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休钟声响起之时，都没再见着某部长的身影；大概可能是因为考试的缘故，懒得东奔西跑、想保留一点脑力和气力。也罢，倘若要真见了他，她也不晓得能以怎样的表情和态度去应对。她只想挖个大洞把自己深深地掩埋起来，最好能永不见天日。
    这天中午，黑河守破天荒没和网球部校队瞎混在一起，而是被才刚认识不久、没讲过几句话、称不上熟稔的女导师丰臣秀子抢先好几步，被拖着在大街上东走西逛。贴着散热贴冷敷一个上午，前额的红肿几乎全数消退，就算撕掉了也看不出异样。
    「哇——黑河小姐，妳看看这间精品店，装饰得好漂亮！看起来好可爱好棒哦！还有那间少淑女服饰专卖店！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随便。」某女眼神极度黯淡，完全失去光采。
    虽然丰臣秀子表示过自己不会搞笑，不过其实个性挺活泼、喜欢笑也爱讲话，挺自来熟……
    无论是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绝对和黑河守是属于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
    站在从来不曾进入过、连在外头也不曾伫足停留过的精品店里，黑河看了看视线所能及的女性们莫不对着陈列在架上、琳琅满目的饰物东挑西拣，时不时头靠着头咬耳朵，每张妆点过后的脸蛋都挂着兴高采烈的笑容。有几名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拿着几条还是几串亮晶晶的东西，挤到柜台去，然后从造型可爱的小包里掏出钱来。
    为什么女人普遍会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在她的认知里，有些动物好像也挺爱收集这样的物品，像是最普遍的、大家都知道的乌鸦……不过，乌鸦可是鸟类中最进化的鸟，智商很高、非常聪明。就是叫声难听粗哑了些而已。
    虽然她自己是从头黑到脚的打扮，但是却对亮晶晶的东西毫无兴趣。此外，像是夜晚的飞蛾和小虫也很喜欢靠近明亮的地方；最后扑进火焰中、自寻死路……
    站在装潢精致美观的商店内，某女毫无情调地胡思乱想一番。
    黑河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条貌似要价不斐的项链、稍微举高。在日光灯的照耀下，项链悬空着轻轻转动、发出七彩璀璨的光芒。最后，把它摆了回去，走到靠近门口的墙边，开始放空脑袋。
    她开始想念之前和某部长去运动用品店换网线的过往；尽管还没过多久。黑河稍稍转头看着倒映在墙上一面镜子中的自己——一张素颜，皮肤不是很黑，眉毛不如画过或纹过的那般浓密均匀、有点稀疏；眼睛不算很大、眼睫毛不长，眼尾微微上翘；双颊积了点肉、稍稍泛起自然的粉红。整体而言还算可以，还是张五官正常的人脸、该有的无一不缺；起码走在路上不怕吓到人。但是定睛一瞧，仍然能发现有些斑点与红点等小瑕疵——平常不注重保养的结果。
    ……浏海好像有点太长了，偶尔会刺到眼球。黑河照着镜子，举起手拨开覆盖在额头的前发。还是干脆留长，然后全部绑起来算了……可是露出整张脸的话，会没有安全感……她留意到现场的女性们或多或少会烫染头发；有些只烫了发尾，有些则是技巧性的挑染。
    此时此刻，黑河守觉得自己彷佛是只不小心误闯入异世界的变种生物。空气中充满了陌生的胭脂馨香的味道，颜色布置以浅而柔和的粉色系为主；每名进来闲逛购物的女性顾客都在用异样的目光观赏着这名一身浑黑、显然与当下环境十二万分不搭轧的外来者。
    她不属于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也不会接受她
    「黑河小姐，妳看妳看！这个好漂亮！还有这个！妳想不想要？我们可以戴一对唷！」丰臣秀子捧着不晓得要装饰在什么地方的首饰跑到她面前，雀跃得像个国高中年纪的小女生。
