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寻着春色，对觉尘而言不过是一桩轻而易举的小事，但觉尘心底却是不乐意的。
    且不说那竹妖白问竹张口闭口就是“和尚、妖精走都不能走到一路”的言论令人好生烦扰，对于春色与他相处之时的种种不自在，觉尘心知肚明。
    他不喜欢这样，这样在意一个人的想法。
    当初在江上，降服蛟妖，救下春色不过是举手之劳。
    身为花妖的春色难得地妖灵纯净心地良善，既未作过恶，觉尘自然不会为难她。但当他劝道“既不可得奈何强求”时，那双盛满坚定和哀戚的眼眸让觉尘动容——
    她说，若是动情也是罪孽，那么，小妖倒是可以死而无憾了。
    他离开师门在外游历了五年，收服了无数作恶的精怪，超度了不计其数的迷惘魂魄，早就积累了万丈功德，离成佛不过一步之遥。然红尘业障又岂是那么容易挣脱的？
    堪破生死踏遍轮回，却不明情爱不辨情深。
    佛训诫弟子：普度世人泛爱众生。可是，爱到底是什么？为何一只花妖会为了爱固守千年奋不顾身？又为何凡世间有那么多男女为了所谓情爱甘愿遍尝苦辣酸甜？
    又为何，师父会和他说，能否坐化成佛，皆在这情一字上。
    他不懂，所以才萌生了跟着春色体会何为情何为爱的念头。
    可是彷佛脱离了掌控一般。
    平静了二十多年的心湖被扰乱了。
    “大师。”李君濯的声音打断了觉尘的思绪，觉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嗯？”
    李君濯的目光投进前面浓稠的黑夜里，听着脚边哗啦流淌的水声，声音有些吞吐：“你实话告诉本王，那白问竹究竟是不是……？”
    觉尘探查到春色和白问竹在江上的时候，李君濯没有半分犹豫，连夜让人备了船只。江上四处无依，孤立无援，他怕就怕白问竹对春色有什么企图，如此一想，心中就愈发火急火燎，恨不能立刻飞到春色身旁去。
    觉尘的叹息声轻不可闻：“王爷心里明白。”未带任何侍从，连贴身的暗卫都不曾跟来，李君濯心里明亮的很。
    觉尘这么说，就相当于是默认了。李君濯沉默了许久，从怀里掏出玉佩，摸着黑递给觉尘。
    觉尘摸着那物什的模样，很快就认出来了手中是为何物，正疑惑着，便听到李君濯说：“这玉佩乃我父皇的贴身之物，前段时日父皇蹊跷病倒，群医束手无常。昨日长安风云大变，阴恻诡谲，父皇险些崩临，但是呕出一口黑血之后气息却又平复了下来，而随后笼罩于长安城之上的乌云也尽数散去了。之后，本王自白问竹身上拾到了这枚玉佩，又亲见白问竹施法，所以，本王怀疑父皇的病，是白问竹作恶法所致！虽无实证，但如今春色在他身边，本王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作恶之人并非白问竹。”
    来龙去脉顷刻间清清楚楚地坦陈在面前，觉尘将昨日发生的事告诉了李君濯，却有意掩去了关于春色的部分，他不知道春色在不在意，但他却是不想让李君濯知晓，春色是妖。
    茅塞顿开，觉尘口中的妖道自然就是太子李君清在民间找的为父皇祈福的道士！
    李君濯眉头不曾舒展开来：“即使那白问竹不曾作恶，但本王是眼睁睁看着春色晕过去的，也是眼睁睁看着他将春色带走的，大师怎能肯定那白问竹对春色毫无恶意？”
    “白问竹绝不会伤害春色姑娘。”字句铿锵，觉尘攥紧胸前的佛珠，垂头不知看向何方，李君濯听他语气肯定，一时也无法质疑，片刻后听得觉尘问道：“王爷以为，妖精可分善恶？”
    不曾犹豫，李君濯道：“妖精虽为异类，但本王觉得其实他们与凡人并无差别，既然人有善恶，妖自然也有。只是除却大善大恶，善恶不是那么容易评定的。”
    觉尘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么，王爷爱春色施主么？”
    良久的寂静。就在觉尘以为李君濯不会回答的时候，李君濯开口说道：“说来不怕大师笑话，本王不知自己爱不爱春色，本王不知……怎样才算爱一个人。”
    “大师可又知怎样才算爱一个人？”
    觉尘沉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话也是当初春色与他说的。
    李君濯哈哈大笑，“大师高见。”
    觉尘脸上发臊，他一个出家之人，有何资格谈论情爱。
    自此两相无言，唯有汤汤流水。
    *
    兀的远处传来幽渺的笛声，笛声三弄，梅心惊破。
    与婉转的笛声一同传来的，还有阵阵幽香。李君濯浑身一震，望见不远处的江面上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倒映在江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船只再往前行驶，终于是看清楚了乌篷船的轮廓。
    “找到了。”李君濯喜形于色，接着微弱的火光看向觉尘，却发现觉尘面色凝重，“大师，怎么了？”
    “挽魂曲和唤魂香。”以及在哪里遇到过的气息。
    李君濯不解，觉尘却不向他解释，只是加快了船只行驶的速度朝着漂浮于江面上的乌篷船靠了过去，很快就听到一声低喝声：“什么人？”乌篷船头隐约有一个人影。
    “白施主，是贫僧。”
    “咳咳，你这和尚怎么阴魂不散？”话语里没有半分松懈，十足的戒备。白问竹绷紧着身体，听着耳边没有半分停顿的笛声，心上有几分忐忑——靳珏在施展唤魂之术分不了心，而他白问竹的妖力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竟然等到觉尘到了跟前才发现。
    若是这个关头出了岔子……白问竹催动着体内滞涩的妖力。
    觉尘皱眉，“春色施主中了锁魂符。”
    “还是你这和尚有眼力见。不过春色变成这样都是为了帮你，你要是不想春色出事，就赶紧给我滚，带着这个凡人一起滚。”
    李君濯按捺不住，“锁魂符是什么？春色到底怎么了？”
    悠扬的笛声滞涩了一瞬，下一刻，带着凛冽杀气的妖气对着李君濯劈头盖脸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