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失踪
    玫瑰园后面的密林丛中，有一间不为外人所知的小茅屋。
    这是一间连田园诗人都会觉得有点寒酸的小屋。屋顶和四周都被翠绿地常青藤和俏丽地蔷薇花包围着，只把一个小小的窗口露出来，正对着通往树林外面的一条幽径。
    不过，在雷纳德看来，这间小屋却是最适合他与阿戈躲藏的地方。虽然没有金碧辉煌地环境，也没有绚丽多姿地点缀，却纯美自然，到处都充满了朦胧浪漫的色彩。
    雷纳德把阿戈平放到小屋里那张铺着灯芯草的简朴睡床上，又拉过床边的亚麻被子盖到阿戈身上之后，就想起身离开，可是一直闭着眼睛的阿戈此刻却突然睁开双眼，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胳膊，轻声请求道：“雷纳德，别离开我。”
    雷纳德摇头，“你又想耍什么花招？难道你非要把我的生活彻底扰乱才罢休吗？”
    “雷纳德，我——无论你怎么想我的过错，都请你不要忘了，我的确是真的爱着你的——我并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以前对你做过的事情，我只是请求你，相信我，我爱你——”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雷纳德似乎仍在怀疑，“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不——你不用相信我这个人，你只要相信我的爱就够了。”
    阿戈半坐起身，把雷纳德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雷纳德面对着阿戈乞求的眼神，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就算再坚强，也无法抗拒阿戈那柔美迷人地眼神对于自己的诱惑。
    这一次，是真的，不是梦境，这一次，阿戈真的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
    阿戈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肌肤，阿戈的嘴唇温柔地亲吻着他的胸膛，阿戈的身体温暖着他的身体，一如几年前那样真实美妙，令他欲罢不能。
    “雷纳德，亲爱的，”阿戈低低地在雷纳德耳边呼唤着，“猜一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雷纳德把脸埋在阿戈胸前，闭住双眼，亦如几年前每次相会时那样回答道：“我想，是你的吻，和你的拥抱。”
    雷纳德不顾一切的把阿戈紧紧拥抱在怀中，就像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样小心翼翼而又胆颤心惊。他害怕，害怕自己一松手，阿戈就会像云雾般散去。他热烈地亲吻着日思夜想的爱人，心中充满了爱与被爱的幸福。
    在这间小屋中，他们忘却了身外的一切，只是陶醉在彼此的爱意之中。整个夜晚过去了，一个白天也在他们的缠绵中消失，他们却依然觉得难舍难分，仿佛要在短短地时间中，把丢掉了很久的欢娱重新带进他们的生活。
    第二个黄昏伴着渐渐减弱的雨声悄无声息地降临到小屋之中，铅灰色地云层还没有完全被下了两天的雨水冲散，只是从云缝里透出几丝晚霞的柔光，像太阳神怜悯地指尖抚摸着瑟缩在雨中的万物。
    那柔光从小窗外钻进荡漾着甜蜜味道的小屋，惊醒了依然沉浸在甜美梦乡中的恋人。
    阿戈先从睡梦中醒来，转过脸正看到还在酣睡的雷纳德，睡梦中的雷纳德显得更加英俊迷人，阿戈情不自禁地托起下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爱人那既熟悉，又令他感到安全的面庞，快乐像潮水般淹没了他的心。
    要是永远这样在一起该多好。
    阿戈想着，唇边荡起微微的笑意。可是转念一想，这个想法又是那么的不切实际，从和雷纳德第一次相识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和他发生些什么，不过，那时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会爱上雷纳德，爱到刻骨铭心、无法自拔。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和雷纳德的将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但有一点他是确信无疑的：他和雷纳德是不会永远在一起的！
