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我们又在地区预赛中连胜啰！阿守，我们得到……唉呀？这是第几胜啊？」
    
    远山金太郎在外面的球场上高兴得又叫又跳。今天是暂停练习的星期二，渡边修正在部室里为部员们开设被允许自由参加的搞笑讲座，主题是耍笨。既然名为自由参加了，那么就算不参与，也不会被指责不合群、或者违反搞笑精神等等。
    
    地区预赛还未完全告终，紧接着关西大赛又迫在眉睫。正选队员们一刻也闲不下来、没有丝毫可以喘气的空间。他们统统聚集在球场上，成单或成双地进行自主练习。另外尚有几名比较认真的普通部员在场。
    
    「目前我们连一半的预赛数量都还没比完呢，别就这样兴奋到昏头了啊。」财前路过他身后，照例还是要吐个一下槽。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啊。」小石川坐在场边含着运动饮料吸管。「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我们已经渐渐迈向成功之路了。」
    
    「说的没错！」接着，所有人齐声欢呼起来：「胜者为王——！」
    
    
    真是的……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那些源源不绝的精力不晓得都是从哪里来的。已届成年的某人背靠在铁丝网墙边席地而坐；掏了掏耳朵、摇了摇低垂着的脑袋，只管将目光放在书页中的字里行间。
    
    「对了，小金好像曾经提过，黑河会打网球是吧？」忍足谦也宛如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说道。
    
    「嗯！是啊！而且她很厉害喔！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阿守就常常陪我一起对打，那时她已经是高中生了。所以我才会也变得这么厉害啊！」金太郎跳到她面前，对前辈们用力点头。「到目前为止，阿守是唯一一个有办法接下我的绝招的人喔！」
    
    一氏吹了声口哨。「呜哇——这真是了不起啊。」
    
    「你还好意思说吗，小金。」黑河头也没抬，只是一味专注在摆在腿上的那本书里。「像那种连你这个打击者都不知道会往哪边飞的招数，你还敢把它当宝一样献，真是完全不会脸红的。我不是提醒过你很多次了，打网球不要只会用蛮力，控球的力道和精准度也是很重要的吗。」
    
    「唷！黑河竟然会说出控球这个字眼。」忍足谦也用肘部撞了撞旁边的同窗好友兼部长大人，用打趣的口气说道。「难道妳的控球技术很厉害吗？」
    
    「小守守——来和人家一起打球——呜噗！」金色小春还没扑到某人身上，就被对方伸出来的大脚阻挡在外。变形的脸上多了个黑漆漆的鞋印。
    
    「走开，我现在不想打球。」
    
    「阿守，妳心情不好吗？」金太郎蹲在她面前，手扶着她的膝盖；像只趴在主人膝上的大狗狗。「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她翻过一张书页，还是没把头抬起来正眼直视众人。
    
    她不是那种庸人自扰、多愁善感的性格。凡只要经由大脑判断认为不重要的事物，就会立刻被过滤掉，并且永久删除，大概是直到世界末日的那刻都不会想起的程度。毕竟脑容量的储存空间有限，必须谨慎有效地利用。然而与之相对的，只要是被大脑分析成重要的东西，就会被牢牢地固定在脑中的某个区块，即便千方百计也消弭不掉。或许用洗脑的方式会有点用处。
    
    前些时候，那名女孩的一言一行还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这也使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斤两到底占了多少份量。最好是不要产生不该有的妄想比较实际。
    
    「可是我觉得妳的心情真的很不好耶！」金太郎伸出细瘦健壮的手臂，朝某人的方向一指。「连白石也这么认为喔！」
    
    她翻起眼皮，瞥见对方在自己的名字被拱出后，身子稍微倾斜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恢复原状；恢复原先温文优雅的样子。还对自己这头扬起一抹没事人般的微笑。
    
    「心情不好的时候啊，还是要动动身体、流流汗，把负面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心里才会觉得舒服啊。」白石也用手肘撞了撞谦也。两人笑得怪里怪气。「说的没错。而且这么做，无论是在身体或心理方面，都会比较健康啊。」
    
