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 且插梅花醉洛阳 第四十二章 风华正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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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书阁内,一人身着龙袍,用纯金雕镂而出的发冠上盘旋着几条苍劲华美的金龙,将长发高高束起,仪态威严。那人看着镜中的自己,两鬓上有了几根银丝,沉淀着一路走来的沧桑,摇摇头,叹了口气。
身后一人两手缩在袖子中,弯着腰,弓起了背,维持这个姿势已有一个时辰了。这脚都麻了,腰更是酸,背定是直不起来了的。
高子盛见文帝依旧面无表情地“欣赏”着镜中的自己,心里害怕得发麻。“皇上,时候不早了,该入席了。”手心渗汗,凉凉的。
“子盛,朕这些年来,待你如何?”赵玮终于转过身来,明晃晃的黄袍生平第一次晃得高公公有些睁不开眼。
高子盛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皇上何出此言呐,皇上向来不杖罚奴才的,皇上对奴才的好,奴才这辈子铭刻在心,没齿难忘!下辈子做牛做……”
“只因为我不杖罚你,所以就对你好了?”赵玮睨着眼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眼圈黑黑的,有些憔悴。“我不打你板子是因为你没做错事,并不是对你好。假若你做错了什么,该打板子的还是要打,该砍头的也照砍不误。”
高子盛听完这话,吓得脸色惨白,额上的冷汗一时滑落了两三滴,不客气的掉在地上,散在高子盛眼里。“皇上,奴才这张狗嘴,说不出人话来,尽说的是词不达意的,皇上不要放在心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赵玮蹲到他跟前,不管高子盛浑身颤得有多厉害,自顾自地开口:“不是你说不出好话来,是你说不出朕的好来,再者,我确实也没什么好能让你说的。”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真的很好,真的!”高子盛急得忙抬头去看他,眼中满满的惶恐。
赵文帝从地上站起,拂了拂衣角上的尘土。“你不用拍马屁了,真话假话我还听不出来么?本以为,那么努力地登上帝位,大勖总有一天会在我手上发扬光大,可没想到……唉,是我太自负,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平庸的君王,将前朝创下的盛世冠上自己的年号,可悲!”
“皇上……”地上的高子盛都快哭出来了。
“现如今,东南的海贼蠢蠢欲动,西北又不是个省心的地方,这些年尽是一个一个的政权接着兴起,西南那的篱国又是虎视眈眈的,东北……”
“皇上……”高子盛有些不忍心,哏咽着打断了他的话。
赵玮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扶他起来。“你是让朕不要说?可是朕不说,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啊!你陪我一起自欺欺人了这么久,梦醒了总归要面对现实的。”
叹了一口气:“我们该醒了。”
高子盛连忙摇头,眼底有些绝望,有一丝哀求。哀求上天,哀求命数么?
“不会的,皇上不会的,现在是盛世啊!什么战争都没有,不是吗?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你觉得鉴儿怎么样?”赵玮顿了一顿,“太子还那么小,要是有朝一日我走了,不知鉴儿怎么样?”
高子盛呆立在原地,临头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他两眼发黑,两耳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见眼前的赵文帝张合着一张嘴,嘴唇略白,脸上有一丝悲哀。高子盛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心里只知道,眼前这个帝王,不过是不惑之年罢了。
赵玮对还在发愣的他笑了一笑,似是在安慰他,却分明是在慰藉自己。“走了,再不走该迟了。”说完,绕开他向外走去。
再不走,该迟了。
高子盛浑浑噩噩站在原地,不知该跨哪只脚。
池上的荷花灯被一盏一盏点起,不辨真假。陆续穿梭于园中的侍女皆是盛装丽容,旖旎的往来于宴客间,添酒,更添上的是一缕暗香,惹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徐况有创意,特意把周围的假山布置了一番,圈起来倒像是一方舞台,而台上的各位皆入了戏。
天空一轮淡月,朦胧,不忍着眼人间的喧歌。寂寞池上石桥,无人,灯火阑珊地映衬着园中的繁华。幽静竹间小径,单影,冷眼看着台上的急管繁弦觥筹交错,着一袭单薄的袈裟,婆娑作响。
“顾丹邑,现在才刚开始。你的命,我终究改不了。”
皱眉,念珠尽断。
前尘似雪,葬下一段过往。春风拂过,万物复苏之际唯它不醒。不是依恋前尘,是不敢触碰今生。再碰得鲜血淋漓,祭一段烟消云散么?
