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参卷 第十四章、幻梦迷境(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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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她别注意到他是「有意」想给她个台阶下。不过看样子,她的确是也没认真留心,大概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巧克力的形状和柔嫩口感了吧。说不准,她甚至没察觉自己露出了笑容。
笑的时候明明就很好看,起码比生气发怒的面容顺眼多了。俗话说微笑是世界共通的语言,一笑解千怨——这是他自己的观点。两团有点婴儿肥的双颊让她的外貌和实际年龄相比,要减少了若干岁。
白石背靠着墙,一面斜望向她的侧颜忖度、一面小口啜饮保温瓶里的姜汁热红茶——无论是否出于回报的心情,总是她特别为他准备的。而且还是在左手不方便的情形下。想到这点,就不禁令他心中雀跃起来。
「妳为什么不等左手复原再弄这个?万一让伤势恶化的话怎么办?妳现在该做的是要多休息才是啊。」——就这么急着想为我做点什么吗?他默默地把最后这句话吞回肚,唯恐不慎又惹起她的情绪发作。
「我只是想尽早把欠你的还清而已,不要想太多。」黑河拿来桌上的一颗糖丢进嘴里,翻开那本名为《日本鬼怪图鉴》、外观残破的老旧古书,看也没看对方一眼。装有音乐光盘的纸封就摆在一旁。
显然意图划清界线的回答语调十分冷硬。白石捞起被单盖住自己的腿,不以为意地耸肩。「虽然妳是这么说,但这样我会很过意不去的啊。毕竟我会觉得还是麻烦到妳了。」
「……你会觉得过意不去?」
白石点点头,看着黑河侧坐过来面向自己。
「那就告诉我……」她缓缓从椅上起身,走到他身畔,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敲在他的左臂上。指甲与硬物接触的瞬间,发出细微撞击的声响。「你这绷带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知道的话,就拿一个秘密来交换吧。」果然已经被注意到了。这时他才忆起,甫与中年男子三船友道交锋的弹指间,对方也立即在当下就表示出疑问。可能是因为当时场况混乱不堪,让他顿时抛开询问的意念。白石又喝了一口甜甜辣辣的姜汁热红茶,才慢慢吐出问题的附加条件。「……拿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来换。」
「……什么意思?」在他说出「秘密」这组词汇的那刻,黑河的双眉就已经打结到解不开的程度。「我又不知道你们知道了什么,要怎么换?不对,我为什么要答应这种条件?」
「譬如说……」白石没理会她的驳斥、兀自顿了顿,丢出个肯定只有她自己清楚解答的问题。「妳母亲的事情。还有……」他将保温瓶搁置于地面,冷不防扣住她的右腕,并且把夹克长袖推开。一条淡淡的白色长形伤疤横越过其右臂内侧。「这是怎么弄的?」
他一直将金太郎曾对自己透露过的、她右臂上这条伤痕的事情耿耿于怀。
因着对方突发的举动、导致她的警戒网反射性速速架起,潜意识中将之解读为「侵略行为」。神情先是很明显地瞬间怔愕、僵硬,像淋上了一大罐效用极佳的强力胶。而后才展现出至极的愤怒,用力甩脱他的抓握、险些将对方自床上扯落。感觉得出她亟欲冲口骂人,不过碍于场所……或者对象的缘故,仍竭力隐忍了下来。差点被含在口中的糖噎住气管。
「……算了,反正一定是什么金属之类的东西。没什么稀奇的。你可以不必告诉我。」
「呃!好好好,我投降,妳不要生气。对不起,是我太无礼、只是因为好奇……妳不要生气啊!不问就是了。」白石连忙急切开口唤住她的脚步。不知怎地,他实在有点怕见到她干脆地放弃或背身过去的样子。他宁可她作出吐槽数落或气急败坏吼骂和揍人的反应。那种感觉还比较像个拥有喜怒哀乐性情的正常人。尽管她发飙的模样实在教人惊恐。「其实妳想的没错,这底下的东西确实是某种金属。」