    「真的吗？小金，我看起来有那么明显吗？」
    
    他点头如捣蒜。
    
    「反正我们今天又不是正式练习，老师妳下场来打几球也不会妨碍到我们啊。」小石川也出口帮腔。
    
    「就算打得不好，我们也不会笑妳的喔。」财前很没必要地补上一句，被石田银代为赏了一记手刀。
    
    她思索了片刻，彷佛下定决心般，将书本阖上。「好吧，我就姑且陪你打一场。但是这场球结束后，我有个想要去的地方。你可别拦着我啊。」
    
    金太郎满心欢喜地跑到球场的一边。黑河从盘腿而坐的状态恢复成站姿，一手拉下运动外套的拉炼，任由它跌落在脚旁，对沾染于其上的灰尘丝毫不以为忤。露出黑色短T恤袖子的那截右臂，戴了一只黑色护肘。「石田，可以借一支球拍吗？」
    
    「——还说不想打，我看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嘛。」谦也望着她臂上的护肘笑道。
    
    「可是，老师用银前辈的球拍，磅数会不会不合啊？」
    
    然而跟护肘和球拍比起来，有样东西却更吸引白石的注意力。在那个人的右臂上，隐约浮出一道长条状的白色疤痕。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但是定睛一瞧，却又发觉它清晰得无法视而不见。
    
    就跟小金说的一样，她的手臂上真的有道疤痕。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被什么东西伤到的呢？它看起来好像是被某种利器割伤似的，而且清楚得就彷佛不久前才刚刚愈合一样。
    
    
    「那么，比赛就要开始啰！」小春不知何时擅自跑到了裁判椅上。「一盘决胜负，远山发球局。」
    
    「好！阿守，我要出招啰！」金太郎抛起球、用尽全身的力道击打出去。
    
    「小金！你在做什么啊？怎么一开始就用力打……」白石语带诧异的话消失在空气中。那球出自金太郎之手、伴随着强劲的旋转和力量重重地落在底在线；但就在它才刚要反弹上来时，随即被球拍的拍面接了个正着，并且以不分轩轾的力量反击回去。
    
    众人亲眼目睹了这个画面，纷纷露出用目瞪口呆仍不足以形容的震惊表情。连普通部员们都停下动作，默默观望着这场意料之外的比赛。
    
    「就是这样啊！阿守！」金太郎跳到空中，做了几下利落的前空翻后把球打了回去。「这次我们一定要分出个胜负才行喔！」
    
    「你这句话我已经听到耳朵长茧了，小鬼。专心看着球。」黑河迅速移动到球的落点正下方，用拍面轻轻一碰、让它像团雪花似的呈拋物线越过球网。金太郎眼捷手快地冲刺到网前，想将球打到对手后方；但那颗球才刚超过网线几公厘，就又被以更矫健的速度击了回去。这回球擦过离网子过近、且反应不及的金太郎的脸颊，落在他身后的最底在线。准确得分毫不差。
    
    「Game……Game——黑河，零比十五。」小春愣了几秒钟，才慢半拍地举起了手。
    
    连旁人的眼睛都跟不上的速度，更遑论亲临其境的金太郎。他还杵在网前眨眼睛，好像还搞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这、这是什么境界的快攻啊。」忍足谦也捂着嘴巴喃喃自语。「跟我的浪速有得拼……不、不行！我绝对不会承认的！」
    
    「把金太郎钓到网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杀他个措手不及啊。」白石右手环在胸前，左手捏着下巴。「——感觉真是痛快绝顶。」
    
    
    这局还是金太郎发球。他又使尽了全力，让普通的软质网球瞬间化成一颗沉重的铅块，撞击在场上时发出沉闷的一记声响。黑河轻盈地蹬脚、彷佛只用了一步便抵达球的落点处，并且在它才刚离开地面的那一剎那，将球反击回去。
    「这是……超级半截击的进化版吧。」财前揉了揉眼睛。光是想追那些几乎捕捉不到影子的球，就要让视力退化好几度。
    