    随着这个念头，他又想起了关于雷纳德的越来越多的烦恼：那高高在上的家族荣誉；那目光冰冷地贵族亲友；那代表着森严等级的古老城堡；还有那不可轻视的子嗣延续问题；这些烦恼在他和雷纳德之间划开深深地沟壑，把他们分得越来越远。
    他知道，雷纳德舍不得离开他，正像他不愿离开他一样，然而，如果他们真的选择了共同在一起的道路，那么，比起一无所有的他，雷纳德将失去很多东西：权利、地位、名誉、财富都将从他的生活中被夺走，他最终会成为一个一文不名、被全世界都抛弃的人。
    想到自己的一意孤行也许会给雷纳德带来滔天大祸，阿戈吓得冒出了冷汗。
    是的，已经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的相聚，绝对不会再给雷纳德添麻烦了。
    阿戈望着还没有醒来的雷纳德，喃喃地低语道：“我必须离开你，雷纳德，我向自己发誓说，这是最后一次和你在一起。我已经让你受过了一次伤害，我绝不会再因为自私的理由而让你第二次受伤。雷纳德，答应我，好好的去爱你未来的妻子，好好地生活下去！”
    阿戈把那串项链细心地戴到自己脖子上，起身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拉开小屋的房门，借着暮色回头再次看了看那个躺在小床上，脸上挂着甜蜜笑容的爱人，转身离去。
    “你究竟想干什么？公爵大人！”
    莱赛斯特夫人目光炯炯地瞪视着昂头站在自己桌前的孙儿，心中是无法言说的气恨交加。她实在不明白，雷纳德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可怕的想法：和一个妓女结婚！天哪，还有比这更让莱赛斯特家族丢脸的事情吗？要不是平时身体状态良好，要不是她有一种坚韧的精神，恐怕现在她早就被气晕过去了。即便是如此，她的身体也气得发起抖来。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绝不赞成你的决定！毫无疑问，这个决定比你以往所作的任何决定都荒谬！”
    雷纳德冷淡地看着脸色发青的祖母，心情无比复杂。
    在提出要和埃玛结婚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了事情的结局：作为莱赛斯特家族实际的操控者，祖母肯定不会同意他和埃玛结婚的事。然而，与其让一个爱自己的女人终生痛苦，不如找一个彼此无爱的伴侣共度余生。
    因为，他的爱已经被离去的阿戈永远的带走了。
    阿戈失踪已经一个月了，他至今仍记得在林中小屋里看到阿戈留给他的信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悲哀：
    “我最亲爱的雷纳德：
    无数次，我用心底的爱意和灵魂的虔诚呼唤过的名字，你的名字，它跟随我逝去已久的纯美青春的脚步，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我记得你的一切，你的爱，你的温柔，你为我所付出的疯狂代价，都为我平凡的生命镌刻下了无限美好而难忘的印记；
    “我是一个卑微而脆弱的世俗之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得到你——我心目中最崇拜的男人的永恒爱恋。在我的心里，你就像高高在上的天神般无法触摸和亲近，可是，感谢上帝，他让我有了与你相亲相爱的经历，尽管这经历是那么的短暂、短暂到像一个开满了玫瑰花的粉红色梦幻。但它又是真实的存在过的，每当我看到那串项链，每当我抚摸那雕刻在项链盒上的小小的玫瑰，我就知道，你的确爱过我，正像我爱过你一样的真实。
    “可是，我不能再次自私的把你留在我的身边，让你失去本应属于你的一切。也许你会觉得，我离开的理由过于冠冕堂皇，过于矫柔造作，但这的确是我心中的真正想法：我不能冒着让你失去一切的危险和我空谈爱情，我要你好好的珍惜自己所拥有的全部，我要你成为一个人人尊敬、人人爱戴的好贵族，我要听到所有关于你的传言都是赞美之词，我要用我对你的爱换取你终生的荣誉。
    “所以，离开你是我能为你的未来揭开幸福序幕的唯一方法。相信我，一开始，离别会让你有些伤感，不过很快的，你就会在新的生活中发现能使你忘却伤感的乐趣。对我的思念，也会随着乐趣的增加而不断减少！当你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子嗣，你最终会把我们的往事彻底遗忘！