「——是『黄金』打造成的护手。」他神秘兮兮地眨动几下眼。
「黄金……护手?」黑河杵在一段距离以外的地方犹豫不定,终究敌不太过好奇心的驱使;待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后、才返身走回到他面前,不由自主捏了捏他举高的手臂,「是真的吗?也太『没品味』了点。」
白石把一年级刚入部时,和渡边结下的约定一五一十全盘托出。俨然全忘了曾承诺过对方「绝对要保密」的应允。他现在只觉得她的表情变化丰富得很是趣味。一会儿困惑,一会儿惊叹,一会儿嫌恶,一会儿没好气;再回到原初的惊叹貌。「妳想见识一下吗?真正的黄金喔。」
「算了,我对这种庸俗的东西没兴趣。」丝毫没知觉已沦为被观察目标的黑河守,秉持着实验精神、要求他将手臂力道全部解除,自己试试重量。她用右手抬起那只放松了的左臂,露出吃惊的神态。「唔、真的有重到。在自然界元素的组成上,纯粹的黄金密度可是比任何金属还要高的。」
「呣、怎么说呢,戴了快要三年,我已经差不多习惯了。」白石见她捧住自己的手臂当成了哑铃、上上下下地不停举放,不禁被那副认真严肃的样子逗笑,赶紧用右手摀住嘴免得溢出笑声。「要是哪天有机会卸下这只护手,搞不好我就能发挥出比平常更强许多的实力呢。」
「那也要等你能拿下它才行啊。」玩够……实验完毕的黑河搁下他的左臂,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唇角。「……不过,多少还是要注意点,如果黄金的纯度不够高的话,万一当中混入了什么有毒物质,很可能会伤到身体、对循环组织系统造成危害。你还是多少该斟酌点,别把那种东西长时间留在身上。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还正值成长期。」
「这话的意思是,」白石弯身取回摆在床下旁的不锈钢保温瓶、瓶口靠在唇边,任由热气蒸熏自己的脸。「妳关心我吗?」
黑河抿紧唇、沉下脸色,离开病床边返回办公桌。「……就说了不要胡思乱想,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和责任义务。」
……言下之意,即为她会关心「任何一个需要关心」的对象。果然是很符合她风格的答案。公式化又一板一眼。
这时,白石将眼角余光往某个方向横瞟。「对了,妳塞在墙壁和桌子旁边的东西,是礼盒吗?看起来挺像的。」
「……那是石田银拿来的。说是什么他父母要给我的回馈。」想到这件事,就不禁令她头痛。「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啊。我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说过或做过什么了。」
以双亲名义馈赠的礼物吗?听起来好像不错。感觉是个颇名正言顺的理由。白石盯着瓶中涟漪荡漾的液体表面思忖。接着,他又想起曾交代谦也要提醒自己、把向父亲要来的特效药交给她的嘱托。
黑河将那个七彩缤纷且沉重的大纸袋从缝隙中拔出。左拳面仍传来隐隐疼痛,不过已经较前几天好多了。为了能使她的伤势能以最快的速度痊愈,三船枫拿出了毕生的浑身解数、把所有最好最棒的药全用在她身上。「你要吃一点吗?反正这么大一个、里面的东西一定很多,我一个人不可能吃得完。」
「呃、我现在不是很想吃那么甜的东西……」白石抠抠脸颊。「不如就把那些分给网球部的大家吧?小金一定会很喜欢的。」
……看来也只能这么做了。希望祖师爷别跟她计较这些才好。黑河垮下双肩,懒得浪费力气再把礼盒塞回去,便直接搁在办公桌桌下内里的地方。
「对了,」白石看着她瞪住礼盒一个劲儿猛叹气的表现,没来由感到兴味。「刚刚,谦也是不是有给了妳一些东西?」
黑河从蹲姿恢复成站姿,自未从身上脱下的夹克口袋中掏出一个扁平的小铁盒。被封在胶膜里的贴布则放在办公桌上,形状和光盘相似。
