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祁锐拿出钥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开了门。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推开房门就直接往床上一躺，不动了。鞋面上还留着从外面带进来的灰尘，和洁白的床单是那么格格不入。
    苏祁锐是被饿醒的，看着脚上仅剩一只的鞋子，苦笑了一下，他以为他会把那只也踢了，却发现自己耐心地把在地上的一只穿好，走出房间，拿了双鞋子换，又把地拖了一遍。他望了望窗外，却只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头发乱得要命，看不怎么清楚表情。他四下里找了找，没有发现自己刚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东西，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便颓然得坐在沙发上。沙发有些旧，是二手市场上买来的，有些地方已经破皮了。一直想买个新的沙发套把那些破旧掩一下，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买。
    苏祁锐知道自己已经睡不着了，说是睡不着，其实是不敢睡。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只有在最累的时候睡着，才不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其实那些梦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因为有时突然醒了，苏祁锐竟发现自己居然在微笑。
    其实他并没有刻意逃避，但是他却不喜欢那些出现在他的梦里。
    还记得他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很多事都是未知，心中却是满怀希望的，直到遇到了一个叫丁恒的人。
    那次他和王至城在踢球，一个失误不小心踢到了王致城的小腿肚。虽然他想尽力传递给他没什么大不了的眼神，可是苏祁锐知道自己当时的力道，他是想远程射门的。何况，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他迅速地把王致城架到背上，恨不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校医室。可是腿却不争气地开始发颤，脚下越来越重，感觉就像踩在沼泽地里般，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苏祁锐觉得真是太好了，拜托一下，肯定会帮忙的。他抬起头，刚想开口却硬生生止住了。是丁恒，虽然平时没什么接触，但苏祁锐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不善的，甚至掺着丝厌恶。
    看见眼前疲惫不堪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丁恒不屑地轻笑了声，全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感觉到背上的人吃力地喘着粗气，奋力忍着阵阵剧痛的侵袭，苏祁锐的手紧了紧：“同学，能帮我把他带到医务室吗，我。。。来不及了。”
    沉默，还是沉默。苏祁锐再次只听到自己和王致城的急促的喘息声。虽然早就有些预料到他不会出手，但这样的沉默仍是激怒了苏祁锐。眼神由之前是企盼变成恶狠狠的怒视：“帮一下会死吗，你是不是男人啊！”
    对方居然没有生气，只是用几乎没有语调的语气说：“当然是，所以才不想和变态扯上什么关系。”
    听到这句，苏祁锐把眼睛瞪到最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其实比自己还矮上一点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再浪费时间下去，背上的人会很危险。绕开丁恒，又快速地迈开步子，发现双腿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这时身后传来个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都透着挑衅的意味：“其实想要我帮你也很简单，只要说你也讨厌同性恋就可以了。”苏祁锐发现交叠在胸前的手紧了紧，竟透出一丝脆弱。
    “混蛋。”苏祁锐这一声很轻，却很有力道，他也知道他们三个人都听到了。
    丁恒耸耸肩，把大拇指往口袋里一插，一副可惜的样子：“真是可惜极了，其实我是很想帮你的，但你连台阶都不给我下，那只能拜拜喽。”说着便转身走了。
    苏祁锐没空理会他，额上的汗流进眼睛里，有些痛，可是他知道，他没有时间去管它了。他知道王致城虽然平时总是一副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有些事，他要在意就会在意一辈子，要受伤那也是一句话的事。虽然他总说，这算什么屁大的事儿啊。虽然没有说明，但他不是呆子也不是傻子，王致城是喜欢自己的。也是中考刚结束的那年，别人一句同性恋最恶心了，让苏祁锐感到了他刻意的疏远。他哪里知道，其实自己早被发现了。而苏祁锐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因为他是他唯一的朋友。他知道自己给不了王致城想要的，却不想失去这份友情。他知道这对王致城不公平，可他别无他法，他只能这么自私。
    赶到校医室的时候终是晚了，苏祁锐不知道那是不是惩罚，为什么偌大一个校园一路上都遇不到一个人。后来王致城被送到了医院，因为临近高考，苏祁锐也只能抽空去看他。每次在病房前他都要犹豫好久，都要复习一遍那些话题一定不能提。
    苏祁锐知道，王致城从来都没有怨恨过自己，即使是他躺在他怀里，鲜红的液体流了一地，他的眼里，仍旧是那一贯的宠溺和一丝不舍。他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本来王致城是要再住院几天的，可他硬是要出院。他的脚仍旧有些跛，却笑容满满地对苏祁锐说，我们去踢球吧。苏祁锐看了看他，微笑着说好。路上遇到了丁恒，本来双方也只是互看了一下便转开视线了，但这时王致城身体一倾，苏祁锐条件反射地伸手扶着他。刚想问王致城没事吧，却感受到一股不善的目光。丁恒正盯着自己扶住王致城的手，眼里透着一丝鄙夷。
    “脚都瘸了还陪踢球呢。”苏祁锐以为他还会继续说下去，可他却好像在等我们回应般停住了。苏祁锐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越的漂亮的东西越是毒，无论是蘑菇蝴蝶还是人，都一样。也许用漂亮来形容他并不合适，虽然丁恒的五官长得很好，却不是女孩子的那种阴柔的美，如果他不说话，会让人很有距离感，因为说话的时候，会时不时地露出那两颗小虎牙，来宣告他还是个孩子。其实丁恒并不矮，还有着少年的瘦削。苏祁锐有一米七八，现在最多也比自己矮上一寸余而已。本来他们打算走了，却听那人说：“就跟你们说很恶心吧。”
    苏祁锐嗖地放开王致城，三两步跨到他跟前就是一拳。丁恒当时是被打懵了，半张着嘴居然没动。苏祁锐看着他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就来火，但第二拳刚挥到半空中就感觉脚下被人向后一扫，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就栽了下去。整个人密密实实地贴在地上，接着周围便是一阵哄笑：“学长，你也不用给丁恒行这么大的礼啊，再怎么说你也是学长不是。”苏祁锐从地上起来，脸上还沾着灰尘，也不看刚才说话的人一眼，冲过去给丁恒又是一拳。丁恒当然不是个软柿子，人虽瘦，力道却丝毫不减。苏祁锐痛得越发愤恨起来，抬腿往丁恒肚子上就是一下。丁恒痛得弓着背，他的同伴觉得再不出手丁恒就要吃亏了。苏祁锐当时是抱着一了百了的心情的，然而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王致城温暖的怀抱。后来苏祁锐想起来他当时说的话总觉得心疼，可却怎么想也想不起具体说了什么。可当时，苏祁锐只觉得生气，他觉得这样说他们之间好像更有什么了。他是不敢让王致城发现，却又希望他发现。
    苏祁锐走得很快，可他知道王致城就跟在他后面，很吃力地跟着。苏祁锐也不看红绿灯径直就往马路中间窜。
    “小锐，看着车！”
    苏祁锐回头：“不要跟着我。”这时他看见王致城已经跟到了绿化带的另一边的马路中间，眼睛左右查看着他这边的车辆，听见自己的声音便止住了脚步。
    苏祁锐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接着便是一阵急刹车的声音。然后，全世界都安静了。。。。。。。
    王致城没有死，只是躺在床上一直闹脾气似的不睁开眼。苏祁锐觉得他对自己从来都是温柔的，就连这件事也一样。不久后他便没了他所有的消息，有人说他父母把他带到国外医治了。所有关于他的事似乎都被抹掉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般。苏祁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似乎全世界都在嘲笑他，怪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