    黑河没吭气，只一径凝视住女人手中的那些闪亮亮饰品。
    ×
    『小守，妳看看这些，全都是妈妈的收藏品喔！妈妈最喜欢、最珍爱这些首饰了。』
    因为，这些都是妳的亲生爸爸给妈妈的哦。
    『以后，这些都会给妳。等妳找到喜欢的对象，妈妈会把这些都给妳当嫁妆。』
    『「嫁妆」？』小女孩趴在女人腿上，仰起圆滚滚的小脸。『那是什么？可以吃吗？』
    『傻孩子，那不能吃啦。』女人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质地柔软的黑色直发。『「嫁妆」就是当妳要嫁给喜欢的人时，陪嫁过去的东西。』
    小女孩看着摆在母亲的梳妆台上，那些光辉闪亮……也在她一双黑得发亮的瞳孔表面映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芒。
    ×
    炫目、刺眼……
    「黑河小姐、黑河小姐？」女导师伸手在她面前摆动几下。「怎么啦？妳在发呆？不舒服吗？」
    「……没有。」黑河微微瞇起双眸，将脸别开。
    丰臣秀子端详了对方一会儿。「啊！还是说，」她用笃定的语气猜道：「妳饿了？」
    黑河斜望着对方，面不改色。
    「哎呀！看看我这脑袋，只顾着自己开心、都冷落妳了……」女人还当真用粉拳敲了敲自己的头，小吐粉舌。「走吧！我们现在立刻就去吃午餐！」
    丰臣秀子没等对方答应、直接便拉住她的手，走到精品店外。
    「黑河小姐，妳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都可以唷！」丰臣秀子踩着喀哒喀哒响的有跟凉鞋，没顾对方极度排斥的神态、亲昵地挽住矮了自己几公分的黑衣女的手臂，几乎整个人都倚靠在对方身上。「其实……我现在在减肥啦！所以最近走轻食路线……啊！妳看到前面那家露天咖啡厅了吗？这阵子，那里推出了OL淑女组合套餐，尤其是蔬菜三明治很好吃唷！生菜色拉也很美味、很新鲜！等等还能点优格来吃！」
    ……根本就已经自行决定好要进攻哪里了，询问她意见还有什么狗屁意义？
    实在不想口出秽言……其实并不算，因为她只是在心中腹诽个没完罢了。
    也罢，起码比婆婆妈妈优柔寡断、迟迟决定不了要来得好多。
    黑河斜睨几眼笑容腼腆外加小吐舌头、妆容精致的美丽女人，同时注意到有些雄性路人的眼光正聚集在她身上。
    不管那些眼光是否出于纯粹「欣赏美的事物」的心态、亦或图谋不轨怀有贰心，全被她一一反瞪回去；眼神之凶狠充满了戾气和杀气。于是，几名蠢蠢欲动原本打算上前搭讪的雄性摸了摸鼻子、默默走开。
    「好奇怪唷！平常我走在路上，多少会有男人来问我姓名和联络方式、甚至是住在什么地方之类的……怎么今天一个都没有？」
    望着丰臣秀子一脸天真单纯媲美小少年远山金太郎直逼「呆傻」的可爱笑容，黑河守忽然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和想直接昏倒的冲动。
    「妳……该不会别人问什么，妳就老实回答什么吧？」
    「怎么可能，这点基本的判断力我还是有的啦！」女导师理直气壮地说：「我会告诉他们什么时候能打电话、什么时候不能打，而且我住的公寓有管理员和监视器，陌生人是没办法轻易进门和上楼的唷！」
    唷个屁——！
    黑河一掌按在丰臣秀子所指定的某家露天咖啡厅的一张桌子上，使力使得让金属制的镂空雕花桌面劈啪作响；她额头上那些隐隐浮动的青筋也在劈啪作响。
    「……请妳千万要注意些……下次别随便告诉陌生人，妳所有真正的身家数据。」
    女导师感觉得出对方正怒不可遏，但是却不太能理解对方的怒意由何而来。
    「啊！难道说，」丰臣秀子将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水亮亮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妳是在担心我的安全吗？黑河小姐？」
