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贰卷 第三十一章、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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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中年男子那颗面积比平底锅更宽广、质量比金刚岩更大的拳头、与包覆在白石脸颊旁的头盔惊险擦过之际,他的队友们异口同声发出整齐划一、震天价响的惨叫合音。当中嗓门最大最尖锐的就是金色小春。
「阿藏!天吶、你小心点啊!闪快一点啊!」小春紧张得猛啃指甲,吓得花容失色。「千万别让你的脸、还有你身上的任何部位受伤了啊!」
「白石加油!赶快出拳反击啊!给那个大叔一点颜色瞧瞧、让他见识一下你的厉害!打网球练出来的臂力和体力可不是假的啊!」一氏在紧握住擂台边的绳子跳上跳下,挥舞着双臂扬声嚷嚷。
「拜托、这怎么能比较啊。打网球和动拳动脚是完全两回事的东西好吗。」千岁叹气。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试着想用才气焕发预测部长大人的对手下一秒可能会出现的招式,但却徒劳无功。中年男子的实战经验与老谋深算使他完全掌握不住、也料不准其动向。和他在将棋馆里遇到的对手感觉大相径庭。
「呜哇!白石!」忍足谦也也抓住围绕在场边的一条富有弹性的绳子,急得频频跳脚。「虽然你不完全是靠脸吃饭的,不过要是你身上任何看得见的地方有伤的话,我们要怎么向你家人交代啊!」
「就是说!总不可能讲你是被网球打到的吧!这种烂理由鬼才会相信!」副部长兼好人小石川的激动程度比他们更胜一……更胜好几筹。「要是他们知道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一定会担心你是不是『变坏』了啊!搞不好还会要求你退出网球部喔!这样子我们离称霸全国的目标又更远了喔!」
最后那两句话让某女心生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她在观战的过程中也不知不觉伫立起身,冰袋在手中捏得格吱作响。远山金太郎一面替部长加油打气,一面担忧地看着她。
「真是的,什么靠不靠脸吃饭的那不是重点吧。」石田银敲了谦也的头壳一记,难得多话。「重点在于这看起来实在太危险了。白石,你还是赶快下来吧。」
「我的妈啊……假如被那拳头打中的话,部长会不会当场脑袋开花——哎!好痛!」财前光才刚说完,后脑就立刻中了一击手刀。
左边打完忍足谦也,石田又换去右边教训没大没小的后辈。「阿光,你不要胡说八道。」
「千岁!你能稍微替白石预测一下那个大叔的动向吗?」小石川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抓着他说:「再这样下去,他就只有等着挨揍的份啊!」
但对方摇了摇头,貌似遗憾。「不、我试过了,完全办不到。那个大叔的境界高深太多。」
家人……
对了,妈妈曾叮嘱我要记得收集她的身家背景资料,不过根本就没机会。一看见她遍体鳞伤的样子,脑筋就完全空白一片、什么都忘了。
白石不由得分神心忖。中年男子趁机逮住他稍稍露出的空隙,瞄准他的下颚挥出一记猛烈的上钩拳。所幸被他及时拉回神惊险避掉。
「哼哼、小伙子,你在神游什么鬼啊?若不是老夫稍微减轻了些速度和力量,你现在早就已经两眼昏花躺平在地了。连自己怎么被击倒的都不知道。」三船友道将手肘缩回腰际,又对准重心有些不稳的他的眉心弹出一记沉重直拳。「在战斗中心不在焉是很危险的哦。呣、干脆就让你『亲身』体验看看好了。」
