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初卷 第十二章、防人之心不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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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过后的感觉果真是神清气爽的痛快,彷佛所有世间红尘的烦闷忧虑都随着身体的活动一点一滴地流散了出去。生理上一觉得快活,心理方面自然也舒畅了起来。生理与心理之间相互影响的现象及研究结果,再一次获得了确切的印证。
啊嗯——工クスタシ——
白石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甚至还在口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走进了三年二组的教室;丝毫没发觉整个班级内的视线正全追随着自己的身影移动。包括站在台上的国文课老师。
这家伙……到底是哪根神经接错了?为什么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神采飞扬、容光焕发的啊?虽然他平常就挺闪烁耀眼的;阳光少年这组词汇简直就是为了他而发明的吶。忍足谦也一面心想,一面抹了抹脸。因为座位距离的关系,再加上对方完全没在注意周遭状况,所以当然也没发现自己拼命给去的暗示。
「白石君,你在干什么?」讲台上的老师捧着课本,一副很想将手中的粉笔往他头上扔去的样子。「都已经上课了还在悠悠哉哉的散步吗?这可一点都不像平常恪守规矩的你的作风吶。」
「啊?」白石呆站着把脸转向讲台的位置,展现微微讶异的神情、发出了一声不具任何意义的单音。惹得全班哄堂大笑起来。
「啊什么啊?我还欸呢!你赶快给我回位子去!」
他连忙偏过头惊险地闪避那根直直朝自己飞来的粉笔,跨开两三步溜至自己的课桌椅坐定。当他翻开课本的那一剎那,一张折迭起来的纸从旁边被抛进视野内;他抬起头,看见谦也正在以超高速度转动笔杆,还一面回头朝这里望过来。
〝你在搞什么东西啊?刚刚跑去哪里又做了什么了?练习明明早就结束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教室啊。〞
当白石打开纸条时,劈头就是一句语气严厉的质问。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迟到的。没什么事啦。〞
他写完响应后,交与隔壁桌的同学帮忙回传给好友。没过一会儿,纸条又被丢了回来。
这小子,做什么事情都快,连写纸条的速度也不是一般的。白石一面心想,一面展开纸条。
〝真是的,你少来这套。刚刚我们离开的时候,黑河明明就叫住你了吧。你们谈了些什么?〞
白石右手拿着纸条、左手扶着脸颊叹气。然后又提起了笔,慢条斯理地书写。
〝真的什么都没有嘛。她只是正巧听见自己的名字,所以问我们到底在部室里讨论了什么而已。〞
〝竟然!黑河这家伙的耳朵还真利。你应该没把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吧?〞
〝应该不是她的耳朵利,而是因为我们的声音太大了吧。〞白石一边留意台上老师的动向——他正面对着黑板,把课本里的名言佳句抄写在上头。确定老师短时间内不会转过身来后,白石在纸条上留完笔迹,伸长手把东西抛向谦也的桌上。
〝总而言之,我没把我们的计划说出来,你不用担心啦。有什么话等下课再聊,万一现在被老师抓到的话就糟了。〞
他看着忍足谦也读完响应后,对着自己的方向点了个头、接着又继续忙碌原本的事情——将一块橡皮擦在课桌上拼命地擦,让它的体积愈变愈小;而旁边的橡皮擦屑也已经堆满到只消嘟起嘴巴轻轻一吐气,就会满天飞扬的程度。
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可爱;同样的行为都已经持续了快要三年,竟然还不会厌烦。白石支手撑住下巴,在心里笑着想道。他趁着老师还在黑板上抄写书里的句子的时候,偷偷拿出了裤袋里的手机、放在课桌底下,启动多媒体影音的功能,找到第一张照片;也就是最近一次的拍摄纪录。
有鉴于刚刚的情势太过急迫,使他在按下快门后根本没空暇能够好好瞧个仔细。现在总算是能静下来恣意欣赏了。这张难得又罕见的照片,绝对要悉心保存起来——对了,干脆回家后上传进电脑,这样就不用担心要是哪一天手机丢了,照片也会跟着消失到不晓得哪里去。