「对对对、就是那个。」白石伸出食指对着它比划个没完。「那是有我爸爸口碑保证的药膏,可以擦在身上的任何部位。包括脸。因为它无色也无味,所以就算擦在脸上也不会被发现。妳可以放心用。包准妳几天后、脸就会变回到之前的完美样子了。」
「……还变回到之前的样子呢、完美个头啦。效果太强的药更要小心使用,免得到时候会产生某些意料外的副作用。这是药学的常识啊。用药该依照规矩,按部就班、循序渐进。」黑河将那个铁盒攒在手中。金属冷冰冰的温度正不断透过掌心传遍体内。过没一会儿,铁的表面也逐渐被她的体温温暖。「听你这么说明,我自己的药也行得通啊。何必用你的、不对,是令尊的药?」
「谁叫妳都不肯用自己的,所以我只好另外拿别的给妳啊。这样妳就不用顾虑这么多了吧。」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登时将她搞迷糊。「我要不要用是我自己的事吧。我已经提过那种东西很稀少也很珍贵,何况我这程度也还没严重到需要特效药的地步,更别提还有枫医师会替我治疗……话说,你又是为了什么要给我这个?我没有收下这个的理由和立场吧。」
「有什么关系呢?」白石将保温瓶直立在往前平放着的腿上,脑袋斜斜地朝她的方向偏。「难道妳不觉得多管齐下,可能会康复得更快?」
「还多管齐下,你根本是拿我当试验令尊的药的白老鼠——」
他迅速截断她没好气的回嘴,自顾自地说:「而且,不管是小金、还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很希望妳能赶快好起来啊。好好一个女孩子,脸伤成这样能看吗?」
早熟少年这活像在「放电」的摆脸位置和角度,立刻又惹起黑河满面通红。口里的糖果使她的咬字显得有些含糊。「真、真是的,我还没落魄到需要你们操心啦!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了!」
这回白石倒真的笑了出声来。「对了,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她斜睨他的眼神里大有「某些特殊提问无可奉告」的明显意味。
「就是……」他用双手包覆在不锈钢瓶两侧,不自觉呈顺与逆时针交互改变的方向轻轻转动。「妳对于『梦境』,有些什么样的看法?」
「梦?」黑河下意识抬高视线思考。「……一般来说,做梦与快速动眼睡眠有关。」
「快速动眼睡眠?那是什么?」
「那是到了睡眠后期的一种浅眠状态。它的特色是会发生快速的眼球水平运动、来自脑桥的刺激会变大、呼吸与心跳速度会加快,以及暂时性的肢体麻痹等生理反应。不过梦也有可能发生在其它睡眠时期中,只是比较少见。在进入深度睡眠时产生的入睡状态,也被认为和作梦有关。梦会成形的详细原因我忘了。普遍的看法是,梦是大脑在做信息处理和巩固长期记忆时,所释放出的一些神经脉冲,然后被意识解读成光怪陆离的视、听觉所造成的影像。」
「另外,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通常会把梦解释成『有意识看无意识』的一扇窗子,它是一种潜意识的精神活动,清醒时会被意识所压抑住,睡着后放松了、才会被释放出来。精神分析学家佛洛伊德和荣格,都曾经为梦的成因做过研究和解释。」黑河坐在办公椅上、左手摆在翘在右腿上的左腿膝头,还一面辅以手势说明;一下子戳戳头部,一下子指指心口。「佛洛伊德认为梦是一种『在现实中实现不了、和受压抑的愿望的满足』。他还把那些『受压抑的愿望』和『性』牵扯在一起。也就是说,他是以『人类藉由梦境以发泄性欲』的说法来诠释作梦的现象。真是可笑又离谱的理论。如果人的每一场梦都和性欲有关的话,那也未免太欲求不满、太恶心了吧。」
罕见地长篇大论的她在为他论理梦的剖析时,神情不像是在对他谈话,反而更像个正在背书的学生,或是在讲台上发表演说或研究的教授、也像个正进行论辩批判的学者。只是某少年并无法过于关注她的样子,因为他整颗大脑都溢满着她所说过的话。
简言之,就是「梦境」可能和「那方面的欲望」有关?
那么,难道说,我真的是——
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