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京都，比起日向要冷清很多，商户们都关门睡觉，想来要是热闹的地方也只有坐落满各类书斋、妓院的花町了。
    而王侯公卿的府邸与那个地方相距较远，所以在两人行走的路上一片寂静，走了半晌，方才看见街角有一个卖馄饨的小摊。
    两人走过去，看见卖馄饨的是一个已经有些年纪的老汉，穿着破旧的棉袄，在寒风中直打哆嗦。
    “老伯来两碗馄饨。”欧阳诺坐在了那破旧矮小，还沾满油腻的桌子旁，宸华看了一眼也跟着欧阳诺坐了下来。
    老汉一听来了生意，一改之前蜷缩的模样，高声应着：“好嘞！两位客官要菜肉还是全肉？”打量着来的两位客人华贵的衣着，老汉就知道是两个富家子。
    “全肉的。”欧阳诺随口回答。
    老汉在一边煮水下馄饨，欧阳诺则看着这一幕，对着宸华说：“你感觉到什么没有？”
    “什么？”宸华不明就里。
    “呵，过日子的味道。”欧阳诺回头看着宸华说道。
    正说着，老汉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一碗十个，欧阳诺拿起勺子舀起一个吹了吹就往嘴里送，吃完一个对着老汉称赞道：“老伯，你的馄饨真好吃。”
    “哎，哪里，像你们这样的贵人，什么没吃过，我这路边摊上的馄饨哪有什么好吃的！”老伯很随和，听见欧阳诺的称赞连声更是笑开了花。
    宸华也吃了个觉得很一般，不如王府里的吃食，也不知欧阳诺怎么会觉得好吃的。
    欧阳诺又吃了一个，笑了笑：“可是老伯，这么晚了，你一个老人家怎么还在这里卖馄饨呢？你的子女呢？”
    “哎……”老伯叹了声气，“我儿子被拉壮丁的给拉走了，说是去参军去了，可是你说这又不打仗又不怎么样的，怎么就拉起壮丁了呢？留下一个儿媳，还有一个小孙子，儿媳给人家洗洗衣服赚俩钱儿，可是哪够啊，所以我就来摆个馄饨摊，卖的晚点儿，想着能多做个生意就做个生意呗，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
    “那您早上还卖，这样吃得消吗？”欧阳诺放下勺子，关心的问道。
    老汉见欧阳诺生得美、又和气，便也打开了话匣子：“早上我儿媳妇来替我，我回去睡会儿，等到了中午我在来替她。”
    “哦，你们也真够辛苦的。”欧阳诺满脸怜悯的看着一旁哆嗦的老汉，然后低下头不再言语吃起了馄饨，几口就吃完了，他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老汉，老汉吃惊的看着银锭子不敢接，直说：“两碗馄饨二十文钱，这么大只怕找不开啊！”
    “无妨，您拿着吧，快过年了，给全家添置些新衣，买的好吃的。”欧阳诺将银子往老汉怀里一送，带着宸华转身就走。
    他们不知道身后的老汉捧着那锭银子呆愣了多久，也不知老汉给他们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说了多少句谢谢。
    对于他们而言那个十两的银锭子不算什么，买个饰品或吃个饭都不止十两，但是对于一个贫穷的家庭而言，十两银子，够他们十个月的开销！
    两人沉默的走在路上，宸华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他现在终于清楚了，欧阳诺为什么要带他到外面来吃，因为像他这样身处高位的人，从不曾真正接触过最底层人民的生活，纵然听人说过，但是当真正看见时他才明白那些百姓过的是那么辛苦与不易。
    “你……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看……百姓的生活才带我出来的吗？”宸华目视前方，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欧阳诺走在宸华的身边，他也看着前方，答道：“是！因为若不是亲眼看见，你是体会不到那种感觉的。我在大桁时，住在江南姑苏，那是大桁有名的鱼米之乡，富庶得很，可是就是如此富庶的江南也有人吃不饱、穿不暖。”
    “你看。”欧阳诺顿了顿脚步，环顾四周屋宇林立的环美城池，就算是漆黑的夜晚，也依旧可以看出那属于它的华美，“这是京城，但是就算是天子脚下，还是依旧有如刚才那位老伯一样为生计发愁之人。我只是希望，你想要那个位置，并不只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
    “我明白。”宸华轻声说，他停住脚步，回首望着欧阳诺，纵使天色漆黑，也遮不住欧阳诺分毫的光彩。
    “你明白就好了。”欧阳诺动了动有些僵的身体，缓缓的往前走去，与宸华并肩。
