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了太子一天，虽然宸华尽量谦和，但是还是免不了太子的冷嘲热讽，让他在两个小弟面前收尽羞辱。但是那种激烈的恨意他很好的隐藏着，埋葬在心底，决不示人，无论旁人如何，他始终都是温润如玉，笑颜永展的安定王。
    拖着疲惫的身子步入锦瑟居，锦瑟居却是一片漆黑。
    宸华心中一惊，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的侵入他的心脾。
    欧阳诺素来不喜欢黑暗，锦瑟居中通常都是灯火会亮一个通宵的，而且锦瑟居虽然下人不多，但是却也不会这样寂静无声。
    莫不是太子不顾脸面直接来这里把人抓走了？宸华想，但转念一想肯定不会，他要是抓走，只要抓走他看上眼的小夏和欧阳诺就好了，不必把所有人都抓走。
    “欧阳？”宸华叫了一声，但是没有人回应他，他探了探头，往锦瑟居里面看了看，黑漆漆的，实在不像有人。
    “欧阳？”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应他，他本想回去，但是不进去看看他又实在不放心，于是独自一人进了锦瑟居，直奔欧阳诺的寝室。
    推开房门，映着月光宸华似乎看见一个人影坐在正中的桌子旁边，身影看着是欧阳诺，他一边把警惕的自己的没有一根神经，一边试探般的唤了一声：“欧阳？”
    “啊？”桌旁那人总算有了反应，回过身来，的确是欧阳诺。
    宸华顿时松了一口气，走到灯架旁掏出火石点燃了数盏的油灯，室内方才敞亮起来，只是他回头一看却被着实被吓了一跳。
    欧阳诺的脸色很不好，不见一丝血色，苍白的厉害。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差？还有府里怎么一个下人也没有，瑾也不在。”宸华收起火石，急忙上前询问，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欧阳诺摇摇头：“我没事，府里的下人我叫他们都回去了，瑾由小夏玖玖陪着去了西楚那里，今晚他们不回来了。”
    “这样啊，没出事我就放心。只是你的脸色实在是不好，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宸华坐在欧阳诺身边，关切的说。
    欧阳诺微微摇头，抬头定定的看着宸华，眸子晶亮：“我是故意把他们都遣走，我有事想问你。”
    宸华很少见欧阳诺这样郑重其事有神色憔悴：“你问。”
    欧阳诺张了张口，却又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度陷入沉默了，宸华见欧阳诺似乎难以启齿：“你要问我何事，就这般难以启齿吗？”
    欧阳诺神情动容，眉间紧锁，脸也撇到一边去了，几度抿了抿唇，但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宸华见他这样，也不好催促，只是担心的看着他。
    隔了良久，欧阳诺才轻启檀口，缓缓道出，声音还带着些微的颤抖：“此时于我并不难以启齿，但是……我、我怕我这一问，会伤了你的心。”
    宸华对于欧阳诺的话更为不解了：“你到底我问我何事，还要怕我伤心？”
    欧阳诺抬起头，看了宸华一眼，又急忙移开，不敢直视他，才开口说道：“是……关于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什么事？”宸华不太明白欧阳诺口中的三年前的事倒是所指何事，简直是云里雾里。
    “关于……你正妃难产去世的真相……”欧阳诺闭着眼豁出去一般的说了出来，说出来后他才敢去看宸华的神色。
    宸华一脸的震惊，继而又变成了愤恨，接着无奈彷徨，最后停留在了痛不欲生上。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那样的苦涩，而又勉强。似乎欧阳诺的一句话，把他拉回了他最最不愿想起，又想要忘记的三年前，看见了那个有仇却不能报，还只能强颜欢笑的自己。
    欧阳诺看着他脸色忽白忽黑，神色痛苦不已，他就后悔了，他不该问的，他怎么可以问，可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他终究不信，他不信事实是这样的惨烈非常，他不信这样的惨烈的事情还不足以让宸华奋起反击，他不信！
    想到此处，欧阳诺不禁一愣，从什么时候起，他竟这样关心宸华的事了呢？他来日向，他接近宸华，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师父嘱咐的一个任务，帮师父报恩。除此之外，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从日向这里得到什么，也不想在这里留下什么。
    他的家在大桁，他终究是要回去的！
    他对于日向不过是一个过路人，日向之于他也不过是生命中一个短暂的驿站，他们不会为了彼此相留，更不会相交纠缠。
