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伍卷 第三章、健康检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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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晓得原因为何,但是白石感觉得到弥漫在黑河周身的气场似乎又变得更沉重和阴郁。
究竟是为什么?
她面对渡边哲的时候,充满了强烈浓厚的排斥感和敌意——甚至是憎恶。倘若不认识的话,应该不至于会以这种态度对待人才是。
——除非,是被踩到了什么地雷或死穴?确实,那种近乎轻浮类型的男人绝对会是她想死命保持距离的对象。
又或者是,原先就有些纠葛。
纠葛?
怎么可能……倘若真有的话,那又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是在怎样的契机和情况才……
「……石、白石、白石!」
就在他试着更深入思考和推敲之时,感觉到肩膀被不断轻推。
「你到底怎么啦?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闷声不响还发呆的。」
「啊?我没……」
「看样子,白石藏之介君很喜欢动脑筋和思考事情呢。」渡边哲用轻松、接近风凉的语气道:「对这年纪的孩子来说很难得、是件好事啊!人类就是该从小开始培养反思和批判的能力,才不会被社会潮流和时代变化牵着鼻子走。难道妳不这么认为吗?黑河小姐。」
黑河沉着脸色,只管专注在记录和统合学生数据的这件任务上、头也没抬。「……请专心工作,渡边医生。」
「啊?好好好。」年轻医师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哦、对了对了,我从刚刚就想问了。白石君——」他指了指网球部部长的左臂。「你那左手是怎么回事啊?受伤了吗?伤到的范围这么大啊?没问题吗?要不要顺便让我瞧瞧?」
「呃?不,这个不是受伤、没怎样的……请不用担心……」他把左半身侧过去,右手摆在左臂上。于此同时,一把语带警告的中低女音又传了过来。
「……渡边医师。」
「啊?好好好——我会认真的啦。」渡边哲像个被师长责骂但不以为意的痞学生,抓了几下后脑头皮。「说得也是,要是真的有什么毛病的话,黑河小姐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吧。」
忍足谦也和小石川闻言,同时噗嗤偷笑了几声;然后收到了「不会坐视不管的那人」抛来的两束瞪眼。
在某女的严格监督和控管下,三年四班以极高效率进行完检查。整间保健室彷佛顿时成了座工厂;氛围却极度安静。过没一会儿,又是一道伟岸魁梧的高大人影进门。
「啊……大家都在这里。」石田银合起双掌对黑河一拜、鞠躬。「黑河老师,早上好。」
「不要拜……哎!算了算了!真是……」她放弃劝导祖师爷的习惯行为,只催促着健康检查流程尽快进行下去。
「……石田同学,你的身体也很健康强壮呢。你的臂力是不是很强?」渡边哲又拿着记录表咂嘴。「这些数值根本就不是国中生该有的啊。应该有超过高中生的水平……」
忍足谦也凑过来插嘴道:「那是当然的!阿银的肌耐力可是和职业美式足球选手差不多呢!」
「哦哦——真是了不起呢!石田同学。」年轻医师拍了拍祖师爷那副宽厚的背脊,赞叹不断。「不愧是关西第一、全国大赛常客的网球强校呢!虽然其它运动社团的学生数值也不差,不过这样看下来、还是你们网球部的素质比较优良呢!」
「……您过奖了,渡边医生。」祖师爷以眼神向队友们确定年轻医师的身份,他们三人全都点头点的肯定。
接下来的三年六班和七班,健康检查的速度从没这么快结束过;有史以来最迅速——大概是因为这两班内即使有些网球部部员,却都没有过于深交的关系。黑河一边书写检查记录、一边叹气。
并不是因为这项工作辛苦到哪里去,又或是被护士们以嫌恶的眼神和不悦的态度与口气刻意刁难而难以承受;而是觉得「必须忍耐某件事」导致劳心劳力、耗费了不少精神。
「妳要不要休息一下,喝点水?」
一个纸杯由上而下进入了她的视野,被放在桌面一角。而那个拿着纸杯的左手被绷带缠绕起来。
——这就是她必须竭力忍耐的「那件事」。
黑河一径低着头,完全不敢抬起;直至颈椎和肩膀肌肉僵硬到麻痹。
「你、能不能……」
「什么?妳想说什么吗?」
为了听清楚她的话,对方索性跪下单膝。不过,这种高度和姿势却使黑河更想把自己埋起来。白石审视着记录表上的她的笔迹——虽然还不至于到龙飞凤舞或鬼画符解读困难的地步,不过看起来的确非常豪迈洒脱、无拘无束;宛如一群在大草原上跳跃奔跑的蹬羚。包括数字在内,无论是平假名亦或片假名,每个字的一点一捺、一横撇一直划,都十分自由奔放、苍劲有力。他原先还以为,她的字迹应该如其人——像一排排作工仔细的篱笆一样,排列工整、井然有序。
难道真如同年轻医师所言,这才是笔迹主人的真正性格吗?
就当他还在暗暗揣摩她的潜在个性时,她举起了双手遮住脸。「你……」
「嗯?什么?」
「把……制服……」
「啊?」
「……穿起来……」
讲到最后,黑河干脆趴在桌上、音量小到某种极致,让白石听得非常吃力。
把……制服……穿起来……?
他看了看几乎呈现「半裸」状态的自己,训练有素的上半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线条分明、精壮结实;片刻,他头上蓦地亮起一枚大电灯泡,心中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女人,该不会是在……
——不好意思?害羞?