    金太郎赶到球落下的位置，把球打了回去。不过这球却跑到了场外。
    
    「Game——黑河，零比三十。」这次，小春毫不犹豫地喊了出来。他四周飘满了粉红色的爱心与花瓣。
    
    「为什么球会出界啊？」一氏歪着头问道：「金太郎打球的力道，感觉跟平常差不多啊。」
    
    远在裁判椅上的小春听见搭挡的问题，于是热心地替对方解答。「嗯哼、这是因为——阿守在球上加了同方向的旋转，使金太郎施加在球上的力量获得加成的效果，所以球才会不受控制的掉到场外去啊。」
    
    听完IQ两百的小春的解说，众人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不过，依一般常理来说，预测对手击球的旋转方向这种事……有可能办到吗？」
    
    「阿守——妳怎么可以又这样了！要正常一点打球啦！」忿忿不平的金太郎在球场的另一端一面跳脚、一面挥舞球拍。「不然我会一直输耶！会连一局都拿不到耶！」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控制球的旋转也是很重要的技巧吗。」这回轮到黑河的发球局。「而且，吵着要和我对打的也是小金你唷。就算输了，也要心服口服、拿出输家的气度来。这也是我一直对你耳提面命的运动家精神啊。」
    
    就在对面的金太郎还在大喊着我不管之类的同时，她已经将球抛高、自己也双脚悬空跳离地面，把拍面重重地压向那颗小球。它飞到金太郎的场地，落在他脚前、然后弹起来。直到「弹起来之前」的阶段，都还在众人的常识范围内。
    
    金太郎惊叫一声，整个人往后跌得四仰八叉。那颗球就直直扑向他的颜面、惊险地擦过他的鼻头。
    
    「那、那不是……」现场只要是与网球相关、而且拥有上下颚的生物，大概都将下巴拖到了地上。「传说中的外旋发球？」
    
    「你们也不需要吓成那个样子吧。」黑河放下球拍，拍缘前端抵住地面、身体重量落在球拍上，好整以暇地等待金太郎从地上跳起。「就我所知，青学那个关东新星，好像就是用这招式当作他的招牌啊。」
    
    先前刚好有机会到东京、顺道上青春学园拜访龙崎堇时，恰巧又有幸见识到年纪轻轻的越前少年施展外旋发球的场面。也算是颇有价值的收获。
    
    况且，金太郎是右撇子，她也是右撇子；所以就攻击的层面来说，她赋予在球上的力量，一定会比越前那个假右撇子还要来得强多了。当然，假如他用上了左手的话，那情况就又另当别论了。
    
    「阿守！再来一次！」金太郎转了转肩膀关节，精神非常抖擞。「这次我一定会把那球打回去的！」
    
    「你可要当心点，别受伤了喔。」应对手要求，她又再一次祭出外旋发球。这回金太郎碰到了球；遗憾的是擦棒出了界外。
    
    金太郎把球发到黑河的场地，她将球拍猛力一抽、让球切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飞去的方向和对方扑去的方向完全相反；于是金太郎只好用力煞住脚步、身子一旋，才来得及赶上反击球。不过这回来球又飞向和他当前位置完全相反的地方，因此他只得又跑又跳跨越整个场宽的距离，才有办法接到球。
    
    与之相对的，黑河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双膝微弯，踩着轻快的步伐迅速地朝前后左右移动。彷佛脚下装了弹簧一样、完全不受重力影响，连风的阻力都成为了助力。脑后的长马尾随着身体的旋转划出一条又一条的圆弧曲线，汗湿的黑色短衫服贴在身上，呈现出玲珑有致的流线型；下身的长裤也是接近墨黑的深灰色。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头充满野生力量的黑豹。
    
    「——其实，他们两个的气质还挺像的。」千岁倚靠着铁丝网，双臂抱在胸前。「好像一点都不会疲倦的感觉啊。」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金太郎一局都拿不到。」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身材娇小的少年追着球满场子东奔西跑、挥汗如雨。「简直是被玩弄于鼓掌间嘛。」
    