白石本来想回话,却只能在狼狈的连连闪身躲避中打消这个念头。抓不住、也不可能抓住出手机会的他,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能藉由闪避来争取时间、尽可能消耗掉对手的体力。
「如果你是想打什么小算盘的话,劝你最好还是放弃吧。」中年男子刻意挥出一招大动作的攻击,然后顺势追随他闪躲的方向,粗壮的铁臂一勾勾住他的颈子、使出一记腾空抛摔。「——不管你想采取怎样的伎俩,对老夫而言都是没用的。」
「呜哇!白石!」
一群人同时惊叫出声、眼睁睁目视他们部长整个人飞起来、重重地落在擂台边缘,就在即将碰到绳子的那一剎那间停住。他扶着因为不小心撞着地板而晕眩不已的头部、缓缓坐起身。
「呵呵、你们不需要吓成这个样子,馆长已经收了很多力道啰。」与周围那一张张惊惧惶恐的表情相比之下,高瘦男子黑泽以及馆内的人员、都显得相当神色自若。还有些人在一旁边观赏边泡起茶来、谈天说地。「否则,白石君现在的下场应该是会贴在墙壁上才是。」
说实在话,不管是他的队友、或是他,都自认体重绝对不轻,然而却被对方易如反掌地单手举高又抛出去。这不禁让他的满满信心稍稍受了点挫。
「啊哈哈哈哈——假如你小子学过受身技巧的话,应该还不至于会让脑袋直接接触地面才是。虽然这地板不全是硬梆梆的,不过用力撞到的话、也还是会觉得痛的哦。」
中年男子仰首大笑,眼角余光瞄向墙边角落的黑河。她正站得直挺挺,冰袋已经在她的握力下化成一堆水和碎冰块。
「啊!白石!」远山金太郎急得大叫:「大叔他……是来真的吗?」
认识对方也已有若干年的他愣愣地在口中喃喃自语,接着转回头去看着久久闷声不响的某人。「阿守?」
「……他是在试探。」黑河不自觉握紧拳头。由碎冰融化而成的冷水渗透出她的指缝,滴落在地板上。「目前还在试探。」
「试探?试探什么?白石的实力吗?」红发少年一头雾水。「可是他根本就没打过拳、没经验啊。」
「……臭老头试探的对象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谁?」
她注意到中年男子明显朝她投射过去的戏谑视线。牙根咬得更紧。
——哼哼——看看妳这小丫头还有能耐撑多久!
白石也留意到对方的心神似乎稍微分散了些,于是一个箭步上前、打算攻他个出其不意。但对方回神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偌大的光头微微一偏便闪过了他的直拳、接着伸出钩爪般的大掌掐住他的下颚,铁臂一挥、又让他摔了个结结实实。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呃!白石!」小石川抱住头哀嚎连连,彷佛跌跤的是他自己一样。「再这样下去,他根本就只能被玩弄在股掌间嘛!」
另一名中年男子黑泽将双手背在身后,侧首望向某人的位置。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神情貌似极度的不甘。脑后那把乌黑长发留过腰际。
他轻抿着唇,淡淡一哂。
吶、她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挺像你的,是吧。
「くらい」。
「嘖嘖、銀髮的小子,你攻擊的幅度太大了。如果不是为了声东击西用的策略性假动作的话,那你这么做完全没有意义。只会成为弱点和落入敌人手中的把柄。就算只是假动作,也会使你来不及收手出下一招。」中年男子收回悬在空中的巨掌,大手一探、将头昏眼花的白石整个人像拎布偶一样拎在手中。「真是没办法,看在你连初学者都不算的份上、老夫就好心点给你些提示吧。」
「不管是出拳还是出脚,你都要尽量除去不必要的小动作,要期望自己以最小的力量和移动量达成最大的、想要的效果。明白了吗。」
除去不必要的小动作……
这不就是他时时刻刻铭记在心的完美原则吗?