    被问话的那方瞬间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龇牙裂嘴；像个猛烈烧开的茶壶、发出咕啵咕啵的声响。差点要脱口而出「混帐东西去死！」之类的怒吼。
    「哎呀！瞧瞧我都忘了！」丰臣秀子惊呼一声，拍拍自己的脸蛋。「妳想吃什么，我去帮妳点。」
    「不用，我自己……」
    「妳不要这么客气嘛！毕竟我接下来可能还要麻烦妳很多……」女导师尴尬地笑了笑，又吐出了一截小粉舌。「这点小事就让我来帮妳做吧。妳想吃什么，这里有菜单喔！」
    丰臣秀子将一张面积不小、护贝起来的纸推到她面前，上头印有五花八门的餐点图片、色彩缤纷；不得不佩服真正的摄影师之专业强大、也能把随处可见最普通的火腿蛋三明治拍摄得教人垂涎三尺。
    黑河随意瞄了几眼，全都是属于所谓轻食的种类。其实她并不太懂「轻食」是什么东西，很轻的食物？是什么很轻？明明这些三明治和什么什么堡的看起来就挺重。她的营养管理概念向来是所有学业科目中成绩最差的，只晓得「清淡一点的口味对健康比较好」、「食物吃七八分饱即可」，这些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奈米」常识。
    「怎么样？看到想吃的东西了吗？」
    黑河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随便指了个鲔鱼生菜三明治。
    「不是我要说，这里的鲔鱼真的很好吃，是极品！据说是用黑鲔鱼做的哦！」丰臣秀子雀跃活泼的语气活像是这家咖啡厅的公关部门推销人员。「而且出餐的速度很快，不会等太久的。那妳要喝什么？」
    「……随便，都可以。」哪来这么多黑鲔鱼？现在是黑鲔鱼盛产的季节吗？有好吃成需要趋之若鹜吗？黑鲔鱼真倒霉……算了，反正不干她的事。
    不过，当黑河发现女导师正以贪婪的目光在青草茶和青菜汁以及综合蔬菜汁这些选项之间流连忘返时，她赶紧补上一句：「柳橙汁就好了。」
    并非她讨厌那些养生的东西……好吧，的确是有点无法适应。特别要是没将那些天然饮料提升点甜度的话，肯定是半滴都咽不进口；尤其那种掺有红萝卜味道的东西、实在无法接受；宁可啃生菜也不想喝那些被果汁机统统混打在一起的蔬菜水果，看起来就像一团浆糊；黏黏稠稠的和「呕吐物」没什么两样。
    黑河盯着那些各类蔬果汁的图片，不经意想起了某部长白石藏之介——他老兄竟然去甜品店点什么见鬼的青菜汁，真是太不应景又太恶心，追求养生也该有个限度吧……非常失礼地在心中吐槽。
    不晓得，要是在他大人面前以浆糊和呕吐物、尤其是后者这可怕的名词来形容青菜汁的话，他会产生些怎样的表情和反应？清隽俊朗的颜面会变得多难看又多狰狞？一思及此，黑河就忍不住面露残酷的微笑；活像个虐心大起的斗S。
    丰臣秀子当然不会察觉到对方旺盛的心理活动，以及她用双手遮住脸和嘴巴的举止用意为何。「黑河小姐，妳吃太少了啦！这样就够了吗？看看妳这么瘦，应该要多吃一点才行！我帮妳多点生菜三明治好了，当然费用由我来出。」
    黑河守懒洋洋地翻起眼皮斜睐对方一眼，嗓音无情冷硬。「……不要多管闲事。多点的妳自己吞下去。」
    丰臣秀子微微噘起红唇，拿着点菜单起身。「那我现在就过去柜台那边啰！妳稍等一下。」
    落单的美丽女老师独自走在路上、描绘出一幅花瓣纷飞的凄美光景；随即被几名雄性人类锁定为狩猎目标，并且时不时就被阻挡去路；那画面和「小孩子拿着块磁铁搁在一堆铁砂上方，然后铁砂全被吸引上去」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真是……这些拥有一张美好皮相的家伙，不管是蓝颜还是红颜、全都是麻烦透顶的祸水；真应该统统打包起来用火箭快递送到外层空间去。至于那些财大气粗的什么叉叉集团或圈圈财团的上流阶级有钱人也一样；道貌岸然的社会乱源之一。黑河不想承认自己的确有点愤世嫉俗——然而这些分明就是「愤世嫉俗」的想法，就算想赖也赖不掉。
    至于她自己，应该是毫无杀伤力的穷人兼「黑颜」——被归类于另一种杀伤力之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