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参卷 第十一章、牵绊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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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种情形,可以解释为终于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吗?
黑河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那些人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不过既然他们对待她的态度感觉一如往昔,那么她就也不想计较或追问太多。
正当她还如此思忖之际,便听见保健室的门板在移动时,与底下的沟槽相互接触而发出的摩擦声。
有点教她意外的,踏进门来的竟然是祖师爷石田银。他的头顶在日光灯的照耀下依旧刺目得让人难以睁眼直视,手上提着个大纸袋,封面印满和果子的图案,造型多样、色彩缤纷。
……这家伙来这里做什么?黑河还没能来得及将这问题吐出口,随即被对方以十二万分恭敬之态度送到眼前的东西夺走发声权。
「老师,这是家父和家母远游京都时所带回来的当地名产,宝泉堂的和果子礼盒,是昨天才订购、用限时快递于今日送到的。质量还很新鲜。请笑纳。」
从对方举步走近自己的那一刻,就把身躯挺得更加笔直的黑河错愕地瞪住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事情是这样的。」祖师爷不疾不徐地开口。其上身微倾,捧住那个看起来颇具份量与重量的方盒的姿势连动也没动半毫、稳如泰山。「贫僧先前曾向家父和家母报告过,学校里有名相当照顾网球部的师长的事情。于是他们两位就非常坚持要贫僧带点回馈给您的礼物,感谢您平常对于我们部的关照之情。」
纵然清楚这名被誉为「波动球祖师爷」的……假国中生,不仅未成年还年轻了自己六岁有;然而每每在同他面对面的时候,黑河总有种身份和职业错置的莫名感受。
她抿着唇,将上身稍稍往后拉开了点距离。他那副近一百九十公分的高大魁梧体格,几乎将四舍五入才勉强有一百六十公分的她整个人笼罩于其阴影之下,无形间产生了强大的压迫感。「……为什么要这样?我可以说不要吗?」
闻言,石田银微微掀开了那双瞇瞇眼,通常他只有在球场上才会罕见地出现这行为。一旦他这么做了后,就会导致周遭气场更加强烈。不知怎地,她竟萌生了种无法继续出声回绝的踟蹰。
「……无论如何,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什么也没为你们做,所以当然就不能收下这种东西;就算你们认为有,我也毫无印象,而且根本就没什么好介怀……」正当黑河还在努力地以蹩脚的说词试图将祖师爷特地奉上的厚礼退回时,没被关紧的门板又再度被推开。
「啊、银前辈。」这回,登门拜访的是财前光。他拿着一封纸袋,悠悠哉哉地晃到她面前。「老师,这是我昨天找到的古典音乐水晶版光盘,还有其它一些轻音乐类型的曲子。如果妳需要灌到MP3里面的话,我可以帮妳弄。反正不会很麻烦。」
黑河将视线轮流在两人之间来回。他们的差别在于,祖师爷态度坚决异常,而另一名天才网球手则一副随性自然、对方要或不要都无所谓的样子。
她僵坐在办公椅上,突然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过去,她鲜少收受来自什么人的赠礼;即使不得不收,她也必定会想尽办法偿还人情。绝不拖延亦不亏欠。
就在她还未说出婉拒的字眼时,财前光二话不说自动将纸袋搁在摆了几颗糖果的桌上;接着,他主动拿过石田手上的礼盒。「银前辈,这是你要给老师的吗?」
见祖师爷点头表示肯定,他耸了耸肩,也随即把那个彩色大方盒往办公桌上放去。位置就在某本题名为《日本鬼怪图鉴》的书籍旁边。「呜哇、妳真的都在看这种奇怪的书呢。监督说的果然没错。」后方的石田银也好奇地上前察看。
直到此时,黑河才回过神、并且意识到当前所发生事情的一连串流程。
「……你们,等一下,我没说我要……」