尽管并不确定是否如此。她也不可能会说出来。
白石回头看了看谦也等人,他们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渡边哲身上——或者该说是他们故意联合起来引开渡边哲的注意力,护士们也都在各忙各的;唯独祖师爷正悄悄观察着两人这方,微瞇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诫着部长——在公众场合和人前时「请务必小心谨慎」。
他对石田银点了点头表示收到。这些家伙们也有体贴的时候;他们的体贴是被包装在平常那种耍宝随意的态度之内。
「好好、我马上就去穿回制服。」白石站起身,只差没顺手给她一记拍拍头。「穿完以后,妳就不会觉得怎样了?」
他只得到露出臂弯的两只黑溜溜的瞪眼当作回答。泛红和发热的面积已经从耳根子扩散到脸颊和脖子等部位;黑河抓起披在背后的马尾、当成围巾围住颈子——因为她不小心想起了那些曾经被某部长背在背上又抱过的情节,以及不得已必须轻薄对方的「不当举止」。
「咦?白石,你干嘛现在就把制服穿好好的啊?热死人了。」忍足谦也视线跟随好友移动、看着他拿起摆在一旁折迭整齐的制服。
「我才要说你们……都已经检查完了,还光着身子做什么。」他先套上长裤,再摊了摊制服衬衫、穿起。「就算现在很热,也不必裸奔吧?更何况这里面还开着空调。」
「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吹着空调很凉吗?」忍足谦也说着,双手插在腰际、挺起了胸膛。「而且,你瞧瞧我的身材这么优,不放出来给人欣赏、不是太剥夺观众的福利了吗?」
「你那种姿势是什么啊?自以为海王子吗?」白石一面扣妥制服扣子一面吐槽好友:「还有我说,哪有人自夸自己很优的?真大言不惭。」他这个体格最标准的网球圣经都没自吹自擂了,哪里轮得到从没赢过他的浪速之星。
「海王子吗?感觉也不错吶——骑着海豚、随着大阪湾的浪潮起起落落,我好像看见了眼前出现波澜壮阔的景象——哎唷!」忍足谦也摸了摸被某种东西击中的后脑杓,那某种东西是一支笔;而那支笔正好是某女一直拿在手上写字的那支。「黑河,妳干嘛用笔丢我?」
「混蛋,海王子个屁啦、快滚回教室!否则我就把你小子淹死在校门口的喷水池里!」虽然她骂得劈哩啪啦口气又凶狠,然而当中「笑」的频率波动却十分明显。
「要是有人死在喷水池那里的话,阿银就不能去修行了。因为那地方会被学校和警察单位隔离。」才被攻击过的忍足谦也反应极快地迅速接话。
「幸好只是丢笔而已,而不是其它的东西呢。」小石川也笑着补充。「和溺死比起来,果然还是被笔丢一丢好多了吧。」
忍足谦也白了他一眼。「欸、我可以两样都不要吗……啊啊、对了对了!」浪速小子弯下腰拾起了笔,「我又把转笔的速度提升了许多!你们大家快瞧瞧!」
「……忍足谦也,你不要再耍笨了,把笔还我。」黑河扫了对方一眼。最后懒得管他、索性从笔筒里捞出别支原子笔。
「哼!谁叫妳要用这个丢我——白石!我还没转完耶!不要现在就拿走啊!」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闹了。真是。」虽然除了部长自己以外,现场就只有浪速小子和副部长以及祖师爷三人;最后者甚至连点声音都没发出过,等于「躺着也中枪」的最佳范本。不过白石仍然习惯会以「大家」相称。「谦也,要转笔的话等回教室再让你转个痛快。」
换被晾在一旁的渡边哲支手撑着脸颊,默然地观望着面前人们的互动;嘴角一直含着富饶兴味的笑意。
黑河放下手中的笔、接过白石用双手递过来的笔杆。后者语带歉意着开口、还配合九十度的大鞠躬。「真不好意思,谦也那家伙实在太让人困扰了。妳千万要原谅他、别跟他计较才好,毕竟他还是个长不大的小鬼,说穿了只是个『大一号』的小金而已……」他的姿态之低矮、活像个替自家调皮捣蛋的小孩向被恶作剧的邻居拼命道歉的苦命父母。
黑河忍俊不住掩着嘴,暗暗噗哧一声。不过仍然被耳尖的浪速小子听见;于是他开始哇啦哇啦大叫。
「喂!你这家伙才是别趁机偷偷损我!还有妳也别趁机偷笑!」
「我讲的都是事实啊。」部长一脸无辜又理所当然。「啊啊、对了,我告诉妳一个秘密——这小子还会在上课的时候擦一些奇形怪状的橡皮擦,擦的速度还很快哦!真是可爱的嗜好……」
「欸!不要老是说我这个习惯很可爱!有哪个男人被评论为可爱会觉得高兴的!?」
「谁叫你老是要那么做?擦橡皮擦不是只有『小学生』才会有的行为吗?」
「哼!谁说的!不然作个全大阪府的调查,一定还会有很多有我这种习惯的中学生啦!」
「你的大阪可能和我们的大阪不是同一个吧。」
「讲那什么话!?」
「呼……」渡边哲欣赏着那幅「兄弟阋墙」却莫名逗趣的画面、以及唯一一名以笑声捧场的女性观众——其它护士则是因为不熟和不认识而露出纳闷的表情——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你们大家,感情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