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鬼啊？受不了……这些笨蛋。」想来想去，她还是只能用「笨蛋」这词来形容那群人——分明就是观察力强且心思细腻的本性，却总是一个个把自己搞得像不长眼的傻瓜。
    而也正因为如此，性子清冷又警戒性重的她才会不自觉卸下心防，去亲近对方、与被亲近。
    「就是说……真拿他们没办法。」
    白石叹了口气，目光移往正在转动的脚踏车后轮。
    「假如装了火箭筒的话，就能骑车载人了呢。」
    「脚踏车又不比摩托车的体积够份量、不安全，最好是不要双载比较好。瞧瞧那细得好像不堪一击的轮子，不怕我一站上去就立刻爆胎吗？」黑河嘴里含着颗水果糖、讲话口齿不清。
    「拜托，妳哪有那么重。」白石失笑几声，上下打量着她的体型。「看起来。」
    黑河斜瞟对方一眼。「你忘了我的脚上还戴着什么？」
    「啊呃、说的也是……」他今天没背网球袋，书包摆在车子前方的篮里。「妳绑上的铅条重量到底是多少？」
    「反正，你的脚踏车绝对承受不住就是了。我很穷、可没钱赔你一台。它看起来好像很贵。」她依然用四两拨千金的方式打马虎眼过去。
    「也没贵到哪里去……难道妳不想感受一下，两个人共乘同一台脚踏车、一起迎风前进的气氛吗？光是想象就觉得很青春！エクスタシ——」
    她瞪着白石也作出浪速小子曾经作过的疑似「海王子」的姿态，笑个不停。「噗、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的年纪也不小了，哪还需要什么青不青春……」
    「我指的青春不是实际年龄或外表这些方面啊。」当这句话一出口时，他发觉自己被锋利的眼神捅了好几刀、无形的血流如注，「我所说的这种青春的感觉，比较接近一种『心态』和生活方式。不是常常会有人说『愈活愈回去』……」
    「你小子才几岁，不要用那种故作沧桑的语气讲大道理啦！」黑河忍不住掩着嘴喷笑。「……如果我记得没错，那应该不算是称赞或正面的话吧。愈活愈回去明明就有贬损的意味。」因为她也常常这么斥责自己；特别是和这群人混在一起的时候。
    「哎、反正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人应该要常常保持年轻活力的心态，才会觉得活着有意思、这个世界很有意思啊。」
    「认识你们，大概是我这段短短二十出头的人生中最有意思的遭遇。」她想自己在心理层次不晓得比生理年龄衰老了多少倍。愈是和他们在一起，这种感觉就愈深刻。
    「哎？真的吗？」白石扶着脚踏车把手，稍稍把颈子往她伸过去。「那是好的意义还是坏的意义？应该是好的意义吧？对吧？」
    黑河不假思索便直接回：「坏的意义。」
    部长眨眨眼、作出心口中箭的动作。「欸——妳怎么讲这种话？好无情——」
    「好了好了，你别再演了啦！大庭广众下的，很丢脸耶！」黑河压低嗓门斥责对方。「话说，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好像静不下来？好像毛毛躁躁的？」而她也觉得自己好像笑得停不下来。
    「唔？我也不知道。」他放开扶住握把的一手，搔搔后脑。「就是觉得高兴吧？没来由的……不是偶尔会发生这种事吗？突然会觉得忧郁、或突然会感到开心。」
    「……这是什么极端的心情转变啊？这样对身体不好吧我说。」黑河想到了自己的情形；确实对于从中午到下午这段大落大起的心情变化觉得疲乏。虽然跟猫咪玩——被猫咪耍着玩是挺愉快。
    视线停留在她的侧颜和长发，白石想自己的确是有点亢奋过头；并且认为原因应该是出在她身上。
    无论她再如何封闭自己，但是呈现于外的情绪变化却骗不了人。在表露内在心思这件事上，她确实比他遇过的任何人更加坦率；起码她似乎很难掩饰或隐藏自己的情绪。
    只不过，那种时冷时热的态度，教他有些无所适从、捉摸不定。相异于渡边修的另一种扑朔迷离。
    「啊……对了。」黑河舔了舔嘴里那颗糖果，忽然脑中闪过一道光芒。「你还没给我呢、之前午餐的费用。」
    「哦？对对，那我现在——」
    她看了他一会儿，将脸别开。「……算了。」
    「咦？」白石停住从书包里拿取的动作。「『算了』的意思是……」
    「算了就是算了啊。」黑河加快往前行走的速度。
    「什么啊？妳再说清楚一点……」他也加快速度跟上她、与之平行。脚踏车车轮的吱嘎声和炼条运转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响亮。「唔、好像该去上点油了，找时间去保养一下……」
    黑河斜眼瞄向那台浅灰色脚踏车车身。「脚踏车也需要保养？」
    「那是当然的啊！炼条和金属零件生锈的话，会变得很难骑的。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需要保养的。不认真保护的话，东西很快就会坏掉。」白石看着她点头表示同意，接续补述道：「人的身体也是一样啊！而且人体更需要保养。」
    黑河把头转回正面、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暗示，抿着的唇瓣溢出长长的一声「嗯——」。
    「所以，妳该好好保重自己，不要继续在身上制造伤口了。」白石目光移动到应该在她颈边、被夹克衣领挡住的那条白色棉绳；想起自己曾替那条绳子系过结。那个结应该还在吧。「真希望妳这个护身符能够发挥出实际保护的功用。」