「妳也没说妳不要啊。」完成赠送这项手续的财前搔搔后脑,神态慵懒,「我记得妳昨天给我的回答是『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黑河傻眼半晌,登时语塞。「可是,我没权利也没立场收下你们的东西……」
「说得也是,虽然老师是那样响应我的,可是我不知道银前辈的理由是什么呢。」听闻后辈的提问,石田又将不久前的说词重复了一遍。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财前煞有其事地拈拈下颚,做出了最后的裁决结果。「这真是个正当又充分的理由呢,不是吗。而且这也是很常见的现象啊。所谓『家长送礼品给学校师长』这回事。当作是一种普通的社会交际不就好了。」
这项出人意表……起码是完全出乎某女预料的结论,差点没让她从椅子上当头跌下。「财前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正当充分了?我才不要什么社会交际。」
「我讲的没错啊。就某方面而言的确没错,所谓妳对网球部的『关照』。」他仍然不为所动,言行举止表现一派平静。「老师妳确实是某种程度上替我们部里带来了『不同于以往』的生机和欢笑。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黑河姑且将他的这番话解读成,或许他也觉得两人的属性颇类似。她不太愿意正视心中正缓缓涌现的那股窝心的温暖,仍旧板起脸孔、作势拿起桌上的礼盒和纸袋,就要退还给对方。
「不管怎样,我就是没办法收——」
「老师,请您务必收下。」石田挺直雄壮威武的上半身,整个人散发出不容置喙的坚定气魄。「如果您不收下的话,那么贫僧将会很难对家父与家母交代。」
——您想见贫僧为难的样子吗?黑河忍不住猜测这应该是对方想接续在最后头的句子。
「就是说啊。妳该好好学习一课,就是『重视人家送给妳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妳只要好好收下,然后说声『谢谢』就行了。」财前光亦步亦趋走往门口,侧首过来。「啊、还是说,妳『只想』收部长的东西?对了,还有监督呢。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来凑一脚。我还以为他只对赛马有兴趣。」
一阵被逮到小辫子般的气恼羞怒瞬间冲上头顶,将她那张贴有药膏贴布的脸蛋晕染出两片通红。「你这混帐小子少乱讲话!我、我才没有——」
「既然如此,为了证明妳的确没有偏心和『大小眼』,那妳就收下我和银前辈的东西吧。」财前光淡然替这场单方面的「交锋」轻松地划下句点,扭头对祖师爷说:「银前辈,下一堂课就要开始了,我们赶快回教室吧。」
石田银点点头,尾随对方就要走出保健室。
「……等一下。」
从后方传来的低唤阻住两人的脚步。黑河起身站在办公桌前,神情冷峻严肃。
「你们,该不会是因为听说了我的过去,所以才……」
她的语调既轻又缓,彷佛有所保留;并且保留了相当广泛且深层的隐含义。
财前和石田面面相觑。前者忽然抬手放在嘴巴前噗哧一声,而后者则一径沉默,仅仅对她行拜礼。
「我说妳会不会想太多了?」财前光将双手插进裤袋,在转出门口前抛下一句:「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走走逛逛的时候顺手挑的小东西。根本就不算什么。」
「那至少让我给钱——」
「……微薄之礼,不成敬意。」
石田银没等她的话收尾,兀自鞠完了躬,便替她关上拉门。
两人离开后,室内恢复到只有她一个人时的冷清寂静。
黑河宛如用尽全身力量般坐跌在办公椅上,无神的目光斜斜瞥向礼盒与纸袋。纸袋里装着三片光盘,写在上头的音乐家名字她一个都不认识,曲目全都是看不懂的外文单词。对她而言,音乐旋律好听舒服、在能接受的范围即可,若真要深入探究的话那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事实上,她一向没在认真留意自己到底听进了什么东西。
和果子礼盒的面积约莫三十平方公分,和一个十二吋蛋糕差不多大小;而十二吋蛋糕的食用人数通常达十来个人。尽管嗜吃甜食,但是她也不禁要开始懊恼该如何消耗掉这么庞大的东西。
昨夜才总算决定好该以什么回报给「某两人」,怎么又马上发生她认为需要回礼的状况?