    “最后，请答应我，不要去寻找什么，不要去证实什么，因为我对你的爱不需要寻找和证实，它会永远地深埋在我们的心底深处，即使岁月带走我们的青春和美貌，即使天使引领着我们的灵魂经过坟墓来到上帝的面前的时候，也请你依然要相信，我对你的爱永不会改变！
    “你最忠实的爱人：阿戈”
    阿戈就这样消失了。对于雷纳德而言，他就像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尽管阿戈不希望雷纳德去寻找他，可是，在他消失后的一个月里，雷纳德还是拼命地到处寻找着他。
    他去拜访伯恩特先生和夫人，毫不避讳的向他们询问阿戈的去向，他们却告诉他，阿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辞而别了。他临行的时候只留下一份便笺，说自己想去旅行，至于去哪里、去多久、几时回家，他却只字未提；雷纳德又给自己居住在世界各地的朋友去了电报，请他们帮助他留意在当地的社交圈里有没有阿戈的出现，并且请求他们，一旦发现了阿戈，千万要在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给他。
    那一个月，他像失明的盲人一样，到处乱抓，到处碰壁。没人能把阿戈的确切信息告诉他，最后的结果使他的身心如同陷入了沼泽一般绝望。
    凯伦眼看着雷纳德在无果的寻找中失去理智，却完全没有办法帮他摆脱目前的状况。她不知道阿戈和雷纳德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从雷纳德为了找到阿戈而不眠不息的固执态度中，她嗅出了两人的情谊中所包含的非比寻常的味道。
    她曾经借着劝慰雷纳德的时机转弯抹角地打听过两人的往事，可是雷纳德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他用沉默表达了自己拒绝回答她的问题的决心。不过，生性倔强的凯伦也不是轻易就放弃自己的好奇心的，雷纳德越是不回答，她想得到答案的心情就越强烈。于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她跟踪了雷纳德。
    连凯伦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恰当，一个未婚的少女，在迷茫地夜色中跟随着自己爱慕已久的青年，缓步向着树林深处的一座小屋走去，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她一无所知。
    她躲在鲜花繁茂的树篱之间，眼看着雷纳德走进那扇小门，片刻之后，一点微弱地烛光被点燃，像在黑暗中绽放的橘黄色花蕾般灿烂夺目。
    他在干什么？凯伦蹑手蹑脚地挪到窗下，捉住窗边的常青藤探头向小屋中张望。
    烛光下，雷纳德静静地坐在那张简朴地小床边上，墙上投射出他长长地忧郁身影。
    她听见雷纳德的口中正在说着什么，便侧耳细听。
    一听之下，她不觉羞愧难当，原来，雷纳德是在对着并不存在的恋人倾诉衷肠：
    “你真的离开我了吗？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让你必须离开我？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犯同样地错误，只要你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一阵清风掠过窗前，花叶在清风的抚弄下“沙沙”作响，像极了由远及近地轻快脚步声音。
    雷纳德惊喜地把头转向窗外，“阿戈，阿戈，是你吗？你回来了？”
    但是清风过后，万物又都归于沉寂，只有一两声梦呓的鸟鸣在树林中轻微地响起。
    没有人到来。雷纳德失望地攥住和阿戈一起盖过的亚麻被子，泪珠一滴滴的落到上面。他把自己的脸颊贴到被子上，感觉到上面似乎还残存着阿戈的体温；他闭上眼睛，倒进床里，把被子紧紧地搂在怀中，好像他怀抱中的不是一条被子，而是阿戈那温润如玉的少年躯体。
    “阿戈，我懂得你的苦心，可是，难道你不知道，失去了你，我也就失去了生命的所有意义。是的，我恨过你，我恨你骗了我，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恨和对你的爱相比，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样微不足道！假如命运一定要我为爱付出沉重代价的话，我宁愿再被你骗上一千次，一万次！只要——只要你能再次回到我的身边——爱我！”
    话语至此，雷纳德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