    这是欧阳诺早就知道的，他，很早，就知道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当我什么也没问！”欧阳诺豁的一下站起身，走到了窗边，他漫无目的的望着那糊着明纸的窗户，神色动荡。
    桌边的宸华闭上眼睛，极痛苦的吐出几句话来：“是我没用，我没有好好保护星竹。她嫁给了我，我却没有保护好她，她被人害死，我却不能为她报仇！”
    “这么说，三年前的事，竟是真的！？”欧阳诺回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宸华。
    “不错。”宸华惨淡的低下头。
    “那你的正妃当真……”欧阳诺不敢问下去，也不知道要怎么问，故而话才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宸华也站起身，看着欧阳诺无言的点点头：“只冷泉告诉你？西楚不会和你说这样事，至于其他人……那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就不多，不过那么五六个而已。今天又恰好是他送你回来的，是他告诉你的，对吧？”
    “我本不应该去过问的……”欧阳诺黯然的低下头，“今日我被太子轻薄，琅琊王前来阻止时与太子说了好些话，但是却处处都指向三年前，更是与你有关。我一时放不下，才追问了琅琊王。”
    “我不该问的，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我总是想刻意的忘记这件事，我不想想起那时懦弱无能的自己，自己的女人遭受了那样的事情，被害了性命，最后竟然连报仇都做不到，甚至还要对着仇人微笑！世界上，最没用的男人，就是我了！”宸华的情绪有些激动，胸口起伏不已。
    欧阳诺瞧见他的模样，却是吓了一跳：“你别激动，我去帮你泡壶茶，你等我！”说着就要往外走，但是手臂却被人一把拉住，肩上也是一重。
    宸华一把拉住了欧阳诺的手臂，将头轻轻的枕在了欧阳诺的肩膀上，声音轻不可闻：“让我靠一靠。”
    欧阳诺的动作顿住了，他的身子僵硬的停在那里，任由宸华火热的身躯靠着自己。明明是寒冬腊月，明明隔着厚厚的冬衣，可是欧阳诺却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与宸华相依的身体像火一般的滚烫，连带着他的脸庞都泛着热气。
    宸华的脸庞就在他的颈侧，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引起一阵战栗，他根本不敢动。突然，有什么比他的体温更炙热的东西掉进了他的衣领，几乎烫伤他的肌肤。
    他知道，那不止是他的泪，更是他的悔恨，他的思念，他的无奈，他的愤怒，他的仇恨！
    欧阳诺动了动左手的手指，隔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盖在了紧紧握着自己右臂的宸华的手上。
    那只手，是冰凉的。
    与他的泪恰恰相反，凉到刺骨，几乎把他冻伤。
    欧阳诺紧了紧自己的左手，想要温暖一下宸华的右手，然而却是一瞬天旋地转，等自己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宸华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犹豫着抬起自己的双手，放到他的背上，轻轻的拍着。这时欧阳诺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很娇小，被宸华这样抱在怀里，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他被宸华安慰，而这一次，他要反过来，他要安慰宸华。
    宸华的双手又紧了紧，把欧阳诺死死的搂在怀里。胸口一起一伏，他的心跳紧贴着欧阳诺的，渐渐的，似乎两人的心跳都同步了，咚！咚！
    他们是这样的贴近，近的没有缝。
    这时欧阳诺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是他的师兄告诉他的，关于一条鱼和一个人的爱情——鱼的体温一直很低，他生活在水里，一天他被一个人从水里捞起。鱼第一眼看见人的时候就爱上了他，可人不会去爱鱼，但是却放了他。
    人把鱼托在手心里，小心的放入水里。
    在被人托在手掌的那一刻，鱼举得一阵彻骨的疼痛，继而进入水里又是那么的清凉，他回头看了一眼人，虽然不舍，最后还是游走了，可是他的身上却有了一道明显的烫伤的痕迹。
    鱼的体温太低，所以人的体温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烫了，故而把他灼伤。
    欧阳诺觉得他现在就像那一条鱼，他被灼伤了，不能反抗的被灼伤了，贪恋那一瞬间的温暖，代价就是被捞上永远的伤痕。
    只是，唯独一晚，那么被灼伤也无妨了。
    欧阳诺的手臂也不着痕迹的紧了紧，但此时耳边却传来宸华低沉又夹杂这哽咽的声音：“三年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