白石脱离中年男子的扶持,想抬起肩膀的制服袖子擦去头上的汗水、却被脑袋上的头盔妨碍。薄薄的化学合成纤维材质不太具有吸汗功能,使他看起来像只落汤鸡、汗如雨下。
——不过,该怎么做才好?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此言果真不假。和能够尽情任意跑动和伸展四肢、幅员广阔的网球场不同。这场所既窄且小、空气混浊又闷热,被头盔局限住的视野几乎让他看不清东南西北,紧咬在牙间的护齿让他的颚骨肌肉酸疼不堪。陌生不熟的运动项目更令他感到手足无措、缚手缚脚。没走几步就会碰着擂台边的围绳,也容易被对手逮到空隙。
平常,她就是这么站在这种地方,接受这名中年人狠戾且毫不留情的训练攻势吗。
中年人注意到他斜去视线瞄向一旁的举动,而那视线末端正是某人所处的地带。彷佛读心术般当下就理解到了他的心思。
「啊哈哈哈——小伙子,老夫告诉你一件好事吧。」三船友道将看似笨重却矫健的壮硕身子、往后仰靠着富有弹性的围绳,神态十足清闲。「老夫在对付守丫头的时候,所用的招式组合可是比用在你身上的还要复杂、而且速度也快上很多喔。」
「看在你是门外汉的份上,老夫特地保留了很多手以及力道呢。」
场边的高瘦男子忍不住掩嘴发出小小的噗哧一声。渡边见状、便靠过去好奇地问道:「呃、不好意思,黑泽先生,请问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不只是用拳头攻击而已吗?」
「因为这是自由搏击,说穿了就是综合格斗。是可以运用各种各样、不同武术领域之技巧的竞赛项目。无论如何,只要在不犯规的情况下、有办法击倒对手就行了。」高瘦男子亲切地对他身旁的这些网球相关人士进行解说:「至于种类的话,就有很多了。像是单纯出拳出脚的打击技,还有刚刚我们馆长使用的抛摔、摔技;以及寝技、又叫做压制或关节技等等。只要是你们所能想象出来的攻击技术,全都可以在这种比赛中自由应用。」
「呜哇……原来如此。真是多采多姿的武术项目呢。」
「所以,黑河才会这么能打。」他们见着男子微微笑的模样,将目光投向某人。「不过,她是女的、个子又那么瘦小一只,对上那个老头、她有胜算吗?」
「说到那孩子、就她的性别与年纪而言,的确真的很有两把刷子,实力算是很强了。绝对不会输给男人。但是呢、她啊,」高瘦男子淡淡一笑。
「从来没赢过我们馆长。」
「原来……所以,她才会伤得这么严重……」白石举起双拳摆在头部两侧,眼神凛冽。「为什么您要打她的脸?您应该知道,脸对女孩子来说是身体上很重要的部分才是。」
「哼哼、老夫当然明白了,怎么可能不清楚呢。即使那小鬼再怎么不愿意识到自己的性别、再怎么不重视门面,也不会希望自己顶着张无法见人的脸皮。」中年男子不以为然地耸了耸双肩。「不过,诚如老夫方才所言,就是故意要往她脸上打的啊。」
「请问,为什么您要故意这么做?」
「嗯哼?老夫为什么故意要?」三船友道搓搓唇上的胡须,对他挑衅一笑。「等你小子打赢了老夫,就把原因告诉你吧。啊哈哈哈哈——」
于是,白石感觉到自己胸臆中那股怒火又燃烧得更旺更炽烈。才正决定好下一招的攻击态势之际、刺耳响亮的敲铃声即传遍了整间拳馆。
「好了、休息时间到。」中年男子一面伸懒腰一面宣布,走向一边擂台的角落。那里已有几名馆内人员手持饮水和毛巾、等着迎接他。
「咦?休息时间?」一氏裕次愣了下。「这种比赛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我懂了,一定是像拳击那样,一回合大概是二或三分钟吧。」小春握拳击掌,恍然大悟地说。
高瘦男子笑着点头。「基本上,自由搏击比赛一场约两到五分钟,每次三回合,大部分是采三战两胜制。评判标准则为积分制。为了能打得过瘾些,我们馆长倾向一回合进行五分钟。」
「——这五分钟感觉还真是漫长啊。」
白石也转身步向伙伴们所在的地方。尽管在心理方面因为击不中目标而有些丧气,但他的身体一点也不觉得疲倦。
