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知道掩绿用这种方式陪着自己，和自己这种花木类妖精不同，动物类的妖精凡是像掩绿这样能修成人形的，大都到人世间去走走看看，或者在山里搭个房子，像是人一样的住下，不像掩绿，每夜都会退回蛇的样子盘在自己身上睡去。他问过掩绿为什么不和其他妖精一样去世间走走，掩绿不耐烦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我高兴，我盘在轻寒身上才会睡得又香又沉，你管？木头脑袋。”轻寒暖暖地想：自己可不就是木头化成的脑袋么？所以总是没有掩绿那般聪明机灵，很多事情掩绿一下子就想明白的，自己要想啊想啊，很久才能想出来。不过这件事情想了很久知道，轻寒才想到，掩绿是在陪自己，当然，自己也是真的舍不得掩绿离开，每到黄昏，轻寒一边打坐一边等待出去晃荡的掩绿回来的时候，总是怀着那么一种奇怪的漫长的感觉，直到远远看到掩绿的笑脸，那种闷闷的感觉才会一下子消散了。“好梦”轻寒让自己的叶子围着掩绿紧些，似乎能更暖一点，“我的掩绿”。
    其实轻寒与掩绿都不知道两个人已经这样相伴多少年了，当年酒醉醒来的小青蛇只和呆呆的轻寒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就钻进掩绿树根和泥土间的小洞冬眠去了，轻寒呆呆在外面等了一天都不见小青蛇出来，趴下使劲往小洞里面看，发现小青蛇睡的正香，赶紧手忙脚乱地从附近捧来许多泥土盖住洞口，害怕不久后的大雪会冻着这个小家伙，那个给自己起名字的老道士还专门嘱托自己照顾它呢。可是盖了没多久，又觉得不对，又手忙脚乱地扒开泥土，从附近找到很多落在地上的枯叶堆在洞口前，过了半晌又觉得还是不妥，枯叶一阵北风就被吹光光了。他坐在洞口前呆呆想了很久，又专门跑到附近打洞的小动物那里研究它们是怎么打洞的，才回来，垒起石头盖住洞口，堆起厚厚的枯叶填满石头的缝隙，一丝风也吹不进来，有盖了很多泥土在枯叶上面，最后在自己的树根和地面留了一个小孔，让阳光能暖暖地照进去。轻寒终于满意地笑笑，突然觉得漫长的生长的岁月，也不及这个手忙脚乱的午后有些滋味。
    第二年的春天，小蛇醒来后对着呆呆地轻寒点点头就游走了，它还记得自己有个大家庭，有双亲，有叔叔姨姨，有兄弟姐妹，还有很多堂表兄弟姐妹。在那个大家族里，自己是爹娘的第十七个孩子，所以大家都叫自己“小十七”，它想念家人，也想念和兄弟姐们扭成一团玩耍的样子。所以尽管回头时看到大脑袋木妖对着自己离去方向发呆的样子有些孤寂可怜，小青蛇还是坚定地游向家的方向。
    回到家里的情景超过了他的想象，没有家里人高兴迎接自己的热烈。大家瞪着眼睛看着本以为一冬天不见的小十七已经冻死在风雪中了，怎么就这样突然出现了。何况，何况他的身上不再是竹叶青特有的毒蛇味道，而是仙气，仙气的味道让他路过时四周的蛇都不由地往后退了退。看着它的眼睛也带有浓重的惊恐。爹娘撑着没有逃开，他们接纳了小十七回家，却对它客气而显得疏远，兄弟姐妹也不再和他打闹，当他走向玩的兴高采烈的蛇群时，它们都会装作不在意地四散开来。
    终于有一天清晨，娘把小十七叫到身边：“孩子，你有了了不得的机缘了，已经是妖仙了，族里的人只有天赋异秉又刻苦的蛇，才会偶尔有机会有这样的修炼成果，我们家族最近百年都没有这样的机缘了，可是你已经和我们不同了，我们还是动物，你却已经是妖仙了，你身上散发的气息让我们不安，孩子，你走吧，离开我们好好修炼，也让我们能够安稳地生活下去。”
    小十七就这样惊惶地看着娘离开，接着族里的全体都围了上来，沉默地盯着它看，看得小十七从伤心到愤怒，又从愤怒变成惊慌，最后，慌乱的小十七像是逃命似地离开了家族，它没命地逃了很久，像是身后有着可怕地怪兽。等到小十七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离冬眠的大树很近了，小十七想起那个呆呆地把自己捧在怀里的大脑袋，想起离去那天寂寞的身影，它便有些期待地向大树靠去。
    等待它的是大脑袋坐在石头旁边沮丧的身影，听到脚边哗哗的声响，大脑袋抬头看到小青蛇鲜红的眼睛望着自己，溢满了委屈的难过，它想也不想地冲过去捧起小青蛇，它们的脑袋靠在一起，尽管彼此的触感都不怎么舒服，可是心里温暖的感觉让它们谁都舍不得动一下。
    小十七就这样在柏树上安了家，它总是和轻寒一起打坐，却总是不到半天功夫就忍不住跑出去玩，他不敢再回到家里，只得在附近的树上远远看着家里。他记得，没过几年爹娘叔伯就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接着是兄弟姐妹，然后是子侄辈。尽管这个家族永远是那么热热闹闹挤做一团，却再也不是它熟识的亲人了。连山间偶尔有家族里的后辈在山上遇到它，也会恭敬地称它上仙，原来自己的经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湮没在不断地死去之间，家族里不再有谁知道它的故事，知道还有一个“小十七”。那时的它才知道原来蛇的一生那么短暂，原来自己真的是个异类，原来道士说变成妖精是个痛苦的事情。不过它庆幸有轻寒陪着自己，他和自己一样修炼，一样度过漫长岁月，可以一直这样陪着彼此，一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