    「老师是故意把球打向球场的最两侧的。」石田说。「目的是想要消耗金太郎的体力吧。」
    
    「话说回来，金太郎的体力有用尽的一天吗？他看起来还是挺游刃有余的啊。」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候黑河拉大回球的角度，金太郎奋力一击；结果是又出了界。
    
    「阿守！妳又不想接我打的球了！」
    
    「不想接或接不了的球，别去接它就好了。」黑河将球捡回来，用一记轻飘飘的吊高球送到对场去。
    
    
    「——你们有没有觉得，黑河打球的方式很像谁啊。」就在这句话被说出来的同时，金太郎又丢掉了一局，在球场的一端大喊大叫。
    
    「小金，你的小动作还是太多、太没必要了——应该说你怎么会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姿势啊？才一下子没注意就让你变成这样……假如你不设法改掉那些坏习惯，是绝对赢不了我的喔。」
    
    听到这句耳熟能详的话，他们忽然会过意来，然后将视线打在某人身上。
    
    「嗯？什么？」白石看了看队员们，然后失笑。「你们该不会想说，她打球的风格很像我吧？」
    
    「难道不像吗？」忍足谦也用下巴朝球场努了几下。「瞧瞧那种干净利落的跑动动作、截击后立刻逼上网前、迅速左右移动和退至线后的方式，丝毫不拖泥带水、说出招就出招。」
    
    「还有那种运用力量和控球技术交替施展的打法，也很像不是吗。」财前光耸了耸肩，「不过最像的地方，还是在指责动作太多余的那句话吧。」
    
    
    自从下定决心要走基础路线的球风后，白石也尽全力在一场场获胜的比赛中让自己的实力日益精进，而他自身亦对此引以为傲。尽管如此，在这样的过程中，却不知不觉会偶尔冒出「完美的网球很单调、很无聊」这种念头；只是身为部长的他为了球队、为了大局着想，而用来获取胜利的一种形式。然而就在这个当下、在观看到她宛如复制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打法时，却让他感到没来由的亢奋和热血沸腾。
    
    
    「可恶！既然如此——」金太郎咬着牙，整个人在空中像颗陀螺般不停地回旋起来。「这是最后一球了！阿守，接招吧——！」
    
    「什、什么！？他难道想用那招吗？」
    
    「不行！太危险了啊！」
    
    白石焦急地在两个场地间左右张望。最后眼光停在一边的场地，忍不住躁动的情绪急喊出声：「黑河！」
    
    「宇宙超级无敌霹雳大绝招——大车轮山岚！」
    
    她仍旧站在原地，等待那颗球挟带着猛烈暴风朝自己直直飞来。就在双方相互碰撞之际，倏然激起了一阵阵滚滚沙尘。
    
    金太郎跳回地面，用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表情注视着对面场地。在场所有人全部屏息以待。虽然感觉像是度秒如日；然而实际上却只发生在一剎那间。
    
    那颗球从漫天尘土之中飞了出来，落在金太郎这头的场地；一道轻巧的碰撞声后，静静地滚到场子边缘。众人鸦雀无声。早在比赛进行不到一半时，便已经暂停搞笑讲座的渡边修和部员们也正倚靠在部室门旁观望。
    
    
    ——比赛终了，比数2-6，黑河获胜。
    
    
    黑河翻过球网、自动抓起沮丧不已的金太郎的手掌握了握，还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说了一句：「小金，你还差得远呢。」
    
    「呃？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愣愣地瞪着大眼睛直视对方那张面带诡笑的脸容。
    
    「嗯哼、这是秘密。」
    
    
    「这……不会吧？」
    
    「真、真的把金太郎那球反击回去了……」
    
    她扛着球拍，在呈现讶异的众目睽睽下往正选队员们这头走来。白石看着她路过自己身旁。接着，一句几乎无法耳闻的低语乘着空气飘进耳中。
    
    「……完美的网球，其实也没那么无聊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