    为什么话题又绕回她这边来了？条条大路通罗马……
    黑河没好气地皱起鼻梁。「要是护身符真的能保护人的话，国家那些政府要人达官显贵都只要戴着护身符就好了，不必请一大堆保镳。」
    「嗯、护身符的保护功能好像也不在实际层面，而是另一种……」白石喃喃自语一阵，「妳有骑过脚踏车吗？」
    黑河张开嘴、又闭上；接着发现自己最近似乎挺常做这种像条鱼似的无言反应。
    「没有，没骑过。」
    「咦？没骑过？可是金太郎说妳会骑车、也会开车……」
    「我骑的车又不是脚踏车。」
    「不是脚踏车，那就是摩托车……说的也是。」他又念念有词了一会儿。「不过，通常都是先会脚踏车再学摩托车吧？总是要先打好基础、平衡练习得没问题了后再——」
    「太麻烦了，我直接跳级。」她想也没想地回答。
    「跳级？」白石挑起眉毛。「难不成……」他凑近她，不怀好意地瞇起双眸。「妳『无照驾驶』？」
    黑河猛然扭头面向他、满脸错愕，险些被糖果噎住喉咙。
    「还真的让我猜对了！」网球部部长用力一拍脚踏车握把，部长的管教之血倏然沸腾。「妳怎么可以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几岁？国中吗？有没有发生过意外？妳脸上那道伤痕该不会是骑车时受伤留下的痕迹吧？车子是哪里来的？是什么样的车？小车还是大车？是家里原本就有的吗？钱是从哪里、是妳家人、呃不对，还是妳打工去——啊啊！说起来，国中生怎么可以打工？还是高中开始的？妳以前都在做些什么？不会都是些危险的工作吧？现在还有再继续吗？说起来还没看过妳骑车——」
    当下，黑河只满心想大喊救命。
    「我、我求求你不要再念了……」她摀住双耳哀号。
    一般而言，根据电视剧偶像剧动画漫画和小说等等的普遍内容，大概不外乎是那种像天使般好学生的女方纠正担任恶魔役的坏份子的男方才是，并且若非同龄就是男大女小……为什么他们两人的立场正好是相反过来的？
    「枫医师他们知道吗？三船师父没有阻止妳吗？还是他也纵容妳？黑泽先生呢？那位岩井太太呢？她认识妳，应该多少也知情吧？她没有——啊！妳别跑、喂！站住！」
    白石见她竟然直截了当抛下他拔腿起跑，吃了一惊后也迅速跨上脚踏车。
    「你不要跟过来啦——」黑河一边尽全力往前冲刺、一边破口大叫，嘴里的糖咕噜一声滑进食道。
    「那怎么行？我还要去三船拳馆，妳要带我去啊！」白石也尽全力踩动着脚踏车踏板。
    「我不要！你走开啦、回家去啦！像个老太婆一样啰嗦死了！」
    「竟敢嫌我啰嗦像老太婆！小心妳会被老太婆怨恨——不对，这家伙很有长辈缘……喂！妳跑慢一点！停下来！啧、就算骑脚踏车也很难追上……怎么会有这种事……」
    「反正你曾经自己去过、又不是不知道路，你自己去就好了！」
    「妳不去的话就没意义啦！枫医师不是要替妳诊断伤势吗？！」
    「这点小伤死不了人啦！」
    「妳又讲那种话了！我刚刚才说过人体更要好好保养不是吗！？」
    「我不是人类，所以不用保养！」
    这句无厘头的胡言乱语让白石忍不住大笑，「呜哇！」一声差点踩空踏板当场摔得四脚朝天大出洋相。「妳不是人类，那会是什么啊？异形还是鬼魂？是那些东西的话还会受伤吗？话说就算是异形也还是会受伤死掉啊！钢铁人也是需要维护的啊！」
    「哎！反正你不要管我就对了啦——」
    「休想！谁叫妳实在太让人操心了！慢着、给我站住！」
    黑河跑在人行道上、左弯右拐穿梭在人潮之间，长过腰际的马尾不停地划过路人身侧；白石也紧依着由灰白色棉瓦铺成的人行道，用力踩着脚踏车踏板。两旁的景物飞快地掠过身畔。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跟不上！」
    「哼！要跟上我，你还早了八百年！」
    局势发展到最后，变成莫名其妙堵起气来的两人卯尽全力比赛谁快谁慢，原先的叨念和争执主因都已经被抛至脑后。等东绕西绕完抵达拳馆时，白石已经虚脱得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双腿肌肉发软。
    「妳、怎、怎么可能……」他靠住脚踏车车身跌坐在地，汗流浃背、喘得快要断气，潮湿的浅灰色发丝和变成半透明的白衬衫伏贴在脸上、身上，整个人蒸气腾腾，左臂重得动不了半分。「我、我竟然、输了……」
    「所以我就说你小子要跟上我还早了八百年。」黑河双手插腰、将长发往后潇洒一甩，趾高气昂地俯视狼狈不堪的网球部部长，替他把车子停妥。「要不要我背你上去？」
    「不、不用了……」那种场景能看吗？要是被碰巧目击更在校园中传开，他还要不要形象？白石用力瞪住她邪恶嘲弄的笑容，既好气又好笑。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
    「话说回来，真不愧是在街头逃跑锻炼出来的脚程，果然真不是盖的。难怪能跑赢谦也一大截，等级果然不同。」
    「哼！废话……」黑河回答到一半，随即发现自己被反将了一军。「白石藏之介，你欠揍！」
    「又不是我的错，明明就是妳自己回答得很顺口。」男方一脸无辜。
    女方忿忿然扭过头，踩着气冲冲的脚步朝设置在两幢建筑中间的楼梯走去。男方无奈笑着，认命地跟在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