白石一面漫不经心地思忖、一面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这张照片忠实地呈现出刚才某人所做过的行径;一脸毫无表情的漠然神色,一手放在耳朵后面、扶着一只张得像朵喇叭花的橡皮假耳。虽然因为手震的关系显得有点模糊,但大体上还是有办法辨认得出来。他反复检视着这张图像,又开始窃笑;腹肌隐隐作痛。
看着笑着好一段时间后,他脸上的笑容却不知怎地忽然僵了住;像淋了三秒胶般瞬间凝固在脸上。然后,渐渐转变成惊愕的神情。
「哇啊啊啊啊——!?」
讲台上的老师以及在场所有的学生都被一把突如其来的惨叫以及碰撞声惹得惊慌失措,甚至还有人一面大喊失火有地震等、一面把自己塞进课桌下方。忍足谦也被吓得将手一抖,让那块即将擦完的橡皮擦就这么离开了自己、滚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可恶!差一点点就可以完成了啊——
将擦完橡皮擦视为目前最重要工作的谦也抱着头无声呼喊,然后面露怨怼地转头望向那道声音来源。
「白石君……你这次又怎么了?」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板着镇静的面容询问道。他一手捧着课本,一手夹着粉笔;只不过那根粉笔已经在手里断成了两截。
只见某白石少年惨白着一张脸,一手摀住嘴巴、另一手摆在课桌里头,一时半刻发不出丝毫声音。因为他当下所有的气力,全都已经在刚才的那声凄烈的嚎叫、以及之后的剧烈喘气上耗光了。其影响规模之大、惊天动地的程度,甚至还引来隔壁几班的师生好奇观望。
「那惨叫声是怎么回事啊……响亮得连这边都听得见耶。」
「你们只是在隔壁而已,我们可是隔了好几班还听得很清楚唷。」
「那是谁喊出来的声音啊?感觉那音色好像是二班的白石……」
「那声哀嚎听起来真是超级凄惨的。好像大白天撞了鬼一样——」
尽管在众师生的嬉笑谈话层层围绕下,当事人却是一点也愉快不起来。他将那支深蓝色的手机紧紧地握在手中,另一手按住不小心和课桌撞个正着的膝盖;苍白的俊颜上血色尽失,貌似心情沉沉地跌落谷底。
「喂!白石,你还好吧?」忍足谦也趁乱隔着几张桌子出声问道。「你看起来感觉很糟糕呀,要不要去保健室躺一下?」
和刚进教室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时候,听见熟得犹如自家后院般的「保健室」三个字,白石却一反常态地摇起头、激烈地猛摇头;彷佛下一秒就要将头颅摇下来的程度。「啊?呃!不、不不不——我没事真的没事,一点事情也没有!我哪里都不用去,请继续上课吧老师!真的、真的不用在意我!请继续吧!」
国文课老师将聚集在门口的师生们请回去后,便走到白石的桌旁,弯下身来观察他的情况。「不管你刚刚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白石君。你现在的气色真的不太好啊,脸色就像死人一样苍白呀。发生了什么事?是被什么吓到了吗?你真的不用去保健室休息一下吗?」
无论旁人再如何劝诱关怀,他能给的回答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只是一味拼命地摇头,就好像吞下了一打**似的。
这回,换忍足谦也撑着脸颊,往好友那端打量过去。白石把一直放在课桌抽屉里的手拿了出来、摆在桌上。即便在一段距离以外,仍可以很明显地发现,他的双手正紧紧地握在一起;表情依然相当凝重、非常凝重,凝重到无以复加;连老师在台上说的笑话都无法撼动其半分。那种极度凝重的氛围,就彷佛——
——是看到了什么不能看到、或不该看到的东西一般。
只不过,当他才正想要再写纸条进一步询问时,就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然后又因为刚刚分神的关系而搞不清楚课程进度,被罚了一会儿站。
……真是的,还是下课再问吧。
谦也无奈地心想。
一直到下课钟响为止,白石还是保持着那副精神恍惚、无法集中专注力的失神貌。
×
一路尾随白石跑进校舍大楼的黑河,由于课堂钟声已响的缘故,只得放弃差了那么临门一脚便能逮到对方的机会,忿忿然返回保健室;静待适当的时机来临。
无论如何,她可不希望自己追着学生跑的夸张景象被众人活生生地撞见。毕竟,以她这个年纪的人而言,那种宛如青春期的国中生玩你追我跑鬼抓人的行为,不但幼稚、可耻、难堪至极,而且还教人匪夷所思,可以说应该是不可思议到了个极致。