打网球所需要的时间比这还要长得多、所使用到的体力也多得多。再加上他年轻气盛、重视养生保健,平时又有固定在自我锻炼。这些可能是他唯一占上风的优势。
然而,若是无法在限时内取得分数的话,那么他也拿不下胜利。虽然到目前为止,双方的积分都还是零。不过,主要是因为对方见他是外行人才高抬贵手放水的缘故。否则,这下他可能早就已经被击倒出场了吧。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姓黑泽的高瘦男子递给自己的饮用水,一面朝某人的方向斜睇过去。
黑河又回到墙边的角落,金太郎还在她身边。并且跑去取来了新的冰袋冷敷她的脸。
「阿守,妳要不要过去大家那边?」少年蹲在她面前问道。
「……过去那边做什么?」她还是没抬头。一张脸几乎埋进了浏海下的阴影。
「呃?就、就像是——」金太郎瞧了瞧前辈们,后者也同时望了过来。「像是问白石需不需要帮忙,顺便告诉他一些什么诀窍,之类的……」
「反正是他自己想找老头子挑战的,他变成怎么样和我无关。你想过去的话就过去吧。」
「呃?可是……」金太郎被她冰冷的语气和态度搞得有些彷徨无措。他站起来,对倚在擂台另一边的中年男子大吐舌头和扮鬼脸。意思就是「都是你害的啦!」。
对方毫不以为意地猖狂大笑,看着高瘦男子朝自己的方向走来。「馆长。」
「啊、你也察觉到了吧。」三船友道用下巴指指和伙伴们待在另一端的白石,然后对那名姓黑泽的男子说:「那小子,和『他』真的很像。」
「害老夫刚刚不知不觉就想认真起来了呢。」
闻言,黑泽笑了笑。「要是您真的对那少年动真格的话,只怕他那些好友们会在这地方掀起暴动呢。」
「啊哈哈哈哈——」
他这阵宏亮的笑声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样似乎也不错啊。不如说,那正是老夫的目的。」
体裁壮硕的中年男子挺直身躯,锐利的眸光打往窝在阴暗角落耍自闭的某女。
「虽然如此,但那些小子们还不是重点。要想让顽石点头的话,就不得不采取强硬的手段呢。」
高瘦男子苦笑了下,望向那群网球少年。
「白石,你还是下场吧,不要再打了。」忍足谦也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他甚至开始后悔不久前和好友闹别扭的幼稚举动。「我们在旁边看了真的是心惊肉跳、一颗胆都提上了喉咙直逼头顶快要破脑壳而出,真的快要吓死了啊!」
「就说了你们不用担心,我没问题的。」
「可是,你只会打网球、根本就不会出拳脚攻击人,再这样下去也只会被压着揍而已啊。」
白石咬着插在饮用水上的吸管,看着监督渡边慢慢晃近。对方一手放在帽子上开口问道:「——怎么样?你还可以吗?」
「啊、不要紧的。」他朝监督莞尔一笑。「我还能坚持下去。我觉得自己好像开始渐渐掌握到一些要领了。」
在他脸上,完全看不出丝毫的胆怯和退缩。有的,就只是满到溢出来的自信与坚决。
「是吗?」渡边盯住他半晌,叼着牙签的嘴角也微微一掀。「那么,你就尽管放手去做吧。」
这时候,球队监督和队员间的信任感彷佛又回来了,将他们紧紧连结在一起。不久前尚存的嫌隙与猜忌,全然消失无踪。
「你只要记得,掌握到诀窍,赢的人就是你。」渡边咧出更大的笑容。「不过,这是你从没接触过的东西,所以输的机率应该、不,是一定很大喔。」
他也笑起来,表情无谓。
事实上,他并不太在乎输赢这回事。他自己也清楚这种拳来脚去的项目、对自己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像这种注定要惨败的比赛,他还真没遇过。重视基础、追求完美、不愿浪费多余气力的他,极少打没把握的仗。
尽管如此,他还是必须迎战。
因为这是他自身秉持着的信念。
因为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想问她、想告诉她。
在这样的强烈信念驱使下、一声铃响后,白石再度踏上那块全然陌生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