    一朵、一朵，晶莹如水晶的可爱精灵，慢慢飘落下来，欧阳诺微微抬头看着夜空中飘落下来的伶仃小雪，自大氅中伸出了手掌，雪落掌即化，除了残留在手掌上细细的水珠证明过它的存在外，一切都了无痕迹。
    雪落无声，渐渐的越飘越大、越下越多的雪花覆盖了整片天空，一片无暇，甚至连这京城曾有的污秽都被掩埋。
    缓缓收起，握紧自己的手掌，欧阳诺目光清明，他轻轻自语：“雪，雪白，白是这个世上最污秽的色彩，因为一切的罪恶血腥，都会被它掩盖……”
    “你说什么？”宸华离欧阳诺不远，但是欧阳诺的声音太轻、太轻，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听到。
    摇摇头：“没有。”欧阳诺的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可是那抹浅笑里宸华却看见了平日里看不见的淡淡清愁，如烟似雾，笼罩着他。
    “走吧。”
    ***
    漫天飞舞的大雪，把大地上了一层绝妙的银装素裹，往外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出其他的色彩。
    自从那日出门之后，欧阳诺更不爱出门，他总是带着自己的锦瑟居里，望着窗外的雪景。
    “已经下了三日了，这大雪……”欧阳诺望着在空中狂乱的雪花，落到地上，与和地上的雪融为一体，口中喃喃说道。
    “是啊，已经三日了，也不知多久才能停。”雪太大，出行不便，成天帝免了早朝，此时宸华便在欧阳诺处喝茶。
    欧阳诺抱着小手炉，穿着精美昂贵的狐裘，坐回炕桌上，宸华也坐回炕桌的另一边炕桌上垫了厚厚的垫子，屋里烧着银碳，暖烘烘的。
    “公子，王爷喝茶。”小夏端了一个大个的套壶进来，那个套壶分为两层，外面一层内里注上热水，内壶是放茶的，这样两壶相叠更保温些。
    “小夏，你回去吧，这里不用你侍候了。”欧阳诺让小夏回去休息，他自己拿起茶壶为宸华斟了一杯茶，顺便也为自己斟了一杯。
    宸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神通侯的册封因为大雪的缘故，草草举行了，那日我瞧见了那个年少侯爷，长得十分俊朗，浓眉星目，脸若冠玉，神态间自有一种贵气。那样一个人物，却成了太子走狗，真是可惜。”宸华击节而叹。
    欧阳诺吹了吹茶末，无谓说道：“管他是谁的走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我以前说的事情，你进行的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多亏你银钱上的支持，我们已经有两个人安插进太子那边了，预计会安排个不错的官职的。”宸华向欧阳诺道谢，但随即又说道，“不过，我倒是想起那晚去吃馄饨的时候那个老汉说，他的儿子被拉壮丁的拉走了，我记得最近根本不曾有什么地方要征集壮丁，这里面大有蹊跷。”
    “这种事，你去查就是了，看看是怎么回事，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担心这场大雪。”欧阳诺又想窗外望了望，白茫茫的，“今年夏天大旱，俗话说，夏天越热冬天越冷，这场大雪下了三天了，却还没止住的迹象，外面天寒地冻，要是再这么下下去，只怕朝廷又要赈灾了。”
    “是啊，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往年冬天总会冻死几个人，今年只怕会更多，看来要写折子上去开粥棚和善堂，妥善安置无处可归以及没有柴草过冬的穷苦人家。”
    自从看到了真正的百姓生活之后，宸华变得跟忧国忧民了。
    突然，欧阳诺咳了两声，宸华赶忙问可是着了风寒，欧阳诺摇摇头说没事，等下吃点枇杷膏就好了。
    “说道枇杷膏，西楚的身体怎么样了，他身子弱，最畏寒，这些日子下大雪叫他别来我这里，要是有事一定要找我就让银可来叫我，我从角门去他那里。”
    “他身子还是那样，最近天寒他的病发的有些厉害，总是在咳嗽气喘，那里还出的了门啊。不如你抽个时间，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下下棋，你们俩总是能说道一块去，你去了他的高兴。”宸华已经把欧阳诺拒绝他的事情，想开了不少，虽然心中还有些疙瘩，不过已经好多了，如今两人还是维持着朋友的关系，相处也没以前尴尬了。
    欧阳诺点头应了，两人继续商量着如何开粥棚、建善堂的事情，不想，小夏突然冲了进来，小夏气喘吁吁，拉着欧阳诺的衣袖大叫：“公子，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