为了要能继续低调地待在四天宝寺中学,就可不能在甫开学的这段短短的期间内、让自己的形象大肆崩溃才好。尽管等待自己形象毁灭发生的那一刻,可能是网球部的那群人最求之不得的奇迹。
黑河站在保健室的门前,深呼吸了几下,然后伸手放在门上的凹槽内。
被恶搞的错愕与气愤感还留在胸臆中久久不散,使她恨不得立刻将某人抓来痛打一顿。尽管如此,但最让自己在意的还不是无意间耍宝的样子被什么人看见;而是另一件事。一件亟盼望别在人前发生的事情。
她仰首朝着天花板叹气,拉开了拉门。
自从上回发生了那起门上水桶、与抽屉里的老蟾蜍埋伏事件后,她现在进入保健室前总会先汇聚起五官机能、集中精神,全神贯注地感受这块区域的气氛与空气的流动。
在电车案件中,之所以会不小心中了对方的突袭的原因,就是由于精神集中的方向有误、再加上情绪又过于混乱,才会猛一下忽略掉其余应该注意的地方。特别是人的心思和行为又是无可预测的东西。
——同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第二次。
她的手下意识摆在胸前的护身符上、踏进保健室一步,随意朝四周张望了几下。矮柜以及橱柜里外的瓶瓶罐罐等各种容器,就如同自己离去前的摆设位置与角度相同,分毫不差。铺有翠绿色床单的干净床铺上,平整得连一丝折痕都不存在。清爽宜人的春末微风从敞开着的窗口吹拂进来,撩动起系在脑后的长马尾。她走到办公桌前,盯着黑色的办公椅瞧。
……椅子被移动过了。
她蹲下身,伸手抓过自己的背包,检查了下里头的物品。确定好没有任何的异样。
黑河放下背包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留在桌上的那几颗糖后,又拉开抽屉。抽屉里的最上层放着几张纸。她将手掌伸到那些纸上,然后迟迟未动。
最后,彷佛是确认完毕般、她用上双手食指和中指谨慎地捏住纸张边缘,在保持纸张本身的平稳与悬空的状态下、小心翼翼地拿起它们。
覆盖在纸张底下的,是一台居家随处可见的捕鼠夹。
她瞪着那个捕鼠夹。没来由产生了股想大笑的感觉。
——啧啧、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既然如此,那么「凶手」……不,还是暂且视为「恶作剧者」吧——就该多投一点香油钱并且认真祈祷……最好这地方只有她一个人会进来才是。
脸上扬起玩味的冷笑,黑河一面在心中自嘲地想着,一面基于好奇且无聊的实验精神、抽起桌上的某支原子笔,竖直起来、慢慢地接近捕鼠夹上用来摆放诱饵的铁片。
〝啪!〞的一声响,木板上的金属夹子从原本固定好的位置蓦地脱落、狠狠地弹合在一起,将那只压克力制的笔杆毫不留情拦腰斩断。
……假如伸过去的东西不是笔,而是贸然放上去的手指的话,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呀。
即便身处于四天宝寺中学这种和平欢腾的场所,也总会潜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危机吗。
她摇了摇头感叹人心险恶,将代替自己牺牲掉的那两截原子笔尸体、与留在桌上的那几颗无法确定安全性的糖统统扫进垃圾桶;接着在思索了片刻后,选择让那台捕鼠夹继续栖息在抽屉里头,藏在一迭厚重的废纸下。
就算想丢,也不知道能把这玩意儿丢到哪去。与其冒着可能又会夹到什么东西的风险,倒不如留在原处,可能还会比较保险吧。只是希望不要有人来无意间碰着就是了——特别是经常往这地方跑的某保健委员兼网球部部长。要是被他发现这种危险物品的话,肯定又要唠叨上好一阵子。
黑河往办公椅上一坐,揉了揉眉骨,顿时感到莫名的疲倦。她取出手机,进入到简讯的功能。昨晚某人捎来的信息,还一封未少地留在收件匣里面。那些对一般人而言可能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对话,看在自己眼中,却有种贴心的温暖与感动——尽管给予自己这种温暖的来源,十之八九就是招致这些「恶作剧」的祸害。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一想起刚才那种作弄般的偷拍行为,依旧令人啼笑皆非;不过更教她担心的,还是拍摄后的结果。
黑河心里想道,身子靠向椅背。
话说回来,刚刚在离开球场的时候,似乎隐约感觉到视线……
就在此时,后方的拉门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