺满意的。
「——阿守,妳怎么啦?在发什么呆呢?」
黑河摇摇头,问了一句「请问有佛坛或神坛之类的摆设吗?」。
「啊?顶楼是有个小小的佛坛……妳要做什么?」
龙崎堇领着她走上最顶楼。
「喏,就是这里了。」
大婶望着年轻女子缓步走向佛坛,将背包从肩上拿下——然后,跪下双膝、朝佛坛深深一拜。长发散落在身侧。
希望能藉此动作,平抚内心的焦躁、冲淡过去的负面回忆,
以及——保佑所有她珍视的人事物。
虽然先动手的那方确实不可原谅,不过以更激烈手段反击的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算如此,仍然希望能尽自己的棉薄之力,保护所重视的一切。
龙崎堇站在后方,视线范围从她那双明显戴着负重物的脚踝扩展到全身。一语不发。
作完简单的膜拜以及祷告后,黑河守跟随龙崎堇来到一间空房门口。
「好险我们有多余的客房。对了,我儿子和媳妇、就是樱乃的父母暂时都不在家,所以妳不必担心要应付我以外的大人,不要拘束啊。」龙崎堇走出房间,「我去瞧瞧樱乃把晚餐准备得如何,妳就先休息一下吧。」
黑河守将行李袋和背包都搁在地上,然后站着一会儿、环顾房内几圈。
这是一间采西式格局装潢的房间。窗前摆着一张多功能书桌,墙边摆着一张单人大小的弹簧床,床的旁边是一张单人沙发,面对沙发的墙壁前方放着一台体积纤薄的液晶电视。
无论怎么随便检视,都算是一间别致的房间。并且清扫得一尘不染。
从小到大,黑河守一直都是睡在和式卧房里;每晚就寝前和起床后、都必须铺被子和迭被子、固定清扫榻榻米。偶尔不必这么做是还挺轻松的。不过,总觉得似乎少了什么,有点不太习惯。
这里是市区,住宅四周顶多种些少量的花花草草、摆些美化环境用的景观盆栽就不错了,不可能会生长着什么竹林或树林。
真想念木下家后院那片小小的竹林。
黑河坐在床沿,取出自己的黑壳银纹手机和黑猫钥匙圈。
尽管这只黑猫和「十六夜」一样、浑身乌漆抹黑,但是当然可爱多了;两只眼珠子又大又圆,十分讨喜。尤其这又是白石少年送给她的东西。
只要拿着这个,彷佛就能感觉到他在旁边似的。
其实她可以不必特别去拜访里村医师,直接回大阪也无所谓。依黑泽先生那么「纤细」的个性,不可能没注意到「回礼」这项重点。
然而,和拳馆没关系。只是她本身想去找人家道谢。毕竟,要不是对方刚好在场,白石少年可能无法受到那么精密的缝合治疗。虽然三船枫一样能做这件事,但是搞不好不会像被尊称为「缝合高手」里村医师的手艺那么出色。大婶的眼界高、格局广,关注的地方向来是「整体」,而非小细节。
要是没打算去拜访里村医师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大阪了。
她思念他们,更想看看他是否安好。
而且,好像也该是时候回去三船拳馆、让那些挂念自己的大叔和大婶瞧瞧自己。她已经逃避够久了。
尽管这种念头在脑里频频打转,却又不太愿意接受……没有行动的意愿。
不是很矛盾吗。
想,却又不想。
因为担心她在四天宝寺中学里反而会过得太神经紧绷,西丁霍吉校长还特准她多放几天假,幸亏有好心的岩井太太愿意支持她的空缺。不晓得董事会会不会有意见。黑河不希望校长先生因为自己的关系被上级为难。
但是,现在还不想立刻回去。刚好可以利用这段多出来的时间。想再给自己多点时间厘清思绪。
自己对他们究竟抱着怎样的看法,想趁这段时间再好好思考。
黑河守眼睛盯着黑猫钥匙圈,从背包里摸出一颗糖果,剥开包装纸、把里面那颗吃多了不仅会蛀牙更可能会得糖尿病的东西丢进嘴里。
甜的东西能让她的心情稍微舒服一点。
从门的位置隐约传来细碎的响音。黑河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