然而黑河的伤脑筋并没持续太久。因为这时候门又被推开,进来了名似乎是哪里不适而唉声叹气的女学生。
于是,她也只能暂且将这些琐事撇下,先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比较要紧。
×
待女学生休息了一堂课,过后感觉舒服了点,便又离去返回教室。
为避免引人瞩目,黑河还将那个超大礼盒夹在墙壁与桌子之间,尽可能隐藏住它的面貌。虽然她的职位不属于可能需要私底下「贿赂」的种类——譬如有些爱儿心切的家长会以此方式「间接拜托」导师多多关照自家子弟等等;但她还是不太想被发现自己收受了学生家长的赠礼。学校就是整个社会的小型缩影,大众舆论和流言蜚语的影响力是可怕惊人的,众口铄金。
现在保健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再过两堂课就是午休时间。不晓得那些人会不会跑来找她去吃到破产大楼或顶楼去。
黑河翻过桌上的书本书页,耳里塞着耳机,里头的音乐正好切换到某部长最喜欢的迷幻电音类型。她稍稍抬起眼皮,视点先是落于装有光盘的薄纸袋,再扫过位于墙面与桌旁缝隙的彩色礼盒。
——其实她并不是多么期待,只是觉得厌烦而已,吵吵闹闹的声音很烦人。希望他们一个都不要来。留给她耳根子一些清静。
她刻意忽视从内心底层悄悄冒出来的细微声响。宛如甫初生萌芽的小嫩苗。连本人也无法预测,在未来的某天,它会不会长成一棵耸入天际的伟岸巨木。
渴求关怀与情感的心思和想望,也需要同样的感情加以施浇、滋养,使其成长茁壮。然后,抱着这样的情绪,便可继续扶持起下一人、交到对方手中。
至于交了些什么,应该就是某种看不见、也摸不到的「无形」之物吧。正是那些东西,将不同且分开的个体和个体牵连在一起。
这就是人类之间的羁绊……吧。
从来不会也不曾思考过这方面问题的黑河守,霎时间不晓得将心神恍惚到哪个时间朝代去。连某两人已经杵在她斜后方几分钟了,她都还未清醒过来,两眼发直得骇人。最后,其中一位站不太住,自行走到病床边缘落坐。
「……黑河?黑河?」熟悉的嗓音透过传出耳机的音乐,在耳道里轰然炸开——起码对分神的她来说是突如其来。
「妳在发什么呆啊?竟然没察觉到我们进门了、还待了有一段时间。」
她的身子一震、迅速转过头;网球部的浪速之星脸上正咧开一抹大大的嘲弄笑容。「哼哼、现在才警觉也未免太慢了吧,没想到妳竟然也会有这种毫无防备的时候。下回我们应该要先想好涂鸦的图案,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涂鸦的图案?」
「就是在妳脸上——涂鸦。」
忍足谦也一面调侃,还一面用食指在距离她那张青紫的脸不远处、悬空比划了几下。她瞪圆双眸,露出一副想扭断对方那只手的神情。
「要是你们谁敢那么做,那你们就统统完蛋了。」
「好啦好啦、这些都只是玩笑话,妳别当真啊。」忍足谦也收回手摆了摆,貌似不怎么把她的愠怒放在眼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看起来没什么毛病——」她的话还没完,往床铺那方瞟去的眼角视线,随即纳入了某道已躺好在上头的身影。他自己拉妥了被单、举起手横摆在额上,左前臂缠满绷带,一头银灰色的翘发散落在枕头上。
黑河见状立即起身,走到网球部部长身畔。他的双目微阖,呼息轻浅却急促,脸色十分苍白。看起来彷佛正患染着重病。
「他……怎么了?」其实这问题是多余的,用膝盖想也知道造成他这种症状的主因为何。黑河倾下身,移开他放在额上的手,在相同的位置换摆上自己的右手。集中起精神。
……气正在减少,减的量和速度都比昨天更多更快了。此外,她也感受到室内的气氛沉重阴郁了许多。连忍足谦也都不由自主搓起露出制服短袖的手臂。
「我们也没人晓得白石怎么了。早上练球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啊。」他伫足在好友躺着的床边,满脸困惑。「反正,刚才他还正被老师叫去黑板前解题目,不过忽然间就倒下了。真是搞得大家手忙脚乱呢。我可几乎是一路把他背过来的,偶尔觉得累时才让他自己走几步。而且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全身都很冷。本来还想说是不是感冒,可是他又没发烧。真的很奇怪吶。」
她没答腔,只一径凝睇住部长大人的脸庞。
「好啦,那么这家伙就交给妳啰。」在临去前,忍足谦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头。「对了对了,这个给妳。」
他将某个扁平铁盒、连同封在塑料膜里的贴布交给她。后者仰首,头上堆满问号。
「这些是白石要给妳的,说是什么可以活血化瘀、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盒子里是泥状的药膏,是他特别向他老爸要来的特效处方。不晓得妳知不知道,他爸爸是药剂师。这小子真的很细心吧。」他笑了笑,转过身。「那么,我已经确实把东西送达了。妳好好照顾他吧,我先走啰。」
黑河看着那扇关起的门扉,握紧拿在掌中的物品。接着走回到病床边,拉了张椅子就近坐下。
到底该怎么办……附在他身上的本体究竟是什么?又是在哪里?
「那家伙」把自己的踪迹隐藏得很好。大概是感觉到有个特殊能力者在场的缘故吧。
她用仍包覆绷带的左手握住胸前的护身符、右手掌心服贴在白石冰凉的额际,将内在极度担忧的情绪不自觉倾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