谁愿?
文帝携太子入席,高子盛依旧愣在后面,心思全不在歌舞声色上。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今晚的怪事不止一件。
众人山呼万岁。文帝笑了一笑,捏紧了身边太子的手,不知这声“万岁”,还能听到几遍?唉,心口又痛了,是该不想了。
赵玮抬了抬手,示意众伙入席开宴。
灯莲素酒羽衣舞,七弦横笛清商曲。今时乐宴座上客,他日陪君醉笑人。
韩至玄一双眼直盯着对面坐着的顾丹邑,嘴里咬牙切齿地问候着徐况的祖宗,手中的酒盏更是捏得“咯吱”作响。眼波婉转,言辞锐利,指骨分明。
“小玄,想什么呢?”韩至郁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顾丹邑,见人家根本就没注意他,心里有些同情。
“哥,我想杀人,你最好别搭理我,否则连你一起交代了!”眼睛仍直直的盯着丹邑,半寸不移。
韩至郁提箸夹了一口菜,摇了摇头,心中说不出的委屈——自己存在感本来就很弱了,这下是连存在都有危险了啊!命运如此不眷顾人!
“咳咳。”赵文帝轻咳了两声,场内一时就静了下来,高子盛依旧傻愣。
“朕先给众爱卿赔个不是,今日尽兴之时不得不提两件公事,还请众爱卿商议商议,帮朕拿个主意。”赵玮看了看天上的月色,露水重了些,有些冷。
席上一阵细碎的交头接耳之声。
“小玄,你说这皇上有什么事是要现在说的?”韩至郁心中不解,便直接问了出来。
“我哪知道他整天在想些什么,也不看看他想的是谁的人!”韩至玄咬着牙,皱着眉头仍盯着前方。
韩至郁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答的尽不是自己问的。算了,问了也白搭!
还是韩苍会看场面,当下站起来作上一礼。“皇上,您说!分担国事是吾等分内之职,理当尽心!”
斜对角的宋昭瞄了他一眼,狠狠的灌下了一杯——作势!老狐狸!
赵玮欣慰地看了韩苍一眼,又看了看身旁张着圆润大眼睛的太子,缓缓地开口:“朕思量再三,想帮太子择个太傅,辅佐着太子治国。众爱卿看看,有何合适的人是可以推荐的?”
席上大臣一听,心里再是明白不过了,这可是一大块肥肉啊!
自然,肉有多肥,这挣肉之战会有多激烈也是可想而知的。
“臣提议中书令,顾大人!”仍是韩苍第一个开口,立时堂下便有众人附议。
“我反对!”韩至玄也立马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想都没想便和自己老爹唱起了反调。
笑话!怎么可以让丹邑只身一人入了狼口?这可是宫中!不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拍拍屁股走人的地方!再者说了,就算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也不能让丹邑去,若是丹邑去了,定让赵鉴钻了空子,自己就更没机会,更危险了!
“臣也反对。”韩苍还没来得及去反驳自己儿子,斜对角的宋昭也来火上浇油一番。至于宋昭为什么反对韩苍倒是和韩至玄一样,也有两个原因。其一,单纯和韩苍唱反调,让他下不了台面来。其二,宋昭观察了顾丹邑好一阵子,摸透了顾丹邑的性格。若是让他教太子,那定又会教出一个正人君子来,以后对自己就更不利了。
“我倒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太傅这个位子非顾大才子莫属了!”这下站起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赵鉴。
顾丹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般定是没安好心的。坐在上面的赵玮也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失落和不解。
身旁的徐况抿了一口清酒,淡然一笑:“呵呵,看来我们文帝是要寻个当代的周公出来啊!”
顾丹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全然不顾场上已经为他而争得你死我活,面红耳赤的那些人。
“可惜有才的无意,有机会的无才,有才有意的没机会。”徐况对上了他的眼。
“你怎知有才的无意?”顾丹邑收回眼神,垂眼盯着桌上的酒盏。
“洛卿,难道,你愿意?”
顾丹邑沉默不语,或许这是深入宫中的最好办法了,可是自己担不起这场风险,毕竟这个赌注太大,赌上的是自己的一生。
“即使你愿意,有些人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顾丹邑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在那编着各种理由,舌战群儒的韩至玄。他,真傻!
“比如,我。”
顾丹邑错愕地转头,盯着徐况的侧颜。
徐况端起桌上的酒盏,一笑饮尽。
“臣也反对,臣推荐